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于找到那件裘皮大衣了,借著外面路燈投射到大廳的微弱的光,他看出這就是白天于夢試過的那種大衣。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來,把其它的東西原樣塞在箱子里。他相信沒有人會發現少了一件大衣,昨天剛盤完點,再次盤點要到下個月,等到那時候再讓他們查去吧,那時候還能查出什么呢?
站起身來的時候他眼前輕輕閃了一下張小慧那張愁苦的臉,張小慧是這個柜臺的負責人,今晚的這件大衣夠她和她的組員賠一年的。張小慧的家里條件好像也不是很好,可那與他有什么關系。
于夢很喜歡這件衣服,而且穿上也很漂亮,就好像這衣服是專門為她制作的一樣。值得干一次。
他已經好久沒干活了,前段時間活干得太密了,商品部上上下下都很小心,好多貴重商品都上了鎖,科里查得也很緊,差點就把警察叫來了。
今天晚上,剛好又是他值班,本來還有一個小李,他今天請假說孩子病了,這機會太好了。
半夜兩點鐘,正是大廳里最靜的時候,所有部門值班的人此時都進入了夢鄉。
他坐起來穿好衣服,拿著電棒和手電筒,拿了鑰匙,出了保衛科的門,來到了營業大廳。
大廳的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了,路燈投射進來的光給大廳蒙上一層幽暗和朦朧,這光已足以讓他看清大廳的柜臺大致擺放的位置,他徑直走向大衣的柜臺,走進后面,后面很黑,他打開了手電筒,照見了那個裝裘皮大衣的箱子。
他對這一切太熟了。他知道這些大衣是怎么放進去的,一個箱子里裝了幾件大衣。
昨天,他親手幫著張小慧把這些衣服一件件放進箱子里的,當時,張小慧還說:這可是我們的命根子,千萬要放好。
在那以前,這些衣服根本不是他的目標,他哪里能看得上這些衣服,最貴的一件也不過幾千塊錢,哪有那些攝影器材值錢,而且出手也不容易,他要是拿一件女式衣服去賣的話,別人一準早就懷疑到他了,他哪能還像現在這樣悠閑得在保衛科干呢。
但這次不一樣,這次是為了于夢,于夢太喜歡這件衣服了,而且這件衣服太貴了,已經超出了他的支付能力,他只有這樣了。
想起昨天張小慧的話,他覺得那像是一個預言,連他自己當時也在想,他不可能動這些衣服的。因為他從來沒有在攝影器材以外的商品上動過手,別的商品根本提不起他的興趣,也找不到出貨的下家。
但只過了一天,這一切就都變了,他決定干一次,他已經好久沒有干了,老不干活,讓人感到渾身都不得勁。只有對不起張小慧了,想到張小慧要為此背上一年的債,他的內心里也有一點不忍。
他知道,張小慧喜歡他,從她每次看他的眼神他知道,從她每次嬌羞的表情里他能讀到里面所含的全部內容,但那與于夢的嬌媚相比,就不值一提了。于夢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的一切,這一點在他十歲那年就清楚地知道了。
那年他爬到樹上去捉鳥蛋,捉住了,他高興地一喊就從樹上掉了下來,屁股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手也拄破了,流出了血,剛剛六歲的于夢抓著他的手,嘟起小嘴在上面一遍一遍地吹著,他立時覺得不疼了,呆呆地看著于夢,說:于夢,將來你給我做媳婦兒吧。他清楚地記得,于夢當時一本正經地說:你要是解放軍叔叔,我就答應你。行,我長大了就要去當一個解放軍叔叔。
后來,他真的當了兵,成為一名偵察員,練了一身的本事。他和于夢也順利地結婚了。只要于夢在他身邊,什么都變得不重要了。
他合上箱子,看著手里的衣服,心滿意足地笑了。他好像已經看見于夢穿上這件衣服時歡快的樣子了,于夢會摟著他,熱情地親他,然后,他想著,想著,就坐在了一個凳子上,打開了煙盒,從里面抽出了一支,他要好好地享受一下。這是他的習慣,每次在營業大廳里辦完事后,他就要坐一會兒,抽一支煙。
想起每次案發后,他們和單位的領導一起在現場勘察時,他們都會對那些煙頭感興趣,都說從犯罪分子還能坐在這里抽煙看來,這個人一定是個極其冷靜很有頭腦的人。每次聽到這樣的評語,他就會在心里暗暗地發笑。他哪里就那么冷靜,那么有頭腦。
這個世界沒有天生的賊和罪犯,這都要有一個過程,第一次誰都會緊張害怕發抖,得手后好幾天都惴惴不安,說話做事總覺得有人在盯著自己有人在懷疑自己。但慢慢地就適應了,就習慣了自己所扮演的角色。開始變得冷靜了,有頭腦了。
他第一次在這里抽煙時,不是冷靜而是他太緊張了,覺得如果不抽煙的話,他無法平抑自己那如火焰般燃燒的心;如果不坐一下的話,他會腿軟得走不出那空蕩的營業大廳。
后來,他覺得一個人在深夜坐在空蕩而寂靜的大廳里抽煙是一種真正的享受,那種享受在其它任何地方任何時候都是找不到的。那是一種奇異的感覺,一種讓他為之著迷甚至忘記了危險的感覺,他需要這種感覺。
他點燃了香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在喉嚨里停留了幾秒鐘,然后緩緩地吐了出去,煙霧淡淡地籠罩著他,他覺得自己忙碌了半天的心情在此時安靜了下來,像這夜一樣靜靜的。
他這時不用想出貨的問題,因為這次是給于夢穿的。以前總要想到出貨的事,想到能賣多少錢。
家里太窮了,于夢跟了他,一直沒過過好日子,本想著,他上班了能掙錢養家,可是哪知道一個月才只兩百多塊錢的工資,還沒有于夢的高。于夢是個要面子的人,在別人面前總是夸他有本事,能掙錢,有一次,他無意中在她同事面前說自己工資低,她的同事立即睜大了眼睛看于夢。
于夢當時臉紅紅的,好像做錯了什么事,回家來和他大吵了起來,他這才知道,自己的那點工資讓于夢在同事面前多么沒有面子啊。他自己也覺得沒面子起來。所以于夢埋怨他的時候,他覺得于夢是對的,于夢多美啊,她比那些電影明星都要美麗百倍,但是他卻沒有錢讓她把這份美麗發揮到極致,他讓于夢跟著他過窮日子,這是多么悲哀的事。他要掙錢,掙很多錢,讓于夢過上最好的生活。
白天他在營業大廳轉悠的時候,看到那些有錢族花錢大手大腳的樣子,他的心里充滿了羨慕,然后是嫉妒,然后他就想,人和人多么的不同,有的人生來就有錢,有的人稍一抬手就能掙來錢,而有的人,就像他這樣的人多么努力啊,在部隊時,樣樣考核都是優秀,最后還是免不了回家務農,過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
他那時苦悶極了,每天坐在田地里看著落日,想得最多的就是怎樣脫離這塊貧瘠的土地。終于有了占地招工的機會,他進了城,穿上工作服,成為一名工人。
他的夢想實現了,他和于夢也結婚了,于夢也在中專畢業后在家鄉教書,成為一名公辦教師。他倆憧憬著美好的幸福生活,想著從此以后能像城里人一樣地生活,這種感覺好極了。
可是這種美麗的感覺沒有延續多久,他就發現了自己已經被打上了烙印。
當許多人知道人他是占地招工進來的時,眼光馬上就不一樣了,他知道那目光是在說:噢,是農村的呀。
盡管他長得高大帥氣,還有一種沉著冷靜的氣質,這在許多城里女孩子的眼里有著一種不同尋常的魅力,但是當她們知道他來自農村時那種眼光馬上就黯然失色了。他的心也就跟著沉落了,原來,他離城市的腳步還有那么遠,也許要等到下一代,或者更遠。
于夢不想要孩子,說要等到他們在城里買了房子以后再考慮這件事。他也就由她了,雖然他那么想要孩子,雖然這是他母親臨終前一再囑咐過的。但是他們沒有房子,在城市里還沒有根,他們不想讓自己的孩子也在這座陌生的城市里飄泊。
每次,他幫著營業員盤貨的時候,對那些高檔的商品,他都禁不住浮想聯翩,其中,哪怕有一件能夠屬于自己,那該有多好啊。可是那只是一件件商品,最終會走到那些有錢人手里去,與他這樣的人相隔著十萬八千里。
有一次,他想得入神,禁不住說了一句:我們一個月的工資還不夠買一個攝像機的腿。那個營業員就笑了:還腿呢,如果我們不在這上班,連摸一下的底氣都沒有。
好像真的是這樣,走在大街上,看到眼花繚亂的廣告牌,裝修氣派的酒店舞廳,還有各種各樣的吧,他連邁一下腿的勇氣都沒有,生怕門口穿著整齊的保安會用勢利的眼光把他干癟的口袋看個底朝天。盡管他也西裝革履,盡管他也氣宇軒昂,但是他知道,只要一抬頭,他眼底的虛弱就會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來,他口袋里的虛弱也就會更加戰戰兢兢。
那天盤完貨,他晚上值班,一個人躺在床上,眼前一遍遍地閃現出下午盤貨的攝像機,一臺機子一萬七千塊錢,真好啊,摸上去那么具有質感,一看就知道是好東西,他真想再去摸一下。這個念頭一旦產生就像生了根,拔也拔不動。他轉過來轉過去睡不著。
他起身走到了院子里,看著天上晴朗的星空,又轉頭看看營業大廳,現在只有他一個人,其他的人都在夢鄉里,鑰匙也在他的手里,他站了一會兒終于決定再去看一眼那臺華貴的攝像機。
他打開營業大廳的鐵門,他的動作很輕,聲音很小,他走了進去,返身又把門關上,這樣即使有人經過也不會注意到什么。
他走進大廳,走到攝影組,看到了那臺攝像機正安然地躺在柜臺里。他看著,伸出手,拉了拉柜臺的門,門上有鎖,這難不倒他。
他從口袋里拿出一塊薄薄的刀片,輕輕地撥弄了幾下,鎖開了,他伸手拿出了那臺機子,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好一會兒舍不得放下。最后,他終于決定拿回去,拿回家好好地看一下。
他拉上柜臺門,弄鎖,這時,他覺得自己的手一直在抖,心也咚咚地響著,他對自己說:沒什么,沒什么。盡管這樣,等好不容易弄好鎖,他發現自己整個人已經濕透了,而且雙腿發軟,他一下子將自己卸在了地上,他望著整個營業大廳,從來沒發現這個大廳這么長這么大,要走出大廳,還有一個多么漫長的過程。
他手抖著從口袋里摸出了煙,點上吸了一口,馬上就覺得心咚咚跳的聲音不那么響了,手也不抖了,他又吸了一口,身上的汗在漸漸地冷卻,他又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把煙頭摁滅,裝進口袋里,站了起來,他覺得那個沉著冷靜的自己又回來了。
他抱著攝像機,什么也沒有想,就走出了營業大廳,重新鎖好大廳的門。他回到了保衛科。
他把攝像機放到了一個包里,第二天早上開完營業大廳的門,他就下班了,等回到家里再仔細地看吧。他覺得很累了,經過這么一個折騰,他沉沉地睡去了。直到早上七點半鬧鐘把他吵醒了。
地上的煙頭已經有三個了,可他還是不想回去,他在想第一次時自己簡直太緊張了,也太匆忙了,許多方面都沒有想好。當時就不應該從柜臺里拿,那樣也太容易發現了。
第二天營業員一上班就發現少了一臺機子,當時還以為放在別處了,東找西找,最后才確定可能是丟了。由于柜門什么都好好的,就想可能是在白天,沒注意讓人從柜臺里摸走了。
營業員們只是感嘆這些小偷也太厲害了,那么大的攝像機也敢下手,而且還就成功了。小偷成功了,可害苦了營業員,一萬多塊錢的東西,他們得自己賠,這得賠到什么時候去。有一個營業員當時就哭了,說她還準備著最近結婚呢,現在倒好,還要賠錢。
他是第三天去上班的,在營業大廳里聽到了那幾個營業員的咒罵聲,當時他的心里產生過那么一絲愧意,他想把東西退回去算了,但這只是一閃念,他馬上就否決了自己這個愚蠢的念頭。他只是告誡自己以后不拿就是了。
但是很快,他又拿了第二次,這次他有了經驗,他從后面的庫里拿,而且從底層拿,上面照原樣放好。直到一個月后盤點時才發現,而這時,他的貨早已出手了。
這個東西確實不錯,出手也比較容易。他有一個戰友就在做這些,每次都是戰友幫他出貨的。他的戰友好像知道他這些貨來路不正,從不問是哪來的,反正是以低價收進,比市場價低將近一半,一換包裝轉手就能賣個好價錢,何樂而不為呢。
而且他知道戰友的貨本身也是來路不正的,據戰友自己說,一個遠房親戚在深圳海關工作,所有的貨都是親戚從香港那邊走私過來的,所以進價很低,很有賺頭。
戰友說這些時,帶著一種炫耀,還一個勁鼓動讓他一起干,一點兒也沒覺得這是違法的,是見不得陽光的。
而他不一樣,他不能說出來,說出來就意味著會像過街老鼠一樣挨打,還會被抓起來,失去自由。那是可怕的,也是致命的,他要控制局面,不能讓那樣的事發生。他還這么年輕,還沒有充分享受生活,他還要和于夢一起走到老。
他仿佛看到于夢穿著裘皮大衣在向他笑,于夢的笑很美很甜,還有點讓他癡迷,他一看到于夢的笑就不能自持,他會想入非非,會有一些舉動,他和于夢都會很快樂。他想著想著,不由地笑了,煙著到了頭,手感到一點兒熱,他扔掉煙頭,站了起來,他準備回去了,太晚了,已經三點多了。
他轉身要走的時候看到了地上的煙頭,他數了數,有五個。今晚抽得很多,坐得時間也最久,今晚來的地方也不一樣,到時哭的人也不一樣。張小慧那張有點憂郁的臉在眼前晃了一下。好像她家里孩子很多,她是最不受歡迎的一個;好像她心臟不好,不能生氣,否則的話后果會不堪設想。他想起她的眼神,想起她看見他時嬌羞的樣子,他仿佛看見她發現大衣不見了時的絕望,和心臟病發作時痛楚倒地的情形。
他看著手里的大衣,又看著地上的煙頭,忽然他又弓下身子,打開箱子,把那件大衣放了回去。
他徑直向營業大廳的門走去,內心里覺得奇怪,今天晚上到底干什么來了,白白耗了這么長時間,卻什么都沒有得到,這好像不太符合他一向辦事的原則。
他輕輕地拉開門,從里面走了出來。門外站著一個人,他嚇住了。
月光下,那人穿著一件大衣,領子豎起來,兩只眼睛冰冷地盯著他,一言不發。他看著那個人,不由自主地問了一句:你是誰?那個人拿著手電筒向他照了一下,他用手擋住刺眼的光亮,同時一只手摸向了腰間的電棒。對方好像看出了他的企圖,悶悶地說了一聲:是我。他聽出來了,是保衛科長,一顆懸著的心就放了下來。
科長,怎么是你,嚇我一跳。他一邊說,一邊回頭鎖門。科長一言不發,等他鎖好門,轉身走了,他跟在后面。這時,他才想起有什么地方不對頭,科長半夜三更地跑到這里來干什么,今晚沒有科長的班呀,難道?他忽然想起今晚來的目的,忽然想到科長可能發現了什么。想到這里,他覺得渾身的血涌到了頭頂,瞬間,就覺得自己已經濕漉漉的了,他不由自主地擦了一把汗。他覺得腿已經軟了,他已經走不動路了:完了,終于暴露了,完了。
他的腳步越來越慢,科長回過頭看了他一眼,有意地放慢了腳步。兩個人好像在夜深人靜的月光下散步,有一搭沒一搭地走著,他覺得離辦公室越來越近,心也跳得越來越響,他努力地想一些借口,想說一兩句話,可是思緒好像被什么粘住了一樣,他什么也想不起來,什么也說不出來。
科長進了辦公室,他也跟了進去,里面的燈很亮,在燈光下,他還沒來得及站穩,科長猛地轉過身來,一拳搗在他的臉上,他猝不及防,打了個趔趄,有一股熱乎乎的東西順著嘴角流了下來,他想擦,只是想了一下,還沒有來得及付諸行動,膝蓋后面又受了重重的一擊,他一下子跪倒在地上。索性,他跪在那里沒有動,他太累了,跪在那里,好像還輕松一點。
起來,你給我起來。科長低吼著,他只好站起來,膝蓋骨好像碎裂了一樣,散得怎么也提不起來,血在不斷地從嘴里冒出來,他沒有擦。
打開,把衣服打開。他聽話地把外面的大衣脫了下來,里面是一件薄薄的襯衣,一眼可以望穿,科長冷眼望著,他渾身上下輕飄飄的,那么大的像機他能放到哪兒呢?東西呢?科長沉沉地問道。
什么?一時間他愣了,他幾乎忘記了科長為什么要打他,他今晚做了什么。他只是在見到科長的那一瞬間,感覺事情敗露了,他一直在想怎么找借口,可是他一直沒有找出借口。科長打他時,他還想,該來的終于來了,他終于躲不過這一天了,他是罪有應得,科長打他是對的,科長是恨鐵不成鋼。是科長當時頂住各種壓力,硬要了他到保衛科,否則像他這樣占地招工進來,沒有任何關系的人,怎么能進保衛科呢。可是他辜負了科長。營業大廳的偷盜案讓科長沒少挨罵,他親眼都見過幾次。科長一定早就注意他了,不然怎么會在今天晚上捉住了他呢。
科長看他一臉迷霧的樣子,心里閃過一絲疑惑:難道不是他?自己親眼看見他有一次拿著一個鼓鼓的包下早班走了,不久,營業大廳就又發生了一起丟失案。今天,小李請假的時候,他當時眼睛亮了一下,難道自己的感覺是錯的?難道他沒有得手?不會啊,從前幾次的盜竊案的作案手法上看,罪犯很老練,一般的防范措施根本擋不住,難道不是他?
你半夜三更跑到營業大廳去干什么?
這時,他終于想起來了,想起了那件裘皮大衣,想起了一地煙頭,他忽然想起自己又把那件大衣放回去了,放回去了。他一下子興奮了起來,真是幸運啊,在最后的關頭,他把大衣放回去了,今晚他什么也沒有拿,剛才往外走的時候他還在想,今夜是無功而返,既然自己什么也沒拿,怕什么呢,自己什么也沒有做呀。
他立時覺得整個人輕松了起來,他的腰一下子又直了,胸挺起來了,他抬起了頭,擦了一把嘴角的血,平視著科長說:我睡不著,覺得大廳里有一個窗戶好像沒有關,就進去關窗戶了。
他的目光那么平靜,語調那么輕松,科長馬上覺得自己的感覺可能是錯了,但還是追問了一句:那怎么進去這么長時間?他有一點不好意思地說:我關上窗戶,有點困,結果就坐那睡著了。
他的思緒空前地順暢起來,連他自己也覺得驚奇,謊話一句接著一句,卻聽上去句句合理。
科長看上去對他的話不是很信,上下地打量著他,然后坐下來,說起了這兩年營業大廳的盜竊案,問他有什么好的建議和看法。這在以前的案情調查會上不知說過多少次了,他張口就來,但就是沒什么新意。
科長大概覺得問不出個所以然來,看到他臉上的傷,有點歉意地說:要不你回家休息吧,我來值班。他猶豫了一下,這樣單獨和科長坐在一起,在這樣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有點心虛;科長似乎并不相信他的話,說不定明天早上他們會在大廳里巡查,說不定他們還會發現點什么,他想還是早點逃離算了。于是他說:好吧,那我先回去了。
回到家時,已經快六點了,他想這時于夢一定還在被窩里,想到于夢溫熱的身子,他的身體也變得溫暖起來。他打開門,走進了臥室。
他看到于夢和他的那個戰友睡得正香,并且,在他的注視下翻了個身,兩個人互相摸索著抓住了對方的胳膊,緊緊地摟在一起,嘴里發出一連串含糊不清的咕嚕聲,好像兩只豬吃飽喝足后發出的愜意的哼哼聲。然后,準備喑啞在一地的血泊中。
(責任編輯 伊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