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非日記

編者按:1982年夏天，吳青常務理事率領的中國人民對外友好協會代表團應莫桑比克、布隆迪、盧旺達、坦桑尼亞友好組織的邀請，訪問了上述4國，同時作為中國大使的客人，順訪了津巴布韋和烏干達。筆者對在這些國家的所見所聞作了筆錄，如實反映了24年前的非洲風貌和中非人民間的傳統友誼。

7月30日， 晴

昨天下午離莫斯科飛馬普托，越過辛菲羅波爾、開羅上空， 連續飛行12小時后， 才經停亞丁。其后在達累斯薩拉姆的過境停留短而順暢。今天下午3時許，抵馬普托機場，受到莫桑比克團結友好協會主席和王錦川大使等使館同志的歡迎。去飯店的路上，一覽馬普托這個葡萄牙人經營了75年的城市。小別墅、造型美麗的高層建筑，比比皆是；市中心大街建筑很氣派；莫桑比克外交部、國務部、總統府附近園地似錦、鮮花如云。馬普托名不虛傳，是印度洋上的一顆明珠。我們下榻市內有名的Polana旅游大飯店，房間屬海濱別墅，小巧玲瓏，室內有冷氣等現代設備。大海就在十幾米處。椰子林、仙人掌樹木環抱房屋四周，浩瀚的印度洋平滑如鏡，平生第一次見到如此文靜的大海。

8月1日

昨天正式開始我們在莫桑比克的參觀活動。拜會莫桑比克團結友好協會，協會秘書長、亞非拉事務書記穆登扎給我們介紹情況。我們參觀他們的新會址。主人還安排我們參觀了革命博物館、向英雄碑獻花。

今天飛尼亞薩省（人口50萬）首府利欣加（人口3萬），穆登扎是我們的全程陪同。這里綠蔭如蓋。紅得耀眼的一品紅樹，繁花似錦。綠樹紅花中一排排不同造型、做工考究的白色別墅，是當地人稱之為“合作者”的白人家園。利欣加市因此而美麗。不遠處，老百姓的住所卻是破舊的寬廊茅草房。除了看到一家電影院門口有人群，街上冷冷清清。

8月2日，晴

去利欣加以東15公里的Matama 國營農場，重點參觀團結渠。一聽渠名就知是中國援建。它以因陋就簡、揚長避短、節資務實而成為莫方宣傳的典范。它利用一個水庫的水自流灌溉160公頃的農田，使周圍農場因此受益。麥子長勢良好，最高收成達6噸/公頃，玉米達5噸，大豆更多，10多噸。聯合國糧農組織還提供優質種子，在這里搞了大片土豆試驗田。中方提供了總渠、支渠、渡槽、橋梁等的設計，莫方工人施工。現在還有10名中方農業專家在此，我們去看他們。祖國親人來了，他們很高興。專家們住在一個山坳里，很偏僻，像是與世隔絕。幾間平房，可沖涼、做飯。無供使用的交通工具，無文化生活，無醫生。唯一供收聽的是一天兩次國內對華僑的廣播，唯一可閱讀的是一月一堆過時的中文報紙。

8月3日，晴

今天我們去離利欣加120公里處的Medamgula 縣（人口36380）。90公里的柏油路，一路觀賞東南非洲旱季結束時節少綠多黃的大自然。接著是30公里的土路，顛顛簸簸，風塵仆仆。我們參觀了一個叫Unango的村莊。 據介紹，這里是個未來的、擁有兩萬人口的新村，眼下正走著合作社的發展道路。現在能看到的是大田，種著玉米、大豆、花生、稻米。還有倉庫和一個設備不錯的廣播室。其他的，如遠景醫院，遠景村舍、遠景道路，都還在規劃之中。

感謝主人的盛情，讓我們進了村里一個家庭。這家有三間屋，屋里雙人床、行軍床、餐桌椅子、窗簾臺布，裝備齊全。我們了解到，這里農民雖窮，但活得不馬虎，很講究衛生，早上起來要洗澡。朋友請吃飯，赴宴前一定得漱洗換衣。據說這些生活習慣受葡萄牙人生活方式的影響。

8月7日

這次我們訪問莫桑比克，可算到了腰果的故鄉。回馬普托后，最精彩的參觀項目是腰果加工廠。在這里，我們長了見識，又接觸了可敬可佩的莫桑比克知識分子和工人。車子一出馬普托城，就是連續3個月旱季尾聲的原生態大自然：公路兩邊比人高的象草露出枯黃無力的面容，不知名的大小樹木光禿禿地立在荒涼的原野里，唯有那一片片的腰果樹枝葉肥壯、綠綠蔥蔥，顯示出常綠大喬木頑強的生命力和抗旱的優勢。它們或以濃蔭環抱農舍，或像一把把巨傘庇護著成群嬉戲的孩童，真是大地母親不倦的保護神啊！同行的莫友協朋友告訴我們，成千上萬這樣粗壯的腰果樹像一條碧綠的帶子聯系著莫桑比克南北各省。九月，當雨季來臨，萬物新綠，他們又以帶淡紅條紋的勃勃黃花裝點大自然。結果的季節又是另一番景象：一粒粒深褐色的腰果連著一個個陀螺狀的肥大果柄。果柄紅黃相雜，皮薄肉厚，酸甜可口。老鄉們更多地用來釀酒，制作清涼飲料招待親朋。

就在抬頭可見腰果林的田野旁，我們參觀了馬普托一家擁有1930多人的腰果加工廠 。廠黨委書記和一位精明的技術員熱情地向我們介紹每一道工序。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未經加工的腰果，它們中的大個頭足足有25 毫米長，深褐色的殼光滑而堅硬，活像一個個雞腰子，難怪它又得名“雞腰果”。堆積如山的腰果在這里經過傳送帶去接受機器的沖洗和濕處理，繼而被送往巨大的烤爐。技術員提醒我們，180-200攝氏度下的熱處理目的是讓果殼內含量豐富的油滲出來回收。這種油可制絕緣油漆、防水紙、厚紙板等的粘膠劑，它和樹皮的乳汁均可作木柱、船舶的涂料，既能防腐，又能求得航天飛機的絕緣材料。熱處理后的腰果繼續經過機械化的木屑擦拭、破碎取仁、剝皮篩選，最后進入人工精選。在這里，我們好奇地看著成百雙靈巧的黑人女工的手以神奇般的速度分出色澤、大小不一的22個品種。順著長長的流水作業線，最后參觀的是成品檢驗。廠黨委書記一邊請我們品嘗各式果仁，油炸的，糖餞的，鹽漬的，一邊向我們提供相關知識：一棵腰果幼樹培育5年即可收獲，管理得好，可連續20年收成。它和棉花、魚蝦構成莫桑比克的“四寶”。它的生長、采集和加工聯系著莫桑比克千家萬戶，影響著這個國家的發展和進步。

8月10日

我們來津巴布韋雖無官方邀請，由于友好人士蘇特夫婦的盛情接待和我駐津使館的熱情關照，3天的逗留，耳聞目睹，對這剛從白人統治中獲得獨立的黑人政權的國家多了不少感性認識。

哈拉雷之美提升了我們對非洲的認識。這里空氣清新、天空湛藍，人的視野變得更開闊、更遙遠。時值南半球的美好季節，如秋高氣爽的北京，在大自然中的那種愜意，很難言傳。哈拉雷建筑是歐式的，色彩斑斕。商業、旅店的高層建筑群可與世界任何大城市媲美。花園草地之中的浪漫、幽雅的低層住宅又難為其他大城市擁有。我們漫步在市中心的一個街心花園里，看到對對黑人情侶坐擁在花墻前、散步在老樹下，白人老人沉浸在午后溫和的陽光中，平靜、安逸。黑白膚色和平相處，令人羨慕。園內有一尊紅磚砌的紀念碑，不高，刻有“1914-1918，1939-1942，為王國而戰，為王國而死”，紀念參加兩次世界大戰的戰士。我們默默祈禱：愿和平天長地久。

蘇特夫人領我們瞻仰了津巴布韋英雄紀念碑，參觀了蛇園（內有60歲和80歲的兩條大鱷魚！）、獅子園，哈拉雷市飲用水的源泉——McMain湖，看了她在她的Founders公司的辦公室。最后進了一家大商場和一個大超市，那里環境優美，秩序井然。她說：一個普通黑人職工每月可掙七八百元，有這份工資，日子可以過得不錯。在這片富饒的土地上，只要人人好好勞動，都會有飯吃。

8月13日（哈拉雷飛內羅畢機上，Boing707，RH152）

肯尼亞航空公司調錯了飛機，原OK 了的機票多出了10張。懇請我們配合，在哈拉雷多呆兩天。肯航包吃包住，安排我們下榻五星級的Meikles 大飯店，整整風光了兩天，體驗了這家1915年開業的老字號豪華設施、精湛的陳設和完美無瑕的高質量服務。

今天上午津航巴士送我們去機場。按時辦手續。想不到津航機上服務是第一流的，乘客點菜就餐，食品、飲料品種豐富。我點的火雞味美。飯后的奶油紅茶很熱，極合中國人的口味。下午4時抵內羅畢，下榻Fairwen 飯店。在哈拉雷兩天的滯留，沖掉了我們在內羅畢的日程。駐肯尼亞使館還是熱情照料，將利用我們明天的半天停留，看市容。

8月16日

抵布瓊布拉已是第3天。一直生活在黑朋友的真情中。布瓊布拉省省長不在國內，我們受到烏普羅納黨（民族統一進步黨）社會、文化事務書記的宴請，布隆迪外交部亞非拉司總司長、亞洲司司長出席。在所訪的5個省里，都有省長親自出面歡迎。布隆迪面積只有27000平方公里，但山清水秀，氣候溫和濕潤，有“非洲瑞士”的美譽。我們一天往往走訪兩個省，可以說是馬不停蹄。車子跑在坡地上、深谷中，翻過一個個青嶺，跨過一道道溪流，雖是盤山土路，卻不見揚塵。時而嘩啦啦一陣雨。3分鐘后，雨過天晴，萬物洗刷一新，空氣更加清純。有賞心悅目的綠色大自然做伴，一天奔波150公里，人都不覺累。參觀的項目很多，我們能體察到主人的一片熱忱。他們讓我們看一個個農業的、住房的、社會發展的項目，看茶園、咖啡種植園和它們的加工廠，看小規模的飼養業、沼氣利用，看中國援建的水電站大工程，也看比利時等歐美國家私人援助小項目。3天下來，閉上眼睛，腦子里映出一幅幅生動的畫面：布瓊布拉市內人頭濟濟的活躍的農貿小集市，街上行人手里拎著的閃著鱗光的活魚，周日遍地開花的足球賽，人聲鼎沸的業余球迷聚會……這一切的基礎是全國糧食實現了自給自足，非洲少見的奇跡。

8月20日

住在Meridien連鎖大飯店“尼羅河之源”(La Source du Nil) 里已整整一周，每天清晨打開窗簾，除了濃濃的霧氣籠罩著一望無際的坦噶尼喀湖水面，什么也看不見。坦噶尼喀湖是赤道非洲海拔773米、面積達32900平方公里的大淡水湖，比整個布隆迪的國土面積還要大，位于扎伊爾、坦桑尼亞、贊比亞和布隆迪的接界處，水系連著剛果河。它由斷層陷落形成，深1470米，為世界第二深的湖。

8月26日

我們到了“千丘之國”盧旺達。它是非洲人口密度最大的國家，平均每平方公里154人，人口還在以3.7% 的增長率膨脹。我們照例被當作貴賓接待，下榻在他們的“外交官飯店”。首都基加利比起布瓊布拉，更有土的芳香。綠樹叢中的老百姓住房幾乎都是銀白色的洋鐵皮屋頂，陽光下熠熠生輝。路邊時而有一棵棵艷紅艷紅的花樹，婷婷玉立。紅土路上飄動著婦女們色彩鮮麗的衣裙。黑非洲的美，粗野熱烈的美，涌現在你眼前。使你驚嘆不已的是，北京溫室里都難培育的花，馬蹄蓮，瓷玫瑰，紫蘿蘭，晚香玉，一品紅，一串紅……在這里被視為野花，蓬蓬勃勃，與綠草競長。

參觀日程表排得很緊。外長、農牧部長會見后，第一個看的是他們的“烏姆岡達”（1974年執政黨在全國開展的“集體發展勞動”運動， 我們日程中有一次參加“烏姆岡達”的植樹勞動）典型——咖啡園，kabuye糖廠，kajevuba蔬菜合作社。尤其是去了布塔雷文化城，使我們耳目一新。在那里，我們參觀了盧旺達全國科研所，盧國立大學。印象深刻的是，太陽能的利用，傳統醫藥學的繼承和發展，頗具規模的圖書館、實驗室和條件優越的大學生宿舍。還有大大小小的教育中心、青年培訓中心。它們無聲地告訴我們盧旺達重視智力投資。

8月28日

今天盧旺達朋友給了我們一個驚喜：讓我們見識了紙莎草這個古老物種，參觀了開發利用這一資源的扎扎造紙廠。

出了基加利，車子跑了90公里的土路，又在坑坑洼洼的鄉間小道上顛簸了一個多小時，在一片無樹的荒野上停了下來。烈日下等候我們的兩位黑朋友迎面走來，分別介紹自己是廠長、技術員。廠長手指前方不遠的一片洼地和幾間平房說，草田就在沼澤地里，為就地取材，廠房建在荒灘上。設計廠房、指導生產的是一位比利時老人……我們跟著他來到草地邊，只見兩米多高密密叢生的青桿植物莖粗葉長，直挺挺、綠油油，一派勃勃生機。莖的頂端開著蒲公英似的小花，風一吹，宛如蕩漾的輕云。一種對粗獷質樸自然美的欣賞和意外發現的興奮驅散了我們的疲勞和熱的難受。大家熱烈議論起前兩天去布塔雷文化城的小飛機上看到的景象: “千丘之國”的紅土地上有一大塊碧綠、毛茸的厚地毯，這片綠原來就是紙莎草。我們很慶幸在這個地方看到當今世界的稀有植物。

在造紙廠的50多平方米的實驗室里，我們見到了64歲的比利時老人，看到了他自行設計的半自動纖維抽拉機、手搖制漿器和微型水壓機，還看到陳列的紙莎草、箭麻植物標本和以它們的混合原料制成的紙漿、紙張、隔音板和瓦楞紙。老人一邊作操作表演一邊興奮地解說：隔音板已正式投產，服務于民用建筑，價廉物美，很有銷路。這是他的第一步。第二步，通過加壓、加大韌性的工藝處理，生產蓋屋頂的瓦楞板，抗潮防腐，輕便美觀，特別適用盧旺達這樣的熱帶國家。第三步也是他的最高目標，用紙莎草和箭麻或回收廢紙的混合紙漿生產出優質文教用紙，實驗已證明其可行性，這對紙張靠進口的盧旺達將是一個重大突破。他說他將繼續干10年，爭取看到他的試驗成果進入普通百姓家。我們對老人表示敬意，預祝他開發紙莎草資源完全成功。

8月31日

適逢盧旺達“全國發展革命運動”慶祝盧旺達獨立20年，我們參加了紀念招待會，受到該黨總書記的會見，這將我們整整一周的訪問推到了高潮。我們深深感到，我們成了摘桃子的，摘中盧友好的桃子。真正栽培、灌溉桃樹的是常年辛苦在這里的水稻田、碾米廠的我援外人員，他們用真誠、犧牲和奉獻贏得了非洲國家和人民對中國人的信賴和友誼，他們是真正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