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一個在古今漢語中都很活躍的虛詞。
現代漢語里,用“也”字的一般規律是,“也”字句之前須有一個鋪墊的句子,“也”字句中的某個意思須與前句相同。如:你跳,我也跳。你是教師,我也是。假如有人說:“你的狗是黑的,我的也是白的。”這無疑會鬧笑話。但語言的運用是靈活多變的,有時,擺脫用“也”的一般規律,讓一個“也”字橫空出世、劈面而來,反而會產生一字千言的表達效果。請看:
她也是一個美麗動人的姑娘。
這是莫泊桑小說《項鏈》的第一句。這個“也”字是不是顯得有點突兀多余呢?
我們知道,《項鏈》講述的是一個小人物的悲劇。透視這一悲劇,可以讓人感受特定社會的特定氛圍,可以讓人洞察人性的弱點,也可以讓人對人生的無常發一浩嘆。其主人公瑪蒂爾德,沒有高貴的出身,沒有豐厚的家產,但她擁有“美麗”,而“美麗”應該是女人引以為豪的資本,是進入上流社會的通行證——在19世紀的法國如此,在當今社會又何嘗不是這樣?瑪蒂爾德的好友珍妮(佛萊思節夫人)就是一個極好的例證。“珍妮是‘美麗’的,而我瑪蒂爾德呢,與之相比,容貌毫不遜色,我‘也’是美麗的呀!憑什么珍妮能過上‘令人艷羨’的生活,而我,同樣‘也’是美麗的瑪蒂爾德,卻只能做一個荊釵布裙的貧女]?”小說劈頭一個“也”字,既昭示了廣闊的時代背景,又為下文瑪蒂爾德“瘋狂的幻想”張本。主人公自怨自艾的不甘,作者若有若無的憐惜,都蘊含在了這一個簡簡單單的“也”字之中。
再看一個例子。
我在年青時候也曾經做過許多夢。
這是魯迅先生《<吶喊>自序》的頭一句。這個“也”字又用得怎樣呢?
《(吶喊)自序》是一篇魯迅先生自述心路的文章。先生在年輕時候曾做過洋務夢、醫學夢、文學夢,而文學夢,是先生“不能全忘卻”的,“這不能全忘的一部分,到現在便成了《吶喊》的來由”。先生的“吶喊”意在“聊以慰藉那在寂寞里奔馳的猛士,使他們不憚于前驅”。文中寫道,有一次,那個身穿長衫、手提大皮夾的金心異來訪,勸先生“做點文章”。先生“懂得他的意思了”,“他們正辦《新青年》”——這不“也”正是先生年輕時候的夢嗎?金心異們當時那種“不特沒有人來贊同,并且也沒有人來反對”的“寂寞”不“也”正是先生所深味過的嗎?讀到這里,我們恍然大悟:原來,開頭的那個“也”字正與此遙相呼應!這個“也”字,實在體現了一位過來人的滄桑感慨以及對同道中入的惺惺相惜。
語言之妙,貴在運用;看似無理,實為奇崛。兩位大師對“也”字的運用又一次證明了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