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霍桑的女性思想

摘 要：莢國作家霍桑的女性思想是保守復雜的。以女權主義批評現來看，他將女性描寫為“天使”和“妖婦”；站在男權立場上否定女權主義運動。但作為一個人性論者，他又在作品中對男性靈魂的丑惡有所揭露，對女性的不聿給予同情。

關鍵詞：霍桑；女性思想；人性

中圖分類號：110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9—2234(2006)04—0064—02

美國作家霍桑生活在女性自我意識覺醒、女權運動日益高漲的年代，他是參與了男權神話創造，還是理解盛行的女權運動?他的小說是將婦女符號化為“天使”和“妖婦”，還是忠實地寫出了19世紀美國女性的真實形象?目前國內研究傾向于認為他的思想較為激進，但透過女權主義批評視角和他的人性論世界觀，本文認為其女性思想保守而復雜。

一

女權主義批評家認為男性的性政治使文學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再現了現實男女關系中受支配地位，在男權社會里，男性是家庭、社會中的絕對主體和權威力量，在征服居于客體地位的女性的過程中，男性實現對自身能力和生存價值的求證欲望，而女性則依附于男性而存在，她們被降低成了屈居男人的第二性。女性形象在男性文本里有“天使”和“妖婦”兩種表現形式，“天使”無私天真，符合男權文化評判女性的標準，但缺乏獨立判斷是非的能力和自由的意志。“她們所獲得的只是男人愿意去給予她們的東西；她們沒有自主地爭取到任何權力，她們只是去接受被給予的權力”。那些有自我意識、不服從性別分工的女性就被男權文化視為“妖婦”，表達了男性的厭女癥心理。不管是完美的天使，還是不馴服的妖婦，其實都是男性話語權操縱著整個語義系統的表現，反映了男權社會里男性對女性的偏見和壓迫。這樣的女性形象是男性臆造的結果。

從人物形象看，霍桑筆下的女性大致分為兩類。一類是完美、理想的女性。以《七個尖角頂的宅第》中的菲比、《玉石人像》中的希爾達為例，作為男主人公的審美對象，她們符合男性審美主體的欣賞標準和道德規范，有著善良純潔、溫柔單純等傳統女性的個性特點，是男主人公實現其主體地位的一種介質。菲比就像宗教的化身，一直不自覺地順從男主人公；希爾達的“女性特色是超凡脫俗的，是任何陰暗或邪惡的影子無法相比的”，“仿佛她是眾多天使中的一員。”她原本像個高不可攀的精靈，后來被徹底打動，來到丈夫壁爐的火光中。另一類是有強烈自我意識、影響男性地位的女性，如《紅字》里的海絲特、《福谷傳奇》里的芝諾比阿等渴望重建兩性秩序的叛逆女性。海絲特認為“首先，整個社會制度要徹底推翻并予以重建，其次，男人的本性，或者說由于世代沿襲的習慣而變得像是本性的東西，應該從本質上加以改變，然后婦女才可能取得似是公平合理的地位。”芝諾比阿慷慨激昂而義憤填膺地聲討世界對婦女的不公。此外，像夏娃一樣的男性的誘惑者也屬于這類女性，《玉石人像》里米蓮的絕色美貌吸引著男青年多納泰羅，在米蓮的授意下，他殺死了糾纏著米蓮的神秘人，這件罪行將原本樂觀單純的多納泰羅陷入悲觀與迷亂之中。這類女性的命運都是悲慘孤獨的，海絲特終其一生佩帶標志恥辱的紅A字；標榜為女權主義者的芝諾比阿又一次婚戀失敗后走上了自盡的絕路；米蓮也沒能和多納泰羅生活在一起。

這兩類女性形象正是符號化的“天使”和“妖婦”。完美的女性作為男性的“俘虜”，是體現男性精神及其審美理想的中介物，因此被賦予了美好的形象。自我意識強烈的女性則逾越了男權社會對女性性別角色的界定，打破社會文化的性別期待，威脅著男權社會的規范和男性的主體地位。這表明作為一位男作家，霍桑以傳統的男權中心觀念來評判女性，將服從男權社會對性別的分工視為女性的天性，這些女性形象作為空洞的能指，不能表征真實的女性。

二

19世紀50年代，女權運動在北美大地蓬勃興起。作為一位知名作家和美國駐外大使，霍桑結識了許多與女權斗爭有關系的女性，女權主義者瑪麗·皮博迪和伊麗莎白·皮博迪是他的妻妹，當時著名的女權主義評論家瑪格麗特·富勒也與他交往甚密。所以，對于女權運動及其主張，霍桑是有所了解的，他在自己的作品里多處談到了對女權運動的看法。總體來說，與他的上述女性觀念相對應，他對女權主義運動是很反感的。

霍桑眼里的女權主義運動本身帶有邏輯上自相矛盾的錯誤。他認為，婦女自身必須先做一些明顯的改變，才能享有改革的成果，“然而到那時，凝聚著她的女性的最真實的生命的精髓，或許已然蒸發殆盡了。一個女人，無論如何運用她的思維，也無法解決這些問題；如果她的精神能夠主宰一切，這些問題便會不復存在。”所以，女性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在男女地位問題上改革成功。他以作品里叛逆的新女性對女性運動的評價來表明它必敗無疑，海絲特最后認識到重建兩性秩序的任務是無望的，“任何上界的神秘真理的使命是不可能委托給一個為罪孽所玷污，為恥辱所壓倒甚至為終生的憂愁而沉悶的女人的。芝諾比阿說“在各色各樣模擬的生活中，我們費勁力氣要建立的那個真正的制度，確實使我們跌進了最空洞的冒牌貨之中。”

他深深憂慮具有明顯政治傾向性的女權主義對整個社會秩序可能產生的顛覆性影響。“有許多重要的跡象表明，女性在習慣和情感方面正在逐漸發生變化，這些變化似乎正通過許多婦女的頭面人物在威脅著我們的后代；……我們不希望這樣一個時期的出現(企望在它沒有來到之前便完蛋了)。”他宣稱要批駁并剝奪女性的發言權和書寫權：“批評應該用更嚴厲的，而不是更放縱的眼光來審視被批評女性的優點，因為她們是要證明她們不合常規的思想行為是正當的，而男子在受到批評時卻不這樣做。當婦女感到內心產生一種像接到上帝的旨令似的創作沖動時，她應該意識到她正在放棄女性本身的一部分可愛之處。”

在霍桑看來，一些婦女成為女權主義者是她們愛情婚姻失敗而發泄憤懣苦惱的結果。他在《福谷傳奇》中說，“女人無論在智力上多么卓越，卻極少對她們女性的對與錯感到不安，除非她們個人的感情剛好空閑或者不自在。她們不是天生的改革家，只是由于意外的不幸的壓力才變成改革家的。”假如這類女性愛情美滿、家庭幸福，就會安于男權文化對她們的社會角色的限定，不會想到去改變現實。因此，他對女權主義者進行了否定、丑化。就作品里的人物來說，海絲特對“自己本人的生存，她早已予以否定，并且作為已決之點不再重提。”芝諾比阿被塑造成一個遮掩不住傲慢和淫蕩之氣的迷人的女妖。對于現實中的女性活動家，霍桑也毫不隱晦自己的討厭，他覺得富勒沒有女性的魅力，“她的一生是悲慘而嚴峻的，有許多荒謬的東西摻雜其中”；詛咒“瑪格麗特·富勒會成為啞巴”；認為安妮·哈欽森的煽動性演說是萬惡的異端邪說。

總之，霍桑眼里的女權運動如同一場鬧劇，女權主義者就像一群因婚戀失敗而幾近瘋狂的怨婦，必以失敗告終。正如女權主義批評家路易斯·狄瑟佛評價的那樣：“霍桑與他的祖先站在一起，如此執著地尋找異端并粉碎它們。”

霍桑的女性思想不僅具有保守性，還兼具復雜性。如上所述，他維護傳統的男女社會角色分工，但又在作品里真實地寫出了男性靈魂的丑陋，以《紅字》中丁梅絲代爾為例，他的懦弱與自私遭到了作家的鞭撻。同樣是對待“罪行”，小說里男女主人公的態度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海絲特敢于與社會和命運抗爭，而丁梅絲代爾則沒有她那樣的勇氣，企圖保住自己的地位和名譽，成為偽君子的典型。雖然霍桑站在男權立場上，但他也不贊成過分專制的男權思想。在《福谷傳奇》里他說極端的男性利己主義“把男性看作一切的中心，而剝奪了女性的靈魂以及她們難以表達和深不可測的一切”?‘這就似乎與前文的論述形成了矛盾。

聯系霍桑的“人性惡”世界觀，可以理解他“悖論”的女性思想。霍桑生活在宗教氣氛濃厚的新英格蘭地區，受加爾文清教影響很深。在“原罪”等教義的影響下，他將一切社會問題、人和人之間的矛盾等他所不能理解的生活現象和黑暗面統統歸于一個抽象的“惡”，即人類靈魂的墮落、心靈的罪惡，任何社會問題的解決都要從這與生俱來的“惡”入手，受這種人性論世界觀左右，他不從社會歷史的角度去思考社會問題，而總是把它們作為抽象的人性問題來理解。霍桑正是站在人性惡的立場上將極端男權思想作為靈魂的罪惡來表現，這不是他的女性思想導致的結果。同樣從人性的角度出發，他同情并表現女性的不幸，這就是為什么“霍桑與社會上繼承傳統信念的人一起譴責海斯特，同時又表現不僅他本人而且世上所有的人為什么一定會愛海斯特。”

從男權和人性的角度出發，霍桑希望對當時的男女社會地位加以改良而不是改革。他在《紅字》的最后說：“將來宜示真理的天使和圣徒必定是一個女性，但應是一個高尚、純潔和美麗的女性；尤其應是一個其智慧并非來自憂傷而是來自飄渺的喜悅的女性；而且還是一個通過成功地到達這一目的的真實生活的考驗顯示出神圣的愛將如何使我們幸福的女性!”這就是說，改變男女社會地位不是靠妖婦類女權主義者，而是靠沒有危及到男性主體地位又生活幸福的天使類女性，她們的法寶就是“愛”，這其實是要求女性更為順從，男性也不要太專制，做一些讓步。霍桑看似保守、矛盾的女權思想——既希望維護現有的男女社會地位，又批判男性的弱點和專制，同情婦女的不幸，正是在人性這一點上得到了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