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的夏天,我從軍校畢業,被顛簸的汽車拉到中越邊境的大黑山連隊。大黑山連隊是我們軍分區最艱苦的一個邊防連隊,山高路遠,冬天大風寒,夏天太陽烈。
我在軍校學的是營房建筑,到連隊當的是步兵排長。軍事指揮,我從未學過,在隊列前一站就會把臉憋得通紅,邊防執勤更是一竅不通。工作中又接二連三地出現失誤,三把火倒把自己燒得威信掃地。我的情緒跌到了冰點,開始想辦法要調離邊防。
連隊附近有個壯族寨子,住著四五十戶人家。寨子里有個孤寡老人羅大媽,一直是我們連隊的幫扶對象,這幾年連隊幫她種的八角、草果收成不錯,大媽的日子也越來越好過。
中秋節晚上,深山里的天氣已經很冷,還飄著小雨。指導員和我提著月餅去看望羅大媽。看到我們的到來,大媽喜出望外,趕緊把我們拉到火爐邊,給我們一人倒了一杯濃濃的烤茶,又忙著從吊在屋頂的竹籃里取下兩個黑乎乎的東西放在火爐邊。我就著爐火一看,有點像端午節包的粽子,只是樣子不同,長條的,用芭蕉葉包著,中間還用兩根細線捆著。
“大媽,您這是什么?”我好奇地問。
“孩子,你是剛來吧?這是我們壯族的捆粑。”
“捆粑?大媽,是不是把粑捆起來就叫捆粑?”
大媽笑了,用火鉗把粑翻一個身,“我們的這個捆粑可不是用一般的粑捆起來的。以前我們山里人糧食少,吃不飽,用一種叫炸木的樹燒成的灰,拌到煮熟的糯米里,放上些野芭蕉,加上調料,然后用芭蕉葉包起,用線捆好,蒸一蒸就成了這捆粑。”
“大媽,這灰也能吃呀?”我可是頭一回聽說。
“能吃,這種炸木樹燒成的灰烤起來香得很,還能助消化。”
捆粑很快烤好了,聞起來倒是挺香的。指導員拿起拍了拍灰,剝開芭蕉葉,有滋有味地吃起來。來之前,指導員交代我,要是大媽給東西不吃,她會生氣的。我實在想象不出有多好吃,為了顧及大媽的一片熱情,我把捆耙拿起來,剝開外面烤焦了的芭蕉葉,整個就像一根黑木炭,看了就有點反胃。我放到嘴邊輕輕咬了一口,什么怪味!我正要吐,抬頭一看,大媽和指導員正盯著我,我只好強咽下去,“大媽,好吃,好吃,不過我今天吃了很多月餅了,肚皮實在裝不下了,我帶回去再慢慢吃。”大媽的臉色有些難看。
回連隊的路上,指導員講起他三年前來這里時,剛開始也是吃不下這捆粑,后來慢慢愛吃了。“你剛來,肯定吃不慣。這粑要多吃幾次才會習慣,只是有的人吃一次覺得難吃,以后就再也不嘗了。”晚上的山風很冷,兜里的捆粑還有些燙。晚上躺在床上,指導員的話讓我想了很久。
在后來的日子里,指導員處處耐心教導我,從巡邏執勤到戰術動作,從上政治課到與戰士談心,還要求我天天和戰士一起摸爬滾打。很快,我從失敗的陰影中走出來,樣樣都要喊“看我的”、“跟我上”,在戰士心目中重新樹立了威信。一天到晚過得很充實,再也沒有時間去琢磨如何調離邊防了。節假日,指導員還是經常帶我去羅大媽家幫忙干農活,種地、收草果、摘八角,大媽少不了每次烤兩個捆粑。
第二年夏天,指導員調團里任股長。指導員離開連隊那天,帶我去跟羅大媽告別,大媽還是烤兩個捆粑招待我們。我一聞到香味,直咽口水,剛一烤好,我急不可待地拿起剝開就咬,燙得我直吐舌頭,“大媽,好吃,真的好吃!”把大媽和指導員逗得笑彎了腰。
三年后,我也離開了大黑山,被調到城市機關工作。偶爾走進街頭小巷,遠遠聞到類似捆粑的香味,仿佛間又回到那遙遠的大黑山,一伙人圍在昏暗的小屋里,微微的火光映紅每張開心的笑臉,濃郁的捆粑香味伴著歡聲笑語飄遍整個山寨……
最近,快該調職了,首長問我有什么打算,我毫不猶豫地回答說:“想回大黑山當指導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