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長裙

1

我住在紫薇山谷，是一株千年紫薇。

我的奶奶是一個有著萬年道行的紫薇花妖，她在每個閏年的第一個春日采擷最早開放的紫薇花蕊，編織出一條長裙。奶奶編好這條長裙后，她紫色的頭發，一夜之間全部變成了銀絲，原來她是把自己的心血也編了進去。奶奶臨上天庭的前一個夜晚，把這件紫薇長裙遞給我。

“清韻，長裙編織的年頭太久，編進了祝福的同時也編進了天庭灑下的詛咒，只有躲詛咒的人才可以真正擁有它，你可以選擇放棄，也可以選擇接受。”奶奶堅定地看著我，我不想讓奶奶失望，于是我也堅定地說：“我接受。”

“我算過你的生辰八字，從今日起，第七個月圓之夜你帶著長裙往東方行走，走到玉濃河畔，喝一口里邊的水，然后沿著河往它的上游走，在河源處你會找到你的詛咒和答案。躲過去便是你的造化，躲不過去，你將成為最平凡的女孩，不再是紫薇山谷的公主。”

我點點頭，背轉身離去。我知道在我身后，奶奶正向天庭飛升。

2

第七個月圓之夜，我幻化成人間女子的模樣，走出紫薇山谷。

當我找到玉濃河并喝下一口河水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正發生著變化。瞬間工夫，那個體態婀娜、明媚燦爛的花季少女不見了，對著清澈的河水，我看到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個身材矮小、相貌丑陋的女人。野草和荊棘刺穿了我的腳，我身上的衣服已經襤褸破舊，滿臉污泥滿臉汗水，當我步履蹣跚正往源頭走去的時候，碰到了一個人。

“喂，丫頭，你要去哪里？”一個穿著綠衫的少年正站在一塊突兀的巖石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他英俊挺拔，眼睛又大又黑。第一次被人這樣注視，我的臉紅了。

“我要去玉濃河的上游源頭處，你可以告訴我怎么走嗎？”

“這里是玉濃坡，上游源頭……有一頭千年魚怪，專吃美麗的女子，不過……”他目光躲閃了一下，壞壞地笑了笑。

低頭看著清澈的河水，我看到了一個相貌丑陋的自己。我苦笑了一下，剛才和他眼光對視的瞬間，我還以為有驚濤駭浪，波光閃過，原來一切只是我的一廂情愿。

我又喝了些玉濃河水，并且采來一些野花的花粉吃下，才覺得精神好些。告別了少年，我又走了好多天，又困又累。與此同時，雨水引起山洪，玉濃河在泛濫！等我驚覺這一點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已經被卷入了呼嘯的河水中。

“看上去這么丑陋，估計也不會太好吃，可惜，可惜!”一個長相丑陋的大魚怪正看著我，嘴里不停地念叨。

“我知道自己相貌丑陋，你能放過我嗎？我只是想去玉濃河的上游源頭。”我說。

不知道是我眼中的無畏打動了他，還是因為我丑陋的相貌救了我。我看到他厭煩地沖我揮了揮手，于是我就趁機逃脫了。

3

又穿過幾個迂回的山谷，我來到了一片花草豐盈的山嶺上，這里應該就是玉濃河的源頭了。我用清澈的山泉洗遍周身，小心翼翼地從懷中掏出那件紫薇長裙，它在我的手上跳了一下，就掙脫了我的手，向前飛舞，我跟隨它走進了一個山洞。

最后長裙在一片稍顯開闊明亮的地段停了下來，忽然我看到了身后上方，高高的巖壁上，一張邪惡的臉開口說話了，那聲音嚴厲而且高昂——

“又看到了你，紫薇長裙，你又帶來一個女人，這次，不知道你是要她毀滅還是重生。”

他的聲音震得四壁發出回響，我要集中全部的精力，才能聽得清楚他的話。

“考慮好了嗎？如果想好了，你——紫薇公主，請去揭開你右邊那朵毒蘑菇下的詛咒吧，看好后，你可以選擇抱著你的長裙回去，永遠丑陋下去，或者接受詛咒，打破它，恢復你的美麗，并變得幸福。”

我走近那棵嬌艷的毒蘑菇，從下邊掏出一段紅色綢綾，看到上邊寫著一行字：玉濃河中有綠龍，口中有龍珠，得到龍珠，詛咒才會化解。如綠龍消隱，未得龍珠，將永不超生。

4

我抱著長裙走出了山洞，長裙猛地一掙，把我帶到了最初來到玉濃河的地方。我凝視著河水固執地坐在那里，河里的幾個魚怪和山邊的樹精不時蹦到我面前，向我發出譏諷。

有清脆的笑聲自遠處傳來，一會兒工夫，一個身影映入我的眼簾。我的眼光牢牢盯著那少年，那綠色的衣衫，縹緲深邃的目光，我的心驟然狂跳——他不會就是我要等待的綠龍吧？

我該怎么才能讓他交出龍珠呢？動武肯定不行，因為論武功，他應該比我強。我眨眨眼，想出了一個辦法。我知道他是一個善良的人，那么，我只有利用他這一點了！

“哎呀！好痛！好痛！”我在草坡上打起滾來，并故意把頭撞在石頭上，出了一些血。我把血往臉上一抹，看上去馬上像一個生命垂危的人了。“救命！救命！”

少年聽到呼聲，趕忙跑了過來。他扶起我，急切地問：“你怎么了？”

“我，我，我誤食了毒草，并且被河里的魚妖傷害，我快死了。”

少年替我診脈，我馬上閉息擾亂脈搏。“你的脈搏很微弱，不趕快醫治，可能會死的！”他二話不說就抱起我，向山谷下坡跑去。“來……來不及了……”我裝作氣息奄奄地說，“我只求你把我的死訊，告訴我的親人……”

少年沒有見死不救，他小心地放下我，然后站直身體，氣運丹田，果然，一顆碧綠的龍珠從他嘴里吐出，懸在半空。說時遲那時快，我一個鯉魚打挺躍起，手一撈，龍珠就在我手中了。

少年氣急，“你，你沒有受傷！”

“怎么樣！”

“還我龍珠！”

“不還！”

“哎呀！你可知道龍珠是為了救人的，不可以隨便玩的！這里的老百姓都受玉濃河源的怪物之害，他每年要求這里的百姓向他祭獻大量糧食錢財，若有不從，便興風作亂。唯有龍珠才可以和他對抗。”

“可是，如果還你龍珠，我……我就會一直丑陋下去。”

“但是你還活著，比那些因為沒有龍珠而死去的人幸福！”

說到這里，少年落下淚來，我伸手去幫他拭淚，順便也把龍珠還給了他。

“活著并不幸福，如果不美麗，不漂亮的話，活著是沒有意思的。”我輕輕地說。

“并不是這樣的。”

“為什么？”

“因為，一個人即使不美麗，不漂亮，如果善良，也是可愛的，比如你。”

少年看著我，我的臉又紅了。就在這時，我懷里的紫薇長裙忽然一躍而起，瞬間已經穿在我身上。我看到少年用驚異的眼神看著我，他拉著我來到河水邊，我看著河水里的倒影，原來，我又恢復了美麗的相貌。

“你愿意留在這里嗎？”少年問我。

我想起奶奶說的話，“在河源處你會找到詛咒和答案，躲過去便是你的造化，躲不過去，你將成為最平凡的女孩，不再是紫薇山谷的公主。”

與那些冰冷的造化相比，或許，留在人間，才是人生最快樂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