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1日,西方七國財長與央行行長會議就解決全球經濟失衡專門發表了聲明,而就在IMF春季會議之前,國際貨幣金融委員會專門召開了有關此問題的閉門會議,隨后發表了類似的聲明。本次會議要求有關各方都采取實質性行動來解決全球經濟失衡問題。
根在現行國際金融體系
全球經濟失衡,雖然沒有明確的定義,但基本上是指全球經常項目的失衡,美國幾乎成了惟一的貿易逆差國,而世界其他經濟體都或多或少地表現了經常項目順差。到2005年底,美國經常項目赤字有8050億美元,而包括中國在內的東亞新興經濟體有2080億美元經常賬戶順差(其中中國有1400億美元),石油輸出國共有3280億美元的順差,日本則有1530億美元的逆差,歐元區則只有240億美元的順差,世界其他經濟體順差920億美元,這樣美國成為全球順差的來源國。(見圖1)

經常賬戶失衡的結果自然是全球有著巨大的外匯儲備,特別是東亞國家儲備過剩成了全球經濟的一個新特點,這些外匯儲備反過來又流入以美國為首的發達國家。這就產生了一個資本流動悖論:一方面,新興市場國家的經濟發展需要大量資金,通過稅收、土地等各種優惠辦法來吸引來自以美國為代表的發達國家的直接投資;另一方面,政府卻控制著大量外匯儲備來支持美國政府的運轉,而獲得一個非常低的收益率(據測算外匯儲備收益率只有2%)。到2005年底,東亞主要經濟體外匯儲備已占26000億美元,今年以來,包括中國、馬來西亞在內的東亞國家外匯儲備還在不斷增長。這些外匯儲備成為支撐美國國債市場的主要力量。
全球經濟失衡并非新鮮事。自從以美元為本位的布雷頓森林體系建立以來,國際流動性的提供就是以美國的貿易赤字為基礎的,赤字是美國國際收支的基本狀態,但一般性的赤字并不可怕,最令人擔心的是持續性、大規模的逆差。早在上世紀60年代出現了歐洲等工業化國家的大量順差和全球美元過剩,雖然各國聯合起來做出了種種努力,但無濟于事,最后美國以美元停止兌換黃金為解決之辦法。上世紀70年代石油危機導致工業化國家逆差,出現了大量的“石油美元”,但好在這些石油美元又回流到以美國為代表的發達國家。20世紀80年代,美國開始出現了財政赤字與經常項目赤字雙逆差,順差國主要是日本和歐洲國家,解決的辦法則是“五國集團”通過廣場協議,要求順差國承擔更多義務,包括降低稅收,刺激內需,干預匯市,使本幣升值。
然而,美國貿易逆差這一次達到了創記錄的8050億美元(見圖2),占到其GDP的6.5%,據估計,如果沒有多方的實際性行動,這一數值到年底將超過1萬億美元。

全球經濟失衡是當前國際金融體系的產物。自從布雷頓森林體系以來,美國就取得了國際金融體系中的超級大國地位,美元成了中心貨幣。美國人通過其經常賬戶逆差為國際社會提供國際流動性,美國的一定程度的赤字是推動世界經濟發展所必需的。但美國人對于如何維護美元的穩定卻做得不多,關鍵時刻做出了讓貨幣體系崩潰的單邊行動。進入牙買加體系后,美元更是自由,一方面繼續保持著中心貨幣的地位,另一方面卻沒有保持美元匯率穩定之義務。美元作為國際中心貨幣的特權,支撐了美國從聯邦政府到老百姓都大手大腳的習慣。美國發生了國際赤字逆差,不必像其他國家那樣需要尋求外匯儲備來支付。
本輪全球失衡最為引人注目的一點是,擁有大量經常賬戶盈余的除了石油輸出國外還有東亞新興經濟體。東亞經濟體之所以采取出口導向型的戰略也是出于對現行國際金融體系的無奈選擇。根據既往經驗,東亞經濟體采取出口導向型的戰略,在貿易上維持順差,并且保持著較多的外匯儲備是非常重要的。其實,與石油輸出國和日本這樣高度發達的經濟體相比,東亞國家的貿易順差來得并不容易。東亞經濟體普遍采用出口導向的戰略,通過出口補貼、出口退稅、國內資源品的過低定價以及惡化貿易條件實行釘住美元的匯率安排等政策的扶持來獲得大量的外匯,這是付出了沉重代價的。正當東亞經濟體準備調整戰略之時,1997~1998年金融危機給了當頭棒喝。東亞金融危機產生的一個重要原因是,一些東亞國家的經常項目有了一定的赤字,外匯儲備減少,再加上其僵化的固定匯率制,國際游資正是利用這種機會興風作浪,沖擊東亞地區貨幣,為了保證金融市場穩定,許多經濟體用去了大量外匯儲備,結果還是遠遠不夠,最后不得不乞求受美國控制、按照華盛頓共識行事的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提供援助。東亞經濟體痛定思痛,用了好幾年時間來復蘇經濟,力求保持較多的外匯儲備。充分的外匯儲備對于本國貨幣在國際貨幣體系中處于非常外圍的新興經濟體來說是對付危機的最好辦法。
這些國際游資主要來自于美國,因為那里金融體系最為發達,產品最為豐富,許多機構投資者包括一些對沖基金富可敵國,金融操作手段嫻熟,如果沒有保存足夠的外匯儲備作為威脅力量,東亞經濟體擔心新一輪危機的到來。
雖然理論上,國際收支大量順差或大量逆差都不太好,但對于許多新興市場經濟體來說,寧愿保持順差,如果順差之趨勢控制不好,就有可能逆轉,而真正發生大量逆差時,顯然沒有像發達國家那樣有足夠的調節手段和國際融資能力。何況還要對付隱蔽其中、伺機而動的國際游資呢。

這一次經濟失衡的另一來源是石油價格的持續上漲。本輪石油漲價是從1999年開始起步的,2003年加速上揚,保持持續上漲的態勢(見圖3)。2006年4月21日,就在IMF成員國、七國財長央行行長聚首商量對策之時,油價也毫不給面子,竟然沖至每桶75美元的新高。石油價格上漲的原因很多,除了地緣政治的因素外,至少兩個因素與現行國際金融體系有關。一是石油價格是以美元標價的,而美元的實際匯率這些年一直走低。二是與國際游資有關,石油作為一種戰略性物資,本身又具有標準化的特點,既有現貨市場也有期貨市場。這是國際游資容易進入興風作浪的領域,石油價格上漲就有他們活動的身影。
“新廣場協議”之憂
雖然本輪經濟失衡亦有時日,然而包括美國在內的國際社會并沒有真正認識到這輪經濟失衡問題的嚴重性。美國人似乎對這種失衡的格局并不真正在意,除了從2003年起不斷地要求中國等國家貨幣升值、不停地要求中國派采購團到美國交出大量飛機采購之類訂單之外,對自身卻沒有反省之意,美國減稅政策一直延續,宏觀稅負從20%降低到現在的10%,而財政赤字占到GDP的5%,居民凈儲蓄率幾乎為零。他們明白在現行國際金融體系下,經常賬戶赤字對于美國經濟具有種種好處,如,低成本地利用國外資源和國外資金,推動美國的經濟增長等等。
然而,當問題開始累積到一定程度時,即有可能影響到各國政府和私人資本都對美元產生不信任而轉換儲備時,美國經濟的增長趨勢就有可能發生逆轉。對于美國人來說,他們明白,美元的特權是不能濫用的,如果過分使用并不負責任的話,一旦市場失去信心,美元貶值過多,外國政府或投資者就可能將外匯儲備轉換為其他貨幣。允許一定的貿易赤字但不能過多,這是美國人對糾正經濟失衡的平衡戰略。
幾年以來,美國人一直拿人民幣“說事”,一會兒說匯率操縱,一會兒說匯率失調。每說一次,中國就總是派出強大的采購團,這一招屢試不爽。其實,美國人是醉翁之意不在匯率更在直接作用于貿易關系。盡管有人算過中國人民幣升值20%,美國貿易逆差減少600~800億美元。但是,這種算法也存在問題,一方面中美貿易間大部分是美國的跨國公司的內部貿易,另一方面升值可能影響中國對美國的貿易總額,但不會影響美國的貿易赤字數量,因為形成美國進口的本來就是美國已經實行轉移到新興經濟體的產業,美國進口的將不再是價廉物美的中國貨而是別的國家的同類產品。
但是,中國政府在匯率問題上一直比較堅決,美國人感到有點沮喪,所以本次七國財長與央行行長會議上,不像去年一樣邀請中國等國家與會,結果通過了一個要求東亞國家特別是中國改革匯率制度的聲明(“在東亞新興經濟體,特別是中國,實行更為靈活的匯率制度對于本幣必要的升值非常關鍵;同樣,應增加國內需求,減少對出口導向戰略的依賴,加強金融部門建設”);而在IMF的國際貨幣與金融春季會議,也有類似的語言,不過沒有指名中國(“關鍵之處包括:美國通過減少預算赤字和刺激私人儲蓄的措施來提高國民儲蓄率;在歐元區或其他國家,應進行結構改革來保持經濟增長潛力和擴大需求,日本應實行包括緊縮財政在內的進一步結構改革;擁有大量貿易盈余的新興亞洲經濟體應讓匯率變得更有彈性;石油輸出國應通過強有力的宏觀經濟政策來提升石油收入的使用效率”)。從美國的態度來看,他們希望點出中國的名字,通過IMF來向中國施壓。雖然沒有點出中國,但IMF中期改革計劃的一項重要內容是重拾IMF在匯率監督方面的河山,可能將在制度層面對類似中國這樣的東亞國家即貿易順差國和外匯儲備儲備較多的國家加以監督。東亞經濟體可能比較擔心,因為逆差問題剛剛受到IMF的管制,而現在有了盈余,還是擺脫不了IMF的掌心。
這次會議似乎看到了一個沒有廣場協議的廣場協議。然而,不同的是廣場協議之時西方五國財長聚首的各方基本上就是當事人,然而本次七國財長與央行行長會議通過的聲明,對于非與會者應當沒有約束力。但是IMF的聲明,也不會不引起關注。
除了匯率改革需要穩健推進之外,IMF的其他各項改革措施是可以接受的。而匯率機制如何才能保持靈活性,升值后的風險如何,難以正確評估。由于IMF正在進行新一輪改革,可能會調整份額,特別是東亞新興經濟體的份額,美國可能以此為籌碼來迫使東亞新興經濟體就范。至少美國人是這樣設想的,而美國擁有IMF17%的份額,在有關調整IMF份額等重大問題上有一個85%的超多數條款,也就是說美國人具有否決權。這對東亞經濟體當然是兩難,不這樣做,在IMF的份額就難以提高,就難以有效地推進建立一個有利于自己的國際金融新秩序;而如果這樣做,風險很大,而且開了一個不好的先例。
推進東亞金融合作
東亞各經濟體盡管是盈余方,但仍希望改革現行的國際金融秩序。但是,現行的國際金融體系的改革并非易事,美元本位暫時難以替代。有意思的是,盡管在布雷頓森林體系崩潰后,出現了一段令人興奮的多元儲備貨幣時代,但這種局面,很快又漸漸回到了美元本位。就當前來說,盡管歐元處于升勢,但歐元在短期內無法替代美元的地位,因為歐元區的經濟目前不太景氣,而且歐元區保持貨幣穩定的一項重要舉措就是采取統一的穩健的財政政策,不像美國那樣有巨大的財政赤字,不可能有大量的逆差存在,同時歐元區也沒有像美國那樣發達的金融市場和豐富的金融工具,所以試圖減持美元、增持歐元,這只是一種用處不大的策略而已。還有一點需要顧及的是,作為主要的美國國債的持有者,東亞經濟體動作稍大的行動都會引起美元的下跌,這并不符合東亞自身的利益。
當然,東亞經濟體也應考慮自身的經濟發展戰略與發展模式的調整,轉向更為內需型的自我發展機制。除此之外,現實的選擇是,東亞新興經濟體應推進金融改革和地區金融合作。擁有巨額的外匯儲備本身說明,經濟體內沒有一個良好的金融體系,使儲蓄轉化為投資。東亞地區是間接融資為主的地區,目前需要大力發展債券、股票、保險和基金市場,提高整個金融市場的效率,培育機構投資者隊伍,加強金融基礎設施建設,創新金融產品,吸引本地資金投資本地金融市場。為此,各經濟體應積極推動金融改革,提高融資效率。
東亞金融合作自從東亞金融危機以后就開始了,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清邁倡議、東亞債券市場、政策協調與對話機制。這些合作主要是基于如何應對金融危機的。目前已經取得了一定的進展。雖然原來的那種危機似乎已經遠去,但經濟失衡引發的風險仍可能發生,為了避免摩擦,減少金融損失,需要進一步深化業已存在的合作、展開更為廣泛的合作。
匯率合作。當前,大多數東亞經濟體要么實行釘住美元的匯率制,要么實行事實上的釘住美元的匯率制。也就是說,大多數東亞國家匯率基本上是釘住美元的,這種匯率制度曾起到過積極的作用。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副作用越來越大。如果不采取一致行動,則會造成內部競爭關系。因此,亞洲國家在匯率政策方面應統一行動。從長遠看,建立某種類似于歐洲貨幣單位的亞洲貨幣單位也許是有效的。由于亞洲內部貿易比率較高,2005年已達55%,如果內部貿易都采用亞洲貨幣單位來結算,或者各貨幣與亞洲貨幣單位之間有某種固定關系,那么就能有效地減少對區域外貨幣特別是美元的依賴。當前,亞洲開發銀行正在編制亞洲貨幣單位籃子,也許對未來亞洲貨幣單位有著良好的探路作用。
加強區域清算體系建設。目前,65%以上的東亞地區的貿易中使用美元,還有一部分使用歐元等非本區域內貨幣。使用這些區域外貨幣,既增加了貿易商的結算成本,又增加了匯率風險。面對著區域內貿易不斷強化的趨勢,應鼓勵在區域內貿易中使用區域內貨幣。鑒于東亞13國中,有些貨幣尚不是自由兌換貨幣,故需要分步推進:第一,建立多個雙邊基礎上的清算協議,以推動本區域內貨幣清算。第二,建立區域性的多邊清算支付體系。考慮在本地區的金融中心——香港或新加坡建立區域清算中心,本區域貨幣最后在此集中清算。第三,在亞洲貨幣單位成熟時,考慮以亞洲貨幣單位作為計價貨幣或計價基礎。
加強亞洲債券市場一體化建設。建設亞洲債券市場的目的就是將本地區資金留在本地區投資,從而減少對美國等發達國家金融市場的依賴。目前在亞洲債券倡議和東亞及太平洋地區行長論壇的亞洲債券基金的框架下取得了較大的進展,但需要在增加債券品種、信用級別提升、信息披露以及債券市場一體化方面努力。第一,建立投資實體。鑒于東亞地區外匯儲備較多的現實,由各經濟體上交一定的外匯儲備組成投資實體,成為本地區的投資者和擔保者。第二,加強市場一體化。加強在清算交割體系標準、信息披露標準、市場監管標準等方面的合作,建立相對一致的市場標準,便于本區域投資者在債券市場的相互投資;加強在稅收、外匯管理等方面的合作,為亞洲債券市場的發行者與投資者提供便利;將債券市場合作延伸到股票市場等資本市場上,從而全面推動資本市場的合作與一體化。
推動清邁倡議多邊化。清邁倡議鼓勵各成員國提供貨幣互換,為更有效地對付金融危機。隨著東亞地區外匯儲備的增加,清邁倡議的貨幣互換規模可以增加,同時建立多邊化、集中化的管理實體,朝著亞洲貨幣基金的方向努力,并延伸其功能,使之成為與IMF等國際金融組織以及發達國家對話的機構,并為建立更公正、安全的國際金融體系而努力。
責任編輯:劉 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