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前,第一次了解到民俗學的時候,還在水利部門工作,成天和數字打交道,對民俗也是“學”頗不以為然,覺得那不就是針頭線腦的事嘛。后來被日益膨脹的人文情懷鼓動,成了人文學科的研究生,但對人文學科還是不夠了解。去年上半年,在學習新聞專業課之余旁聽了江玉祥先生開的《中國民間藝術》課,耳濡目染江先生的嚴謹治學之風和“授人以漁”的育人思想;不僅如此,還初步體悟到民間藝術之美和民俗學研究的價值。
有學者認為,大自然能夠愉悅人的眼睛,卻不能感動人的心靈,只有人類自己的作品才能讓人激賞。因此人們的視線逐漸從對人與自然的關系的關注和研究轉移到對人自身及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的關懷和研究上。因為解決人自身的問題遠比與自然打交道要復雜和困難得多。在科學技術如此發達之時,我們更應該把目光投向社會,了解和理解人類自身。而藝術是人生的一面鏡子,鏡子所反映的既是現實的又不是現實的,既是真實的又不是真實的;鏡子里面的人既是自己又不是自己。
即使在人類早期生產力極為低下的情況下,人類也不會把時間和精力全部花在食宿上,他們總會生產出自己的工藝品,完成像獅身人面像這樣的花費難以想像的人類勞動的藝術品。這體現出人類高層次的生存動機——它超越了直接具體的肉體生活需要,追求美的享受和不朽的靈魂。于是這種人類精神回歸的動機、人類靈魂超越的動機使人從根本上與動物(僅滿足肉體需要)劃清了界線。藝術之于人類就像笑之于人類—樣,都是只有人類才具備的能力。
民間藝術,就是民眾自己所產生、享用和流傳的美的創作。廣義的民間藝術包括民間美術、民間工藝、音樂、舞蹈、戲曲、雜耍等等,范圍很廣。它有農村鄉土“民間”成份,又有市井平民’“市俗”成份;既有偏重于以感情表現為主的裝飾品,又有偏重于以認識功能為主的實用性工藝品;既有物質的工藝品,又有精神性的藝術表演活動。民俗學家段寶林先生在《中華民俗大典》總序中說:“美的生活就是在當時當地條件下最符合理想的生活,是人們的理想與現實條件的統一,所以作為美的民俗具有時代性、地方性和民族性,是多種多樣的。”民俗美具有時代性,人們的審美觀念在隨著社會進步、生活條件的改善而逐步變化。比如除夕夜全家—起看春節聯歡晚會成為20世紀80年代初至90年代末儀式性的過春節的方式;而到了2000年以后,越來越多的人則選擇其它的方式過春節:或外出旅游,或重拾傳統,去寺院燒香拜佛等等。
這種現實的相對的民俗美中包含有許多絕對美的分子,不是簡單的“破舊立新”。民間對美的看法不是政治權利話語系統中的宏大敘事的獨斷,也不是知識精英話語系統里嚴整的邏輯推理論證:他們持大眾日常話語,從生活常識出發,以滿足生活需求為目的。民間藝術之美在于它的生活化,自然樸實;并且有實用價值,經得起時間考驗。因而民間的美具有強大的生命力,無論經歷了怎樣的摧折,只要有一點點生長空間就會重新發芽開花。當然,現在有很多民間藝術正在瀕危,或后繼無人或失去市場。這不是民間藝術美本身的問題。而此刻研究民間藝術,可以幫助社會整理這些暫時還沒有被社會整體認知的物質、精神財富,幫助人們理解這些離現代生活越來越遠的民俗民間文化。
這里,筆者著重談談民間說唱藝術。民間表演藝術和說唱藝術曾經非常繁榮,是舊時大眾文娛生活的載體。他們昨天的作用和大眾傳播媒體今天的作用有相似之處。它們不僅作為—種休閑娛樂的手段,更是平民百姓參與社會活動、知曉人情世態及統治者教化民眾的重要通道。民間說唱藝術從誕生之初就是宗教文化傳播的載體,后來更是下層百姓獲知歷史,樹立信仰,建構人生哲學的重要來源。
民間說唱藝術一般分為三大類:一類以說為主,如評書、評話、相聲;一類以唱為主,如四川清音、四川揚琴、四川竹琴;一類又說又唱,如變文、評彈。四川清音是由明清時期的民歌小調并融合多種說唱音樂和戲曲音樂成分發展而來,以前被稱為“唱調子”、“小曲”、“唱月琴”,1930午后才改名為四川清音。四川清音演唱者左手打板,右手擊竹鼓而歌,以月琴、琵琶、胡琴等伴奏,唱腔圓潤婉轉,韻味淳厚,或如泣如訴,或歡快活潑。四川清音的曲目按藝人習慣分為“大調”、“小調”,大調唱段較多,有情節、人物唱段;小調則是短小的抒情唱段。清音講究“月調”,傳統曲目《昭君出塞》悲涼,《尼姑下山》歡快,是清音唱腔中有代表性的兩種唱腔調子。
下面以《昭君出塞》和《尼姑下山》選段為例,分另蚧紹兩種代表性唱腔:
平起月頭:
《昭君出塞》
西風颯颯雁門關,
懷抱琵笆馬上彈.
王昭君奉旨出塞和北番,離長安。
滿目凄涼,
愁腸百轉,
失群孤雁,
長空哀鳴,
飛東南。
起腔從低音開始,整個旋律多在低中音區回旋,且很少大跳,曲調顯得十分纏綿悱惻。
高起月頭:
《尼姑下山》
小小尼姑,年方二八。
獨坐禪堂怨爹娘。
有女兒就該要嫁與婆家。
起腔從高音開始,整個曲調高亢、明亮,具有鮮明的色彩。
四川清音已有兩百多年的歷史,曾是成都地區頗受歡迎的曲藝曲種,享有國際盛譽。遺憾的是這些年來只有一些老年觀眾欣賞和喜愛,不被年輕的觀眾認識,使這些本來很大眾化的表演藝術變成了小眾藝術,日漸蕭條。其實,傳統曲藝與現在的流行音樂相比毫不遜色。筆者曾在云南省江川、建水、個舊等地看到唱山歌民謠的人很多,聽眾也很多。山歌民謠表現的主要是百姓日常生活、家庭倫理。因此只要有吸引觀眾的具有時代感的曲目,為觀眾提供不同于流行音樂的審美趣味,民間說唱藝術仍然有發展空間。卡拉OK等現代娛樂方式無法滿足所有人對文化娛樂生活的多元化需求,人們需要有更多的審美選擇和情感寄托或表達方式。
20世紀六七十年代發生的那場文化浩劫破壞掉很多中國傳統文化。我們失去的不僅僅是許多文化古跡,我們也有可能失去這個擁有著悠久歷史文化背景的大國國民對自身文化的認同感和歸屬感。與此同時,西方文明從19世紀末開始的對中國文明的沖刷力量巨大:從哲學思想、政治理想到生活方式。中國人在學習西方先進文化的時候也丟失掉不少民族自信。時代變遷不可避免地存在文化消費“全球化”趨勢,但是如果全世界只有一種文化、一種價值觀念則是可怕的。我們需要文化多元的世界。此時當下,中國人面對外來強勢文化沖擊時如何選擇我們需要的外來文化,保留我們自己的傳統文化?至此,重新認識被我們遺忘的優秀民俗民間文化,喚起人們的民族傳統記憶,幫助人們認識本地文化,尋找到文化認同感,顯得尤為重要。
作者: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成都)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