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我申請到了美國華盛頓大學的全額獎學金,進入了華盛頓大學圣路易斯分校醫學系學習。
我住的寢室有三人,其中一個叫薇拉,來自休斯敦市,她24歲,身材挺拔修長,栗色頭發,再加上一對藍寶石一樣的大眼睛,美得如同一只長頸鹿。第一次見面,她就大叫著拉住我的手說:“我太幸運了,能和一位東方的精靈住在一起!”我也笑著回應她:“你這么美,怎么還到這里來,應該去好萊塢當明星啊!”她大笑起來,笑聲爽朗,如悅耳的鈴聲。
我和薇拉成了好朋友,我們經常一起去學生餐廳吃飯或一起到圖書館看書。剛開始上課時,老師講得語速很快,我的思維跟不上,有的老師講話還有地方口音,我聽不太懂,只得課后求助于薇拉,她也從不推托,細致地給我講解。為了感謝她,一天的周末,我請她去中餐館吃中餐。沒想到,在這里,我們之間第一次發生了沖突。
我按照中國的待客之道,要了四盤菜,還要了一盤餃子。她看了問我:“你還請了別的人?”我說沒有,只有我們倆。她臉色立刻就變了,說這么多肯定吃不了,要浪費,而且請她吃飯要征求她的意見,吃什么吃多少她自己決定,我自作主張是不尊重她。一看她這么嚴肅,我趕緊向她道歉,請她原諒。吃完飯后,剩下的菜她都讓服務生裝盒帶上,說任何人都沒有權利浪費。
這次請客雖然挨了她的批評,但我不僅沒有生氣,反而對她更有好感了。她讓我好感的習慣還有:特別注意保持寢室的衛生,從不亂丟東西,衣物也從不亂放。我們是輪流值班打掃衛生的,到她值日的時候,打掃得特別認真,從不放過每一個死角。她還從不打擾別人,我每天中午有睡午覺的習慣,每當這時,她都把手機靜音,接電話或打電話都到衛生間去。晚上她愛出去玩,回來很晚,但回來都是靜悄悄的,從沒驚醒過我。一天我正起來如廁,才發現了她回來靜悄悄的秘密:只見她手里提著鞋,輕輕地推開門,踮著腳走進來。看她這樣子,我心中禁不住涌起一陣感動。
薇拉身上也有許多的毛病,比如:她特別愛吃零食,最喜歡加奶油的甜食。怕發胖,但又控制不住自己。她讓我幫她控制,每當見她吃甜食了,我一說她,她就趕緊認錯,但一邊認錯還一邊大口地吞咽幾口再放下,像一個貪嘴的孩子。
雖然薇拉看上去心無陰影,渾身洋溢著健康奔放的朝氣,但她的心靈卻是受過很嚴重傷害的。看到我媽媽經常給我打電話,而且一談就是好長時間。她就問我,中國所有的母親都這樣關心孩子么?我就告訴她,中國的絕大多數家長對孩子都特別關心,甚至關心得過分了,讓孩子成了家里的小皇帝。她聽了卻對我說,她很羨慕中國的孩子,能受到父母這樣的寵愛。接著,她就講起了自己的一段傷心經歷:在她12歲的時候,父母離婚了,但父母誰都不想要她,法院只得判她父母各帶她半年,這樣輪流地生活。12歲,已懂得了人間的很多事,這樣成了一個連父母都不愿意要的多余人,心靈受到的傷害可想而知。她父母也根本不管她,放學后或假日里她很不愿意回家,就和一些男孩女孩在街上游蕩。一次她病倒在大街上,被警察送進醫院,因為正是她父親帶她的日子,她的母親竟沒有來看她一眼。18歲后,她就離家獨自生活了,在加油站、商場等地方打過各式各樣的工。她22歲那年,突然聽到了母親患肺癌的消息,她猶豫很久,最后還是去醫院看望了母親。當看到母親那無助和絕望的目光,她的心禁不住一陣陣疼痛。母親傷害過她,她恨過母親,但在她內心的深處,還是愛著母親的,這愛已被掩藏了好久好久,她自己幾乎都感覺不到了。但母親的患病,這愛就如一泓被石塊壓住的泉水,汩汩地流了出來。從醫院回到住的地方,她忍不住撲在床上號啕大哭,哭了很久很久。兩個月后,母親去世了。母親去世之前曾遭受了很大的痛苦,她為不能幫助母親減輕痛苦而特別難過。那時她就決定:學醫,為了幫助和母親一樣遭受痛苦的病人。于是她停止了打工,開始學習,最終考進了這所大學。回憶這段往事,她倒是很平靜,可聽得我淚水漣漣。我拉住她的手,對她說:“薇拉,真看不出你受過這么大的傷害,你真堅強、真善良,我欽佩你!”
后來,隨著我對美國生活深入的了解,我發現,像薇拉一樣經歷的美國孩子很多,他們看上去都滿臉的陽光,但心靈深處也留有各種傷痕,他們特別渴望親情和友情。他們身上有很多優點,也有很多缺點。但他們是真實的、可愛的。
編輯 劉炳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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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圖:吳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