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委主任高大雍生病住院了。一時間機關、學校里的同事、同學、老鄉、朋友都到醫院探望,絡繹不絕的人把個病房差點擠爆了,三親六戚也爭先恐后來了一遍。問是啥病,楊瓊說還不太清楚。人們看高大雍精神不差,都笑呵呵地說,好好養病,早點康復,有空我們還來。高大雍和楊瓊就笑著一一送客。
過了幾天,結果出來了,食道癌中晚期,高大雍精神一下子跨了,楊瓊整日以淚洗面。沒幾天高大雍就又黑又瘦,讓人心里懸吊吊的。消息傳出去,來探望的人驟然絕跡。一個多月過去了,除了單位例行公事的打個電話來詢問一下,再沒一個電話來了,連以前親友都沒有一個再來了,好像這些人忽然從地球上蒸發了似的。病房里死一般寂靜,楊瓊不死心,把電話打到高大雍最賞識的,那個由他提起來的教委副主任那里,只聽他一個勁兒地說:“師母好,師母您辛苦了,讓高主任好好養病,啥也不用操心,有啥困難您盡管提,我一定照辦。現在高主任生病住院,單位這兒一大攤事兒忙也忙不過來,實在是報歉得很,等過兩天有空了一定去看望高主任。”又過了幾天,楊瓊打電話過去,副主任依然踢著足球,聽了幾次,楊瓊已經背得這一段話了,知道是搪塞,才曉得人情如紙薄,才曉得許多人是戴著面具生活的,不到萬一時刻,哪里就看得透呢?于是心也寒了,淚也不流了。
醫生告訴楊瓊,病人可能還有幾個月的時間,現在已過去一個多月了,情況越來越糟,全靠點滴維持生命。楊瓊身心俱疲,已經絕望了,神經近乎崩潰了,常常呆呆地望著病床上又黑又干的丈夫,欲哭無淚,只恨不能與丈夫一同羽化仙逝,這人情冰冷的塵世有啥好留念的?
一天,正神思恍惚間,忽聽有人敲門,楊瓊愣怔片刻才醒過神來,打開門,一人渾身濕得像落湯雞,手里提個飯盒,定睛一看,才認出是老高單位的耿明,他來做啥?他可是老高最不賞識的人。耿明其貌不揚,生性耿直,學歷高,能力強,有實干精神,卻靈活不夠,這就是老高給耿明下的評語。如此,耿明在單位很多年了,他帶的科弟科妹都被高主任提上去了,推薦出去了,耿明卻還是原地踏步,老科長一個。只見他對楊瓊笑笑說:“我來看看高主任,我的高中同學是高主任的主治大夫,我已經知道高主任的情況。不過不要緊,如果你們信得過我的話,我想我能治好高主任的病。”
高大雍一下清醒了許多,他讓楊瓊扶他靠好。楊瓊力小,耿明就輕輕地抱起高主任,讓他靠得舒服一點兒。高大雍發現耿明的眼淚一掛一掛地掉到自己的臉上和身上,他不解地望著耿明。楊瓊趕緊搬凳子請耿明坐,耿明還是抑制不住地哭,過了好一陣才平息下來:“高主任,你身體以前一直很好,乍一眼看到這個樣子,輕得像一只燕兒,我這心里真不好受。你們女兒遠在國外,家里又沒得個幫手,以后就叫我愛人燉點雞湯送過來。”楊瓊十分感激地說:“小耿,有你這番心就很感謝了,哪能老麻煩你們兩口子,再說老高現在主要靠輸液維持,也喝不下呀。”話未說完,楊瓊已泣不成聲。高大雍感激地說:“小耿啊,以前的事情請你多原諒,人非圣賢啊!”說完即淚如泉涌。耿明趕緊用紙巾輕輕擦高主任的眼淚,然后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地說:“我家有祖傳秘方,治過不少食道癌病人,如果你們信得過我的話,我,我想讓高主任試試,興許有效果。”楊瓊頓覺眼前一亮,仿佛在黑暗的大海上沉浮,不遠處漂來了一塊木板,她想抓住,但又十分猶豫,一時難以表態。這時,高大雍說:“小耿,我相信你,就讓你試試吧!”
過了三個月,教委主任高大雍不但未到閻王爺那里報到,反而神奇地康復出院了,許多人包括醫生都說他創造了奇跡。高主任又上班了,他賞識的人,他提拔的人,他推薦的人,他的同事、朋友、親戚又到家里來探望他了,他吩咐楊瓊,一概拒之門外。
高主任找耿明談知,問耿明有啥打算,耿明說已是四十幾奔五十的人了,因為年齡限制該有的機會也失去了,再干幾年想退休了,還能有啥打算!高主任呆怔了半天,砰地一拳,砸在玻璃板上,手指上殷紅的血一滴一滴滴下來,只聽他低低地吼了一聲:“我——好——悔啊!”就栽倒在沙發里。
責任編輯 江 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