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冊語文課本中的《衛風·氓》是一首非常古老的棄婦詩。通過對它的探賾索隱,我們將能夠透過悠久歷史的迷霧,管窺周朝時期人們的豐富的婚戀文化之一斑。
古風猶存的戀愛方式
周朝奴隸主階級的宗法制,是從原始社會的儀式演變而來的。原始社會的一些習慣風俗在周朝尚有遺存,諸如女子地位較高,自由婚戀還較普遍這些事實,都是這一點的體現。因此,青年男女自由戀愛受到的鉗制還沒有封建制度確立并成熟后的朝代那樣嚴厲。這一肘期的戀愛方式,從大的方面講,基本上有兩類:自由戀愛或他人撮合。《氓》中男女主人公的戀愛方式是哪一類呢?且看女主人公追憶的一段前塵往事:“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這女子的敘述,明白無誤地告訴我們,是“氓”主動大膽地向她示愛,她們是自由戀愛的。不僅如此,從“總角之宴,言笑晏晏”來看,女主人公與氓還是青梅竹馬,從小就已經打下了深厚的感情基礎。這一時期的青年男女由對異性的審美而到心靈的觸動,從而相互深深吸引,渴望對方成為自己終身伴侶的事例,在《詩經》里多有出現。“竊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周南·關睢》赫然放在《詩經》開篇第一首的位置上,頗能說明問題。另一首詩《陳風‘東門之池》與《關睢》異曲同工,俱為男子思慕意中人的心聲。而懷春女子思慕男子之詩,在《詩經》中亦多見。《鄭風·子衿》、《鄭風·溱洧》等篇即屬此類。這些自由戀愛的戀人們有時還私贈情物,以表心志,并形之于歌詠。“自牧歸荑,洵美且異。匪女之為美,美人之眙。”(《邶風·靜女》)相贈的情物中寄寓的感情是多么美好而深厚啊。饒有意趣的是,這首詩歌,編入了第三冊語文課本的古詩歌單元里,與《氓》并列一處;而前所述《子衿》、《溱洧》二首一起收錄進了語文課本的配套輔助教學用書《語文讀本》。獨具匠心的教材編排,難道不是向我們暗示了一點什么嗎?對于周朝人們婚戀習俗中尚留有的開放、自由的浪漫氣息,于此可以領悟一二。
“士”婚禮中的占卜與媒妁
周朝的婚姻習俗發展得十分成熟,這在婚禮的過程上得到了充分體現。不同等級層次的社會成員的婚禮在一些關鍵環節上是有差異的。《儀禮·士昏禮》記載了當時“士”的規范化的婚姻應當通過的“六禮”:(1)納采,即男方請媒人向女方送禮品求婚;(2)問名,即男方請媒人詢問女子姓名、生辰,卜于宗廟,請示吉兇;(3)納吉,即卜得吉兆后即定婚姻;(4)納征,又稱納幣,即男方使人送聘禮到女家;(5)請期,即商請女方擇定婚期;(6)親迎,即在結婚當日,男方迎娶女子至家。至此,婚禮始告完成,婚姻也最終成立。令人注意的是婚禮中的步驟“問名”和“納吉”,都包含了上古占卜的儀式。這種占卜儀式是周朝人的宗教觀念、尊祖敬天思想的具體體現,在婚禮中占有相當重要的作用。《氓》中就曾形象地提到結婚要事先占卜“爾卜爾筮,體無咎言”,向至高無上而又神秘莫測的鬼神請示吉兇,卦無兇兆,這樣婚姻才得以順利進行。
另外,媒人在婚姻締結中的作用也值得重視,“納采”中即有媒人參與,沒有媒人則“六禮”無從進行。“媒”是中國特有的婚姻風俗的產物,遠在西周已經產生了媒妁風俗。春秋時期的婚姻締結,“媒”已經普遍介入。《幽風·伐柯》中說:“伐柯伐柯,匪斧不克。娶妻如何?匪媒不得!”從詩句中可以看出,“媒”已經是婚姻中社會化了的規范,沒有媒人,便難以成就婚姻,媒人是婚姻過程中使婚姻具有合理性的一個重要的牽線人和見證人。“媒”的重要性于此可見一斑。《氓》中的男女主人公雖然情投意合、兩情相悅,但想要成婚誠非易事。“匪我愆期,子無良媒”,主要原因,就是氓未聘得良媒,因而《氓》中的女主人公不敢也不愿倉促草率地嫁給他。因為誰若無“媒”而自行成婚,便會被視為叛逆行為,為社會所不恥。而一旦聘得了媒人,“請期”、“親迎”等儀式即可舉行,所謂“將子無怒,秋以為期”、“以爾車來,以我賄遷”,有情人便可終成眷屬。詩歌《氓》以生動的語言描繪了當時締結婚姻的形式,誠為難能可貴。直至現代,在一些地區,我們仍然可以清晰地看見周朝婚俗的流風遺韻。
婚姻的流弊——出現“棄婦”
當氓變心以后,女主人公想起以前的情意與誓言,發出了“及爾偕者,老使我怨”、“反是不思,亦已焉哉”的憤怒呼聲,感情決絕而強烈。要深入地理解被棄女子的感情,尚需關注周代婚姻的解除制度。周朝婚姻解除的決定權操縱在男方手里,《儀禮·喪服》中即載有“七出三不去”制度。所謂“三不去”,即已婚婦女在三種情況下,可以不被夫家休棄。“三不去”的設立,對于男方濫用“七出”權利任意去妻作了一定的限制。“三不去”內容之一是“前貧賤后富貴,不去。”按詩中內容來看,詩中女主人公應在此“不去”之列,她曾追述自己婚后不幸的生活:“自我徂爾,三歲食貧”、“夙興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為人妻后,生活清苦,辛勤勞作,在她的操持下,家境才得以好轉,而丈夫竟對她很兇暴了。不當“去”而終遭“棄”,面對這種置婚姻禮儀于不顧的野蠻行為,追憶往昔,人何以堪!其心境之悲哀、怨憤、凄涼、痛苦,足以打動人心。
《氓》中女主人公的悲劇命運具有一定的典型意義。《詩經》中頗多棄婦詩,而棄婦詩的多見,絕非偶然。這與那時的社會已經進入了男權制時代,男性為主要的社會生產力量,導致女子依附地位的產生有關。通過《小雅·斯干》,我們可以看到當時人們對待一個新生男孩和女孩的不同習俗。“乃生男子,載寢之床,載衣之裳,載弄之璋。”“乃生女子,載寢之地,載衣之褐,載弄之瓦。”生下男孩,則讓他睡床上,給他穿華美衣服,給他玩弄美玉。生下女孩,則讓她睡地鋪,給她穿粗布衣服,只能給她玩瓦器。男子與女子在家庭之中地位的尊卑高下,從呱呱落地時就已確定。在如此社會背景下,男子始亂終棄、喜新厭舊,造成諸多痛苦的棄婦也就不足為奇了。倘在母權制的時代,女性尚處在婚姻關系的中心地位時,這樣的棄婦現象是無法想像的。《氓》中棄婦的悲哀,不僅是個人的悲哀,而且是男權制社會里所有棄婦的共同悲哀!
一首《衛風·氓》在很大程度上體現了周朝社會的婚戀風俗,倘若教師在教學古詩歌時,能帶領學生一起領略其中豐厚的傳統文化底蘊,這對于語文的課堂教學是大有裨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