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損害賠償適用于環境侵權領域的必要性研究

摘 要：精神損害賠償作為民事侵權行為所導致的損害責任之一，學術界對它的研究多局限于民法領域，近年來，伴隨著日益嚴重的環境問題，環境侵權行為的數量逐漸增多，但是，我國對環境侵權行為導致的精神損害救濟不足。是否將精神損害賠償適用于環境侵權領域成了近來學術界探討的新話題。從理論、社會價值、國外的立法司法經驗以及我國現行法律規定等方面來看，精神損害賠償適用于環境侵權領域是十分必要的。

關鍵詞：環境侵權；精神損害；精神損害賠償

中圖分類號：D91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9—2234(2006)04—01t3—03

在現代社會，環境的污染和破壞等環境侵權行為的數量日益增多，后果日趨嚴重，環境侵權所需承擔的民事責任問題正在引起廣泛的關注，目前學術界的通說認為，承擔環境侵權民事責任最常采用的責任方式有：停止侵害、排除妨害、消除危險、恢復原狀、賠償損失等。^①但是，對環境污染和環境破壞給受害人造成精神上的痛苦和折磨是否應賠償，學術界沒有形成統一觀點，因此，有必要對精神損害賠償是否適用于環境侵權領域進行研究。

一、精神損害賠償適用子環境侵權的理論依據

(一)傳統民法理論的拓展

侵權，是傳統民法的一個概念，在環境問題日益嚴重的今天，民法學者們通過拓展傳統民法的理論創設了環境侵權的概念，環境侵權是指由于人為活動而導致環境污染和破壞，從而造成損害他人財產權、人身權和環境權的一種特殊侵權行為。^②可見，環境侵權是一種特殊的侵權行為，因此，我們可以推定環境侵權的相關理論應歸屬于民法學研究的范疇。根據民法理論，賠償損失，是侵權責任方式中適用最廣的一種，無論違法行為給他人造成的是物質損失還是精神損失，都可適用賠償損失這種責任方式，因而，當環境侵權造成了受害人的精神損害時，要求加害人對此進行精神損害賠償在法理上是有據可依的。

(二)精神損害理論的運用

精神損害，是指加害人的侵權行為對民事主體精神活動的損害。^③侵權行為侵害民事主體的民事權利，造成其與生理、心理相關的精神活動利益的喪失或減損。也就是說，精神損害的表現形式為精神痛苦，實質為精神利益的喪失或減損。將精神損害理論運用于環境侵權，我們可以認為環境侵權中的精神損害是指侵權行為損害了受害人的人身權或財產權的同時，導致受害人心理、生理的痛苦或精神利益的喪失、減少。例如受害人的肉體痛苦、精神折磨、生命縮短和喪失親人之痛苦等等。根據精神損害理論中精神痛苦的兩個來源理論，我們將環境侵權分為兩類；一是因環境污染等侵權行為侵害了權利主體的身體權、健康權、生命權而使其產生了精神上的痛苦，如被列為“世界八大公害”之一的日本水俁病事件中，水俁病患者往往耳聾眼瞎、全身麻木、身體彎曲、精神失常、最后悲慘死去^④；二是侵權行為侵害了權利主體的財產權時，致使其產生恐懼、悲傷、絕望等情感而造成精神折磨?？梢姡诃h境侵權案件中，客觀上存在著受害人的人身權和精神利益等受到不法侵害的事實，根據“有損害就要有救濟”的法律原則，法律就有必要保護并救濟環境侵權導致精神利益受損害的受害人。

二、精神損害賠償適用子環境侵權的社會價值依據

工業革命以來，隨著科技革命的進程速度的加快，人們對環境的污染與破壞越演越烈，公害事故和惡劣的環境事件也涌現出來，相對于一般侵權，環境侵權所導致的精神損害后果更為嚴重，這主要是由于環境侵權具有不同于一般侵權的特點：

1．環境侵權的受害人多為弱勢群體，他們與加害人的法律地位不平等。在環境侵權的精神損害中，加害人一般為經國家注冊許可具有特殊經濟、科技信息實力和法律地位的工商企業或企業集團，受害人多為欠缺規避能力和抵抗能力的農民、漁民和市民。

2．從時間和空間的角度看，環境污染和環境侵權往往具有擴散、遷移、潛伏、滲透等特征，環境侵權的受害人人數眾多，甚至可能含蓋一個地區、一個國家甚至全世界，如烏克蘭的切爾諾貝利核電站的核泄露事故，就是典型的代表。

3．環境侵權具有繼續性、反復性的特征。與一般侵權行為對受害人造成的直接損害、一次性侵害不同，環境侵權通常是通過“環境”這一中介對受害人造成間接損害，并且由于加害人的生產、生活活動的繼續性、反復性，使得環境侵權也具有繼續性、反復性的特點。

4．環境侵權的原因行為具有社會妥當性、合法性。例如，筑水壩等開發建設行為和排放廢水、廢氣、廢渣、發出噪聲等排污行為，往往本身就是必要的經濟活動或者伴隨正常的生產、生活活動而產生的“副產品”，屬于社會生活常規、有價值、有意義的行為。如果這種活動受到嚴格禁止，則人類的文明發展勢必停頓。^⑤

從以上我們可以看出，環境侵權的特點決定了它所導致的后果極其嚴重，給人們帶來的精神痛苦也極其巨大，如果法律對環境侵權給受害人帶來的精神痛苦和精神損害置之不理，不給予救濟，或者不給予合理的救濟，就會導致社會的混亂，有違社會公平和社會正義的理念，因此，為了維護社會正常的社會秩序，維護廣大受害人的合法權益，必須對受害人的精神損害進行救濟。

精神損害賠償是指加害人因侵權行為損害了他人的精神利益而承擔的賠償責任。^⑥它的確立經歷了從否定到肯定的過程，早期，人們認為人的人格尊嚴、生命健康是無法用金錢來衡量的，也不是用金錢來交換的。后來人們發現除了精神損害賠償，憑借人們現有的法律智慧難以找到更好的彌補精神痛苦的救濟方法。因此，精神損害賠償逐漸被吸收到民法的賠償損失的責任承擔方式的范圍內，成為民事法律責任的一種。精神損害賠償，之所以能夠成為對受害人精神利益損害的良好救濟手段，主要由于它具有以下社會功能；

1．救濟功能

精神損害賠償雖然主要是以財產作為損害的救濟手段，但又不同于財產損失的賠償，其主要目的不是為了填補受害人的財產損失，而是為了補償、撫慰受害人受到傷害的心靈，環境侵權給受害人帶來的精神痛苦是巨大的，適用精神損害賠償，向受害人提供精神上的撫慰，有利于減輕環境侵權給受害人帶來的消極影響，盡快恢復他們的身心健康。精神損害賠償的適用，體現了社會對人身權益保障的全面關注。

2．補償功能

根據民法的基本精神，賠償損失具有補償性質，補償的主要形式是財產補償，在當代社會，財產(金錢)除了能夠購買商品和服務，滿足人們的物質需要外，還是彌補精神利益的損失和感情創傷的手段。因此對環境侵權所產生的精神損害給予補償，尤其是給予適當的金錢或物質利益的補償，對受害人的身心健康是具有一定積極意義的。例如，環境侵權行為的受害人可以使用所獲得的賠償金，進行一些如旅游、休閑、娛樂、購物等活動，從中得到樂趣，達到消除或者減輕精神痛苦的目的。

3．懲罰功能

法律設立精神損害賠償的目的除了彌補受害人的精神痛苦之外，還包括對侵權行為人的懲罰，根據法律責任的“制裁說”，民事責任是指“不履行法律義務而應受到的某種制裁。^⑦法律責任的“后果說”也認為，民事責任是“民事主體違反民事義務而依法應當承擔的民事法律后果。^⑧從中，我們可以推斷出，作為民事責任一種的精神損害賠償本身就具有懲罰加害人的功能，通過法律責任的強制手段使得加害人損失一定數量的金錢，實現對加害人懲罰，遏止加害人的不法行為，從而達到維護公共利益和公共秩序的社會效果。

精神損害賠償的救濟、補償、懲罰功能，使其不僅能彌補環境侵權給受害人帶來的精神痛苦，而且還達到了預防環境污染和破壞等行為再度發生的社會效果。因此將精神損害賠償適用于環境侵權領域非常必要，是實現社會價值所必須。

三、國外關于環境侵權精神損害賠償的立法和判例的支持

法國法院對1804年《法國民法典》第1382條的規定：“任何行為使他人受損害時，因自己過失而使行為發生之人對該他人負賠償的責任”中的“損害”做了擴大解釋，認為“損害”既可以是財產的損害，也可以是對生命健康、自由的侵害所產生的損害，還可以是精神上的損害。這一解釋開創了人類歷史精神損害的先河。德國在1896年制定，1900年正式頒行的《德國民法典》中明確作出“非財產上的損失”的規定。德國法律的示范楷模作用，使瑞士，日本等大多數國家和臺灣地區相繼仿效，在它們的民法中建立了非財產損害賠償或人格損害的撫慰金制度，并依不同國情需要發展了這個制度。侵權行為法經過近百年的發展，幾乎所有國家和地區不同程度地規定了作為侵權后果之一的精神損害賠償責任。

隨著工業革命和科學技術的發展，環境侵權問題的出現，現代世界許多國家的立法及判例都承認在環境侵權案件中給予受害人精神損害賠償。例如，德國在解決環境污染糾紛問題上采用的是多種形式法律責任并用的措施，特別是以精神損害賠償作為侵犯人身權的法律責任補充對人身保護有著重要作用。^⑨法國在環境侵權救濟法律制度的理論和實踐中，關于精神損害賠償的范圍方面，除了人格權、財產權受害外，還包括生活樂趣的剝奪和精神上的損害?！抖砹_斯聯邦民法典》對“高度危險來源”(大多為環境侵權行為)造成公民生命、健康損害的精神損害問題做了明確的規定。日本也在環境侵權案件的判例中承認了有關精神利益損失的精神損害賠償。日本比較有代表性的環境法案例是70年代的“大阪國際機場噪聲案”和“吉田町糞尿、垃圾處理場案件”。日本法院在對“大阪國際機場噪聲案”的判決中指出，“在本案中，使用機場所產生的飛機噪聲對原告等全體顯著發生精神上的痛苦，并妨害其生活，且一部分人已經發生身體損害，其他人也暴露在同樣的危險中，故應認為原告等的人格權益已經遭受侵害。”于是判令，“被告賠償原告每月6000元的撫慰金，直到實施禁止飛機于晚9時至翌日早7時起降的命令為止。”在“吉田町糞尿、垃圾處理場案件”中，針對即將出現的水污染、大氣污染等環境公害以及由此產生的損害，廣島高等裁判所在判令中指出：“一般因公害原因行為所致損害，如果僅系感情上的不愉快感覺或日常生活上應忍受程度的受害情形，不準其請求禁止，固屬當然。若多數人受到影響其健康的損害，致使利用居住地、住所地作為活動場所出現困難的蓋然性極高，其損害非金錢賠償所能恢復，縱使公害原因具有高度的公共性，如無其他特別情況，也應認為超過忍受限度而準許其請求禁止。而本案件各種設施之建設、影響附近居民健康的蓋然性甚大，結果其所有的土地房屋，無法用于生活活動場所的可能性甚大，自應禁止其建設?！盠以上國家將精神損害賠償適用于環境侵權領域的先進的立法經驗和判例都是值得我國借鑒和研究的。

四、精神損害賠償適用于環境侵權的法律依據

環境侵權精神損害賠償屬于環境侵權民事損害賠償問題。我國與環境侵權損害賠償，問題相關的實體法律，一是，《民法通則》第124條，“違反國家保護環境防止污染的規定，污染環境造成他人損害的，應當依法承擔民事責任”的規定。二是，《環境保護法》第41條第一款、《水污染防治法》第61條、《大氣污染防治法》第62條、《固體廢物污染環境防治法》第61條等規定，它們的內容基本相同，即：造成環境污染危害的，有責任排除危害，并對直接受到損害的單位或個人賠償損失。賠償責任和賠償金額的糾紛，可以根據當事人的請求，由環境保護行政主管部門或者其他依照法律規定行使環境監督管理權的部門處理；當事人對處理決定不服的，可以向人民法院起訴。當事人也可以直接向人民法院起訴。三是，2001年3月最高人民法院作出的《關于確定民事侵權精損害賠償責任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解釋》)的有關規定。與環境侵權民事責任相關的程序法是《民事訴訟法》。

總結以上法律規定，它們對環境侵權精神損害賠償的規定主要體現在以下幾點：

1．適用主體。根據《解釋》第5條，“法人或者其他組織以人格權利遭受侵害為由，向人民法院起訴請求賠償精神損害的，人民法院應當依法不予受理。”可見，現行法律是不承認法人具有精神損害賠償請求權的。這一規定應得到環境侵權訴訟原告的注意，只有他是自然人的時候才可以向法院提出精神損害的賠償，另外，自然人具有主體資格又必須滿足以下的幾個條件：(1)直接受到侵害的自然人；(2)上述自然人因侵權行為致死，死者的父母、子女、配偶；(3)自然人因侵權行為致死，沒有父母、子女、配偶，其他近親屬享有原告資格。

2．適用范圍。《解釋》第1條規定：自然人因生命權、健康權、身體權、姓名權、肖像權、名譽權、榮譽權、人格尊嚴權、人身自由權受損害，以及違反社會公共利益、社會公德侵害他人隱私或者其他人格利益，受害人以侵權為由向人民法院起訴請求賠償精神損害的，人民法院應當依法予以受理。作為特殊侵權行為的環境侵權，常常損害的是自然人的身體、心理健康，嚴重甚至可以導致自然人死亡，因此，環境侵權案件中提出精神損害賠償，適用的客體只能是自然人的生命權、健康權、身體權這三項權利，其余的如姓名權等人格權利不適用于此類案件。

3．適用后果。《解釋》第8條第一款規定：“因侵權致人精神損害的，但未造成嚴重后果，受害人請求賠償精神損害的，一般不予支持?！奔匆浴皣乐睾蠊弊鳛榫駬p害賠償的標準。只有環境侵權致人精神損害造成了嚴重的后果，受害人才可以向法院請求精神損害賠償，并且得到法院支持。其表現形式可以為生命被非法剝奪、身心健康遭到難以彌補的創傷，肢體殘疾等等。其標準可以比照刑法中侵害生命權、健康權、身體權的標準。另外，在環境侵權案件中造成嚴重后果的標準還可以借鑒現有的環境標準(包括環境質量標準和排污標準)以此評價環境損害后果是否嚴重。

4．適用階段?！督忉尅返?條明確規定：“當事人在侵權訴訟中沒有賠償精神損害的訴訟請求，訴訟終結后基于同一侵權事實另行起訴請求賠償精神損害的，人民法院不予受理?！币虼耍诃h境侵權案件中，要提起物質性的精神損害賠償，必須以自然人的身體權、健康權、生命權遭受不法侵害為前提，只有在環境侵權訴訟過程中一并提請精神損害賠償的訴訟請求才會得到法院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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