抗戰爆發后,由白楊等眾多明星組成的“上海影人劇團”(簡稱“劇團”)從渝來蓉演出,引出一場禁演風波。近年來一些文章先后有不同記述,禁演起因較多集中在成都警備司令嚴嘯虎邀白楊等喝咖啡被拒而惱羞成怒借題發揮,對當時成都時代背景及民氣卻缺乏分析。筆者考察歷史檔案,試分析該風波端倪。
1937年12月4日,成都《新聞夜報》報導“劇團”定于次日在智育電影院上演救亡話劇。實際上“劇團”來成都前先由該團經理巴縣人夏云瑚(重慶國泰電影院、上江影片公司經理)來成都打前站;租智育電影院上演話劇并作為“劇團”成員住宿處;拜會市長楊全宇希望得到支持。市長楊全宇稱需向市府履行手續。
一、市府心存疑慮,諸多掣肘
夏云瑚以智育電影院名義于12月1日向成都市政府書面申請“……劇團為激奮民智,普遍愛國宣傳,租賃智育電影院登臺表演,定期于12月5日午夜開幕”云云;同時又以劇團代表名義向市府呈報了同樣內容的申請。
12月2日市政府第一科于智育影院申請書上批“未核準前不許開演”;又在夏云瑚申請公文的批示稿上批回“應先將夏云瑚招呼到府詳詢其組織并當飭呈驗劇本,在一面將如何監視取締辦法酌定詳告批酌,速將該團演員姓名、性別、年齡、籍貫表及表演劇本呈候核奪。在未經核準前,不得擅自開演。”由此可見其時當局對抗戰后上海影人流亡四川,以話劇宣傳抗日,無端猜忌,以致“劇團”原定12月5日演出不得不延期。
二、借審查劇團簡章、劇本多方刁難
夏云瑚將“劇團”組織名冊、簡章、劇本、重定演出日期報成都市府。從檔案中所存“劇團”演職員名冊來看,那次到成都的演職員有經理夏云瑚、文書主任恒勵(原上海聯華公司演員)、會計主任陳碧華(女)、總務主任盂君謀(聯華)、庶務龔紹林、保管吳邦浚(聯華)、劇務部主任沈浮(聯華導演),職員有馬瘦紅(上海明星公司演員)、任冰(聯華演員)、高步霄(明星演員)、王庭樹(聯華演員)、卓曼麗(學生、女)、燕群(上海新華公司演員、女),編導部主任陳白塵(作者),王獻齋、徐莘園(以上明星演員)、施超(新華演員)、沈浮(兼),男演員封代鏞(孤軍劇社)、孫敏、龔稼農、謝天(后名謝添)、王微信、董湘萍、田琛、王仲康(以上明星演員),女演員劉致中(戲劇協會)、楊露茜(業余劇團,后名路曦)、周曼華、白楊、吳茵、袁竹如、劉莉影(以上明星演員)、嚴皇(聯華演員)、胡瑛(學生),共計34人。時夏云瑚將《盧溝橋之戰》、《沈陽之夜》兩個劇本同時報審;演出日期則申報為12月11日;標價為五角、一元、一元五角(法幣),星期日為三角、六角、一元。
市府于12月11日給“劇團”批件說:“姑準公演,惟該團既以宣傳抗戰意識為宗旨,所定票價至高應不得超過壹元,公演之劇應確定為三日一換不得變更,公演之劇其劇本務于三日前呈請重核,未輕重核之劇本不得公演。公演時一切言語不得隨意增減,致與劇本不符,仰即分別遵照辦理,違者處罰。仍候轉呈省會警察局飭屬監護可也。”同時,市府又致函四川省會警察局希予“飭屬監護”。
三、除警局“監護”外,演出中市府仍一竿子干預到底
12月11日晚“劇團”預演,市府警局均派人檢查。12月12日市府職員白宇輝、李有明以書面簽呈報主任委員稱:“竊職等奉派檢查上海影人劇團表演話劇當即會同警察局督察長羅仁杰前往檢查昨晚預演之《沈陽之夜》一幕、《盧溝橋之戰》三幕均系暴露日本罪惡發揚我民族抗戰精神,劇‘隋對白均與所呈劇本相同尚無反動宣傳誨淫情事,謹將奉查情形簽請鑒核,再該團已定本日公演售票合并呈明。”
1937年12月12日“劇團”正式公演,票價亦降低至一元以下。其感三日一換劇目過繁,請求一個劇目準予延期“以期普遍”;又以票價在適當時候稍有增加屆時報核等,“等因奉此”報市府。“劇團”備用節目為《流民三千萬》、《洪水》、《求婚》、《漢奸》、《醉生夢死》、《夜光杯》、《日出》。12月13日市府又批轉“劇團”稱:“據稱恪遵府令辦理自無不合,每次可允四日一換,惟不能任意加價,仍候本府派員并函,省會警察局隨時派員考核。”時公演確按其批文要求照辦了。12月16日,市府李有明又以簽呈書面向第一科報告:“茲將上海影人劇團所呈劇本審查完竣,惟查《漢奸》一劇內有嫖妓院吸鴉片煙一幕,可否令其刪除,……”。同日第一科批示更為離奇:“妓院吸鴉片煙一幕似應飭其刪除,如無過當處亦可酌留;可以諷刺也,但不得點綴過甚致蹈誨淫之瑕”。
四、禁演風波
從檔案材料可以證實的是“劇團”于1937年12月12日正式公演,16日“劇團”還在公演。以后演出《流民三千萬》時,當舞臺上東北同胞誓死抗日,為表光明即將來臨,背景大幕上出現了旭日東升的圖景。臺下—些觀眾噓聲四起,并有人跳上臺吼叫:“這是為日寇張目”。盡管劇團負責人上臺解說也無濟于事,“劇團”被迫停演。因警局維持不住秩序,遂由成都警備司令部派人彈壓,并查封劇團,限令“劇團”三日內離境。
成都過去由思想保守的軍閥一派人所統治,防民如防川。但成都人民尤其是青年學子素有思想進步反帝反封建的光榮傳統,推動辛亥革命發生的“保路運動”便首先發生于成都。抗戰前后,成都人民抵制日本人企圖在蓉設領館,焚燒日貨,抗議日寇侵略運動風起云涌;對凡與日本帝國主義沾邊的東西較為敏感,群起抵制。“劇團”來蓉演出,宣傳抗戰并有眾多明星光臨,成都人民特別是學生是熱烈歡迎的。國共合作一致抗日得到人民擁護,舊市政當局不得不順應這個潮流;但又惟恐“劇團”帶來不遵舊禮俗,鼓動群眾,影響其統治秩序的新文化、新風尚,故千方百計對劇團進行“審查”、“監護”……
《三千萬流民》后景上以紅日東升來配合劇情,在正常情況下本無可厚非;對成都觀眾出于愛國主義熱情指摘這一情節,原本可以加以解釋和引導;“劇團”方面則應作必要的修改以適應當時民眾的抗日情感。然而,當時市政當局卻不容“劇團”解釋,即通過警備司令部通知“禁演”、“離境”。這一事件是否為嚴嘯虎所利用和挾嫌報復,現在尚無直接證據去認定;雖然不排除這種可能。從檔案材料中可知,從“劇團”申報演出至12月16日演出中均沒有成都警備司令部參與“監護”的記錄。平心而論,舞臺上的“紅日東升”這一隋節發生在抗戰甫起,松滬會戰失利,南京即將淪陷,群情激奮,民氣高揚之時,當不合時宜。這也是“劇團”始料未及的;即或嚴嘯虎不插手,也難免停演或道歉。何況舊市府面臨憤怒的觀眾,惟恐事態擴大,為維護統治秩序(即維護統治階級的根本利益),自當會乘機加以禁演甚至迫令“劇團”離境的。另外—些回憶錄和文章稱發生觀眾抗議時陳白塵上臺勸解,其說當有誤。因為在“劇團”演出前,陳白塵已去武漢邀上海業余劇人劇團入川,不在成都了。
作者單位:峨眉電影制片廠(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