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花瓶
燒掉那些熱東西
火焰是為了冷卻不朽事物
冰涼之色為瓷而生
一點青痕仿佛記憶尚存
感覺它是經歷過滄桑的女子
敲一下傳來后庭之音
定型于最完美的風韻不會再老了
天青色的脖頸宛如處子在凝視花之生命
內部是老婦人的黑房間
庭園深深幾許
怎樣的亂紅令她在某個夏日砰然墜地卻沒有粉碎
已經空了些年
那么多夏季之后
我再也想不出還可以把什么花獻給它
有一次我突然把它捧起來
察看它的底部
期望著那里出現古怪的文字
卻流出一些水來
俄羅斯的碗
窯泥進入瓷實
彼得堡滿室生輝
帕斯捷爾納克倒一杯酒
邁向日瓦戈醫生
象征來自虛構
才子妙語連珠
頻頻得寵
流放于窖
獲獎于彩
苦難灸手可熱
三十年后
光芒逐步滲入深處
窯之變在火焰以外
表面膩了
素樸出爐
碗總是呆在邊上
盛著鹽
俄羅斯的秋天
白楊樹下飄著
阿赫瑪托娃的大理石披肩
黃色與白色
白色是大面積的
其它顏色很少
黃色少于一
只有一點痕跡
看起來好像是蒙混過關的走私貨
黑夜投資的工廠
總是企圖污染白天
不斷地被教育部擦掉
幼兒園也加入刷石灰的隊伍
瀕臨絕種的馬鹿
代表不便啟齒的小動作
它的長處不能講
為了黃色的一分鐘有人赴湯蹈火
有人餓了一生
我記得許多黃故事
從童年時代
我就喜歡聽這個顏色的故事
男生宿舍的大姐夫
鬼鬼祟祟的搖滾樂
肉體的變形記
白色又是什么呢?
墻壁和造紙廠的統治者
正確的醫療之光
在普遍的白色中
我不能思考白色
關于它的思想總是空白的
空白我必須把一點點黃色東西
暖色調
弄到那冰冷的床單之上
才能產生記憶
談論柳樹
夏天在湖邊的柳樹下
我們說起柳樹也可能是它們說的
不能確定了那時候剛剛起風
它們身上能夠飄的都飄起來
我們同樣頭發衣角脫離了時間
黑人阿發說他母親的家門前有一棵柳樹
當她去世時突然倒下
我講童年一放學就沿著楊柳岸跑回家
柳樹的頭發是魚變的我的作文得了五分
金發杜靜長得像個中國南方人
她說小時候……
我家附近有一棵好大的柳樹
就像外祖母的壁櫥
我們經常藏在里面
杜靜一邊說一邊做出扒開樹枝條張望外面
的動作好像我們都是那柳樹里的小孩
好像老柳樹正抱回我們
其實都不小了阿發與杜靜已經來到中國
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走在柳樹下
風放下一切我們都回到了原處
夏天的柳樹在昆明翠湖公園
正轉成深綠色
死亡是祖國的教父
流亡者
他得意洋洋寫下這一行
從此亡命天涯永遠牛B
就是海洋變成水泥路
魚成為飛機他也不回去了
在他鄉死神是個被玩膩的小丑
喜劇詩歌論文哲學電影
用拼音字母談論它是著名的口臭
斷流的話題沒有幽默感沒有精液
自由世界可不在乎誰要上吊
酒巴間全是死過兩次的庸人
日子就是幾枚硬幣一點奶酪和果醬
一排空酒瓶其中三個已經倒了
家禽都是冰凍的
秋天已經消毒完畢
可以放心使用
雞鳴像上帝一樣永不到來
他在發白的絕望中鉆進洗手間去嘔吐絕望
此處沒有任何女性注意這個支那小生
他不知道他只在祖國的越劇里英俊
喝下最后一口啤酒用平仄朗誦
“憶昔午橋橋上飲座中多是豪英
長溝流月去無聲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那個小國冷漠地瞅他一眼繼續玩牌
他絲綢般地緩緩倒下
代替了那個沒有倒下的啤酒瓶
一輛臟汽車在他旁邊疾駛而過
揚起灰塵和水
詩人郭路生
郭路生是一位先知
鷙鳥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
他的詩于七十年代抄在牛皮紙上
骯臟破爛無數人的好
在祖國的黑夜里秘密流傳
傳到鍛工房后面的廢墟中
我正年輕青年鉚工
穿著翻毛皮鞋
有一雙眼睛
友人四下望望
那首詩穿過鐵
停在我的手心
廣場上億萬只臂正向著一只巨手歡呼
一根食指在疾風中 與蘆葦們一起
自然地彎下來那就是未來
三十年后我在北京遇見這個兄長
面貌慈祥個子高大充滿激情
左邊是汽車奔馳右邊是
正在彈冠相慶的知識分子
窮人食指目不斜視兩袖風清
丹青不知老將至富貴于我如浮云
穿過印刷學院去朗誦他的新詩
這個卑鄙的時代竊竊私語
謠傳著他是一個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