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副書記從省城下派掛職鍛煉,三年時間一眨眼工夫就到期。跟隨他的專職秘書小胡的去向,竟然是一個不大不小卻很棘手的問題。原打算在自己離任之前安排他到哪個鄉鎮去當書記或鄉鎮長什么的。可是,近年來當地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只有跟縣委書記、縣長當秘書的,才有資格去鄉鎮擔任正職,縣委副書記、常務副縣長的秘書,只能到基層擔任副職或加一個括弧(正科級待遇),其他副縣長、人大主任、政協主席的秘書,如果要求下去便以此類推。
小胡不甘心這種論資排輩的程序,撇開郭副書記直接去找縣委秦書記。秦書記語重心長地跟他解釋:“小胡啊,你還年輕,有些事總得慢慢來嘛,再說,你在縣委大院也呆了這么些年,按理說也應該清楚這大院里的規矩,你總不能讓我這個當一把手的,為了滿足你一個人的要求而打破常規吧。”話講到這分兒上,小胡還能說什么呢?
小胡蔫兒巴嘰回到家,思來想去只好請老爸出面,他老爸是糧食局的局長,在秦書記還當縣長的時候就與他關系非同尋常,但是他爸一般情況下是不出面的,何況上次為了他女婿副轉正的事情上差點跟秦書記鬧僵。當然,最后雙方都作了一些讓步。把他女婿調到另外一個財政全額撥款單位,而且也加了一個(享受正科級待遇)括弧。這次兒子的事情,他老爸不是沒有考慮,只是覺得時機還不夠成熟。
前些天,他老爸把所有鄉鎮和縣直單位的經濟狀況及那些一把手資歷檔案在心里翻了個遍,只有縣委宣傳部副部長這個位置,還勉強能拿得下來。其理由是:第一,宣傳部比組織部各方面都要差一個格次,競爭的人不多,只有文化、教育系統的人會爭著去。他兒子從縣委辦公室挪到宣傳部,充其量是平調,不會給領導增加什么壓力;第二,要求到那兒去的人,多少要會耍兩下筆桿子,他兒子在這方面不算外行,曾經也在小報上發過幾篇豆腐塊,算是因才適用;第三,宣傳部門比其他清水衙門要強多了;第四,雖然現在已經有了三個副部長,但是增一個減一個也不牽涉到編制問題。再說,其中有一個副部長原先就是他的下屬,這個人沒什么社會背景,僅僅只是寫得一手好文章,而且還都是領導看了不高興的雜談、隨筆之類的。說擠掉他,顯得有些難聽,讓秦書記出面挪動挪動,應該說不成問題。所以,兒子回家剛一開口,他就說:“看把你急成什么樣子……這樣吧,你先到宣傳部去當副部長,怎么樣?”小胡沒好氣地說:“你又不是秦書記……”他也打斷兒子的話說:“這你就甭管了。”
一天中午,我正在賓館陪省報社記者就餐,胡局長也在這家賓館陪市糧食局領導。他神秘兮兮把我從餐廳叫了出來,我十分禮貌地問:“老領導有何指示?”他笑了笑說:“指示談不上,有件事情我要告訴你。”我問:“有什么好事?”他忙不迭地說:“好事,好事,恭喜你就要到縣委黨校當常委副校長了。”我感到莫名其妙地問他:“你聽誰說的?”他居高臨下地說:“這你就甭管了。”我心中咯噔一下,自言自語:“不可能。因為,第一,我從沒有向組織提出過要求調動工作;第二,我熱愛宣傳這項職業;第三,我更沒有犯什么錯誤;第四,……”他打斷我的思路說:“這是組織的決定,你作為一個黨員,服從組織,這是天職。”我忍無可忍地說:“你算了吧!你代表哪級組織?今天,你既不是宣傳部部長,也不是組織部部長,更不是分管人事的縣委副書記。”
當天晚上,我除了縣委秦書記沒見著幾乎找到了所有的縣委常委,他們一個個都說根本不知道這事。只有副書記、縣長說了這么一句:“既然你本人沒有這個要求,也不愿意離開宣傳部,那又何必呢,再說還沒有開書記碰頭會呢,要不你再去找找秦書記。”
我說:“根本就找不到,而且他連手機都關掉了。”從縣長家里出來,我心事重重地回到家。
一進門愛人就跟我說:“有一個姓胡的剛才打了好幾次電話過來,說是有要事找你,而且還說不管你什么時候回來,務必打一個電話過去。”我怒不可遏地說:“他算什么東西!”“嘟!嘟!嘟……”我本能地拿起話筒,兇巴巴地問:“你是誰呀!”對方說:“我是邵脊梁啊!”我問:“你有什么事?”他說:“剛才縣糧食局胡局長在他家坐了一個多小時,說是有急事找你,聽他的意思好像是要你把這個副部長的位子騰出來讓給他的兒子。我跟他說,這樣的事情你怎么能夠以組織的口氣去跟人家下命令呢?你這不是把事情弄砸了嘛。胡局長跟我是朋友你也知道,我跟你是至交他也曉得。所以想讓我出面,協調協調。他還說他總是喜歡以上級對下級的口氣。當然,或許因為性子太急把步驟全給打亂了。所以,今晚他特意找到我,大意是想要我和你通融通融,協調協調。我說,你把事情都弄成這樣子,我也沒辦法。”停頓了一會兒,他問我:“不過,我還是想聽聽你的意思。”我幾乎失態地罵了一句:“他放屁!”朋友聽出我的心情不好,很知趣地安慰了幾句就把電話撂了。
那個晚上,我幾乎一夜未眠。
次日凌晨,我在縣委招待所門口終于等到了秦書記,雖然他有意想回避我,我還是壯著膽子迎了上去:“秦書記,我有事找你。”只見他愛理不理的樣子問:“有什么事?”我說:“秦書記,聽說你要調我到黨校去,請問有這回事嗎?”他兩眼一瞪威嚴地說:“誰跟你說的?!”繼而又一本正經地:“作為一個領導干部,不要成天就打聽那些小道消息,啊!”我說:“我哪有那份閑心去打聽小道消息,是人家把小道消息硬塞到我的耳朵里。”
他幾乎呵斥地問:“是誰?你說!”我答道:“是糧食局胡局長前天上午親口給我下達的‘調令’。”
這時,他口氣才軟了下來:“啊,有這回事。”我說:“秦書記,不是還沒有正式決定嘛,如果不只是作為個別領導的意見,是否可以請你重新考慮一下。因為,我并沒有……”“就這樣吧,好不好。”他不容我細說。
我說:“為什么?”他很嚴肅地:“為了黨的事業!”我說:“把我從宣傳部調到黨校,總得有個理由吧?”他不假思索地:“理由很充分,黨校現任常務副校長上個月就告了病退,這么一個重要的黨員干部培訓基地,可不能一日無主啊。”說著大步流星地向前走。
我緊隨其后邊走邊說:“那里不是還有兩個副校長嗎,隨便哪一個頂上去都能夠勝任的。”他接過話茬:“誰能不能勝任,難道我這個當縣委書記的不比你清楚?調你去黨校是經過我長期觀察的。”我說:“他們都是本科,而我只是一個市委黨校函授專科。”他卻笑了笑說:“要的就是你這樣的人才,你具有他們兩個所不具有的特點:第一,你有較高的理論研究水平;第二,你有豐富的基層工作經驗;第三,你有超前的市場競爭意識;第四,你有較強的組織才能。”
我心想,既然我有這么多優點,那應該列入第三梯隊,于是我說:“秦書記,您真是抬舉我了。”他說:“不,不,不,你知道我這個人的性格,一般是不輕易表揚人的。”說完這句話便命令似的:“好吧,你到那里去好好地干一番事業。”然后頭也不回地步入了餐廳。
我想了一下,覺得不能再追到餐廳里去說這事,真要是把他給惹惱了,還不知道會有什么結果。
上午,組織上正式找我談話。先是由那位掛職鍛煉的郭副書記跟我說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話語,還說了幾句掏心窩子的話。我知道其目的就是要我盡快騰出副部長這個位子,使他不至于愧對鞍前馬后跟他三年的秘書小胡,走的時候,心里少些牽掛和怨言。
第二個找我談話的是縣委副書記、黨校兼職校長。他說得更讓人感動:“小元啊,你愛人不是還沒有工作嘛,到了黨校以后,這個問題我出面給你解決,再說,我雖然是兼職校長,但許多日常事務還不是由你這個常務副校長拍板說了算,這比你在宣傳部當那個第二副部長更便于施展你的才能。”從他的辦公室里出來,我碰見另外一位我平時接觸比較多的縣委領導。他讓我到他的辦公室坐一會兒,并坦誠地對我說:“小元啊,你還是愉快地去吧,有些事情別去想得太多,更不要想得太細,正如一位哲人說的‘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我想既然秦書記說你具備那么多的優點,肯定是你曾經在這些方面有所表現,你說呢?”
啊!我想起來了,大約在半年前,家鄉鬧旱災,而村干部偏偏又在這個時候侵吞了抗旱經費,數十上百位父老鄉親來到縣上訪,其中就有我的大哥和小弟。鄉親們頂著告狀書要求見縣委秦書記,被辦公室人員擋在門外,不讓進。
正巧那天我在縣醫院打吊針。縣委辦公室派人四處找我沒找著,被誤認為是有意躲避而在幕后操縱。辦公室把那些村民打發走了以后,將這份百十人簽名狀呈給秦書記,他認真地看完之后問辦公室人員:“這份告狀書是誰寫的?措辭激昂、用詞準確、廣征博引、文筆流暢。可以斷定,決非出自幾個山野村夫之手,甚至可以說,你們這些辦公室的主任、秘書們合起來也未見得能寫出這么有分量的東西來,這種文體只有……算了,不說了,趕緊派人去做疏導工作,不然事情還要鬧大。”
晚上,縣委辦公室主任把電話打到我家,說秦書記指示,要我明天早上務必與縣信訪辦的同志一同到我的老家去,做村民的思想政治工作。
只花一天時間,我和他們很快就將事態平息了下來。后來,據說在一次常委會上,秦書記把我美美地夸獎了一番,那四個特點就是他在會上總結概括出來的。我聽了別人轉告我之后,當時就忐忑不安,記得曾有人說過:“有些個領導,你不怕他批評,就怕他表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