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晉大詩人陶淵明的《桃花源記》,為傳統古文名篇,現選作九年制義務教育語文教材,今就編選中的幾個問題分述如下。
首先是原文標點有一處似可商榷。以“及郡下,詣太守,說如此。”后面的文字斷句為:“太守即遣人隨其往,尋向所志,遂迷不復得路。”(見《語文》初中第二冊204頁)經反復誦讀,總覺得這里有些扦格難通。不僅語意不易理解,而且語法上也欠通順。仔細推敲,覺得是斷句上有問題。我以為此句應用如下的標點:“太守即遣人隨其往尋,向所志遂迷,不復得路。”這樣一來,在文意、事理和語法上就都通暢了。
“太守遣人隨其往尋”,“尋”什么呢?是漁人“詣太守”時所述說的桃花源.而不是“尋向所志”;至于漁人靠什么來“尋”呢,則是靠他以前沿路所作的記號,也就是“向所志”。因“向所志遂迷”而“不復得路”。文中敘述漁人發現“桃花源”的情景以后,“及郡下,詣太守,說如此”,已經隔了一些時日,這個“向”字在這里應用為表示日寸間的副詞“往昔”或者“從前”解,如唐代柳宗元《捕蛇者說》“向吾不為斯役,則久已病矣”句中“昔”的用法,而不是作表示趨向的動詞(古漢語稱作表示動作趨向的介詞)用:“尋向所志”。只有將原文斷句為“向所志遂迷”才能文通字順,句意流暢。因漁人“向所志遂迷”而“不復得路”,才能為后文的“后遂無問津者”鋪設了前提。
其次是兩條注釋有誤。教材對“芳草鮮美,落英繽紛”一句中的“落英”注為“墜落的花瓣”;“繽紛”注為“繁多交雜的樣子”。(參見《初中語文》第二冊,人民教育出版社1993年版,第203頁)這兩條注釋都值得商榷。“落英”有兩種解釋,一是初開的花,一是落花。《爾雅,釋詁》:“落,始也。”來人羅大經《鶴林雨露·落英》條:“楚辭云,夕餐秋菊之落英,釋者云:落,始也。如《詩》訪落之落,謂初英也。古人言語多如此,幫以亂為治,以臭為香,以擾為馴,以慊為足,以特為匹,以原為再,以落為萌。”同時《爾雅·釋木》云:“木謂之華,草謂之榮。不榮而實者,謂之秀;榮而不實者,謂之英。”(周祖謨《爾雅校箋》128頁,江蘇教育出版社1984年版)“初開的花朵”為“落”,“榮而不實者,謂之英”。“落英”正確的解釋應是“初開而木結果實的花朵”。再從前一句“芳萆鮮美”看,“落英”應是“初開的花朵”才有道理。其理由有三點:一是唐代詩人王維有一首古樂府詩《桃源行》,根據陶淵明《桃花源記》而作,詩前有小序詳加說明,詩一開頭就寫道:“漁舟逐水愛山春,兩岸桃花夾古津。坐看紅樹不知遠,行盡青溪息值人。”看來詩人王維也是以“落英”為初開(盛開)的花朵,否則就不能成,其為“紅樹”了。二是因當時魏晉文風繼承漢賦傳統,文,章很講究四六工對,就連文學理論著作劉勰的《文心雕龍》都是四六工對體,因而“芳草鮮美”與“落英繽紛”恰成工整的四六工對。三是因為如是落花雜沓,則芳草就會被落下的花瓣掩蓋,也就不能給人以“鮮美”的印象’了。再看“繽紛”的解釋,查黎錦熙先生主編的《漢語詞典》(原名《國語辭典》)“繽紛”:①盛貌。②紛亂貌。(參見《漢語詞典》,商務印書館]957年12月重印第一版41頁)這里有兩種解釋,以“盛貌”為①,可見“落英繽紛”應解作“初開的桃花極為茂盛”,而不是“墜落的花瓣繁多交雜的樣子”。
最后是三個應作注釋的詞語沒有注明。一是“其中往來種作”中的“種作”,義為耕種。《齊民要術·種谷篇》引晉人楊泉《物理論》曰:“種作曰稼,稼猶種也;收斂曰穡,穡猶收也。”由此可知“種作”為晉時人常用主語而今人不明。二是“村中聞有此人,咸來問訊”句中“問訊”一詞。“問訊”一詞容易產生誤解,有人把這句中的“問訊”理解為“詢問”或“打聽消息”。其實此處的“問訊”應作“問候”之意。《爾雅·釋言》:“訊,言也。”郭璞注:“相問訊。”(參見周祖謨撰《爾雅校箋》)這里用的是“問候”義。三是“此人一一為具言所聞,皆嘆惋”句中的“嘆惋”一詞。有的古文選本把“惋”字解釋為“惋惜”。其實這是錯誤的,這里的“惋”是“驚駭”之意,“嘆惋”就是“驚嘆”。《一切經音義》引《字略》:“惋嘆,驚異也。”《集韻》二十九換:“惋,驚嘆也。”此處是桃花源人聽—了漁人對外界的介紹之后,感到無比的“驚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