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我們全家跟隨父親下放到黑河附近的一家林場。當時我剛滿13歲,弟弟小我兩歲。不久,我父親上山了,冬季大雪封山,來年春天才能下山與家人團聚。
那天早晨,雪后初晴,我帶著弟弟從家里出來,徑直朝學校方向走,因為我知道,母親此時正站在院門口目送我們上學的背影。當母親的視線從我們的身后消失后,我偷偷拉著弟弟拐向了進山的小路。
這個計劃是我昨晚想好的,聽說進山找爸爸,弟弟激動地滿口答應。
我們很快被山里雪景陶醉了,扯開嗓子大聲喊著,圍著樹林打雪仗,接著用彈弓打樹上的松鼠。我們邊走邊玩,直累得氣喘吁吁才罷手。
太陽逐漸升高了,弟弟說腳疼,實在走不動了,想回家找媽媽。他的動搖突然也提醒了我:山里實在比我想象的要大,如果我們找不到下山的路,天黑后如果碰上狼那是很危險的。
想到這兒,我忙起身拉起弟弟,順著來時的腳印快步朝山下走。我們上山時留下的足跡,此時成了我們回家的唯一路標。我們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雪地里跋涉著,上山時的興奮和激情此時已煙消云散。
天色逐漸昏暗起來,我們面前的腳印開始模糊不清,弟弟終于感覺到面前的危險,突然放聲大哭起來。氣惱之下,我狠狠地打了他一拳說,不許哭,馬上就要下山了……其實,我內心的恐懼比他要大許多。
回家的路依然渺茫而艱難,就在這時,我突然聽到遠處隱約傳來一聲清脆的鑼聲,聲音久久地在山林中回蕩著,寂靜的山里怎會有這種奇怪的聲響呢?
求生的本能讓我顧不上多想,忙拉著弟弟直奔鑼聲方向。聲音越來越清晰,我很快看到一個人影正艱難地在雪地里跋涉著,我朝人影大聲呼喊著:我們在這兒!
人影聽到我們的聲音,遲疑了一下,接著拼命地朝我們跑過來,人影越來越近,我突然看清,那人影兒原來是母親。
母親披散著頭發,渾身落滿了雪花,通紅而僵硬的雙手拎著一頂銅鑼和鑼錘。我們母子三人幾乎哭著撲倒在一起……
下山的路依然漫長而艱難,但我感到有母親在,我心里不再有迷茫和恐懼。
晚上回到家,母親告訴我們,當她從學校得知我們逃學的消息后,猜想我們是上山了,慌亂中,雖然她連手套都忘記了戴,但她卻一眼看到場部辦公室角落里那頂锃亮的銅鑼。她說,在空曠的大山,唯有鏗鏘的鑼聲才能召喚迷路的孩子。
幾十年后,父母已經老了,我和弟弟也有了各自的家庭和事業,但是,無論我們走到天涯海角,我們也隨時會向老人家報一聲平安,因為,當年母親用凍僵的雙手敲響的“回家”時刻在召喚著我們,它勝過世界上任何一曲偉大而優美的樂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