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橫看成嶺側成峰”充滿理性趣味相對應,“月是故鄉明”則無理而充滿了情趣。在語文世界中,這種非理性語文現象廣泛存在,并且具有非常豐富的美學價值。在語言領域中這種不合乎邏輯的現象非常多見,尤其是文學語言。很難想像在這種非理性語言缺位的情’況下,語言的表現力將會怎樣的蒼白。達成這種奇妙的語言現象的原因可以從主觀和客觀兩個方面尋找答案。
就其客觀原因來說,這種現象最初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原始人類對自然的蒙昧認識。人類在乏文明的史前時期或者是在亞文明時代,認識上的局限使他們總是把一切現象歸于神或者天的意志,即以唯心主義的認知觀和方法論來認識世界。這種認矢口觀在很多時候給人們以心理的釋放,以達到自我安慰或心理調節,這正是美學意義上的愉悅性功能的體現。當然,這樣同時也使得人們安于天命,喪失了抗爭自然的主動和人性的獨立。
天地是人類最原始的宇宙概念,也是至偉力的化身,無論是古華夏的盤古開天說還是《舊約》中的伊甸園故事都表現了這一思想。漢語中許多與“天”相關的成語和俗語都是這種美學功能的體現,諸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老天不長眼”等。在自己無能為力的情況下,往往把懲惡揚善的愿望寄托在上天的身上,或者是將自己失敗的根源歸結于命運,從而釋放自己的負疚感。
人們通常用“寥若晨星”來表示事物數量之少,用“月明星稀”來描寫夜空的晴朗,這兩個成語其實都是人們錯覺的結果,無論什么時候我們的頭頂上都會是繁星滿天,星星在早晨的時候并不“寥”,在月明之際也不“稀”。然而,正是這種’錯覺反倒使得這兩個成語具有了相當的理趣之美。“心亂如麻”和“心想事成”也都是古人誤認為“心”是思維器官的結果,按理應把“心想事成”說成“腦想事成”才對。
然而,更多的非理性語文現象卻并非源于人們認知上的淺陋,相反地在很大程度上卻是人們智慧的體現,是人們積極追求美學價值的結果。這在漢語言中表現尤為突出。比如下面這些成語:刻舟求劍、幕天席地、破鏡重圓、狐假虎威、閉月羞花、沉魚落雁、緣木求魚、天翻地覆、海枯石爛、滄海桑田、天花亂墜、狗尾續貂、炙手可熱……這些成語中,有的運用了夸張手法,有的則是通過豐富的想像達成的,有的兼而有之。我們不會相信真的有人會按船上的記號去尋找劍,更不會相信人的美貌會讓花兒害羞、魚沉雁落。但我們卻愿意享受這些成語帶給我們的美感。
在詩文、諺語、謎語、歇后語等語言范疇中,非理性語言更是大放異采。例如,“只恐雙溪蚱蜢舟,載不動,許多愁”(李清照《武陵春》),“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蘇東坡《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李煜《相見歡》,“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同住”(王觀《卜算子》)……這些詩詞名句正是因其“無理”方得以流傳千古,給人以無限的藝術享受。
歇后語是我國民間流傳得最廣的傳統語言文化之一,它集詼諧幽默于一體,集中反映了我國勞動人民的聰明和才智。如“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搟面杖吹火——一竅不通”,“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仨鼻子眼兒——多出一口氣”,“豬鼻子眼兒里插蔥——裝像(象)”,等等。俗語或源于民間故事傳說,或是民間生活經驗的總結,是地方文化的經典之一。俗語的顯著特點是用一句口頭語或一句話來說明一個道理,生動淺顯,一聽就明白,但也有個別俗語含蓄幽默。如“月是故鄉明”、“宰相肚里能撐船”、“雞蛋里面挑骨頭”、“金窩銀窩,不如自己家的草窩”、“一個和尚挑水吃,兩個和尚抬水吃,三個和尚沒水吃”等等。
從主觀上而言,這些非理性語言現象達成的方法除了想像假設外,還有偷換概念、異類相比、運用夸張、比喻擬人、諧音雙關等手法的運用。“泥菩薩過江”、“狐假虎威”、“刻舟求劍”只能是想像中的事,“瞎子放驢”、“仨鼻子眼兒”也只能在假設中存在,“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將離愁物化,駟馬難追君子一言是因為彼“快”非此“快”,“美不美,故鄉水;親不親,故鄉人”同樣是移情的作用,多樣的藝術手法,達成豐富的美學內蘊,漢語言的風采可見一斑。
擺脫生活苦難,追求精神愉悅,不斷進行審美創造本就是人類生活的重要內容,非理性語言正是人類智慧的結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