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疾病、愛欲是人類與生俱來的生命特征,在文學生產中將兩者結合起來,一方面能迎合受眾的消費需求,另一方面又使文本體現出嚴肅的生命意義和真摯的人文關懷。而2004年的熱銷小說《沙床》正為實踐此理念提供了可資借鑒的模本。
關鍵詞:疾病 愛欲 常態
疾病與愛欲是人類自身共有的生命特征,也是文學體現出具有普遍意義的原型。追溯它們和現代文學的關系,前者以魯迅一九一八年發表于《新青年》上的《狂人日記》為發端,后者則以郁達夫一九二一年出版的《沉淪》小說集為濫觴。兩者借疾病和愛欲為武器,一虛一實犀利而大膽地攻擊了舊禮教舊道德。在歷史進入市場經濟的今天,疾病與愛欲仍是作家手中的利器。它們一方面因迎合消費需求而吸引了相當份額的讀者群,另一方面兩者的結合又使文本體現出嚴肅的生命意義與真摯的人文關懷。作品的市場價值與審美價值在此找到了相得益彰的平衡點。
一
疾病在文學中扮演的角色不僅只是提供給作家合適的情節構造和終極意義上的最后歸宿,疾病本身有自己獨立的存在價值。正如米歇爾·福柯的巴黎高師同學、著名科學史專家康吉蘭所言:“正是變態(the abnormal,不規范的)引起人們對常態(thenormal,合規范的)的理論興趣。規范(norm)只是通過這種偏離才得以確認。功能只是因被破壞才得以揭示。生命只是通過不適應、受挫和痛苦才升華到關于自身的意識和科學。”福柯后來對瘋癲、疾病、犯罪等作的研究,即表明了他對康吉蘭這一看法的強烈共鳴。正因為疾病使得正常人的常態(the normal)生活資格被取消,它便從變態(the abnormal)的視角見證著生命的意義與價值。對非常態的反思與懺悔即探尋出生命的真正“功能”。這是一個否定之否定的命題,常與變的張力大大加強了作品的審美效果。
愛欲是文學經久不衰的母題,它成為當下文學創作關注的話題,是商品經濟發展的產物。在建國后的“十七年文學”中,愛欲作為資產階級意識批判的對象,是被作家有意“潔化”處理的。我們可以從當時的“紅色經典”中輕易證明這一點。非但如此,建國前的文學名著,如巴金的《家》、老舍的《駱駝祥子》、茅盾的《子夜》等在建國后的重新再版時也將原文中涉及愛欲描寫的部分全部剔除。在新時期文學中,隨著意識形態對文學的束縛漸次放松,愛欲作為人性真實的存在,重新受到作家的關注。可隨著商品大潮的涌起,愛欲愈來愈成為作家吸引讀者眼球的牟利工具,剛從意識形態束縛下解放出來的文學,又重新淪為金錢的奴隸,這正是歷史的吊詭之處。
盡管愛欲與暢銷的商業文學有著某種先天性的聯系,但如果僅僅將愛欲作為爭奪受眾的媚俗工具,則無疑會陷入情色的泥淖。現代文學史上張資平低俗的海派性愛小說即為明證。也就是說,對愛欲的書寫并非是隨心所欲的,它必須超越成為享樂之源的能指,而達到見證生命意義的高度。那么,如何在作品中做到既大膽書寫愛欲又保持文本應有的審美價值呢?這是一個文學生產方式的策略問題。即作家絕不能簡單地為愛欲而愛欲,因為愛欲是附麗在家庭、倫理、愛情之上的。非如此,愛欲不能顯示出其高尚感人的一面。葛紅兵的《沙床》正為實踐此理念提供了可資借鑒的模本。
二
《沙床》最初由長江文藝出版社于二〇〇三年十一月出版單行本,同年的《雜志作家》第十二期以長篇小說專號推出,其中后者對前者的第一章、第三章、第十章作了少量刪減,舍棄了哲學系兩次開會的內容和一些較為露骨的愛欲描寫,使得文本的情節更緊湊,語氣更凝練華美。
《沙床》講述了一位患遺傳性肝纖維化疾病的年輕大學教授,在他生命中最后一年里的情愛故事。在不可知命運的冥冥主宰中,主人公諸葛追尋又遺棄著愛情,一次次在愛欲的放縱中傷感,逃避著來自家庭和倫理的責任,最終,生命垂危的他和自己的真愛雙雙殉情。正如德國物普塔大學教授楊起在《作家》雜志(2003年第12期)所云:“凄絕的情愛體驗;感傷的人生故事;悠揚婉轉、回腸蕩氣的愛欲與死亡。葛紅兵筆下的世界是充分現世主義的,同時這現世主義的抒寫又蘊含了深切的對人類命運的領受,對人性浩劫的緬懷。”
葛紅兵在《沙床》中對愛欲的敘述無疑是大膽而前衛的,全文共十六章,幾乎每一章都有“我”的愛欲抒寫,現不妨將其列表如下:
第一章我——張曉閩(女學生)同居但相安無事
第二章我——裴紫(網友)在滬寧高速公路上驅車
數百里,在金陵飯店發
生一夜情后離開
第三章我——Onitsuka(女學生)潛意識中的纏綿
第四章我——裴紫E——mail交流
我——張曉閩四平路上ST酒吧跳舞
第五章我——Anne回憶南大戀情,Anne因我不愿
承諾過早離世
第六章我——裴紫 同室分居生活
第十章我——羅筱(健身教練)情愛生活
第十一章我與朋友——新世界卡拉ok廳小姐
儒林群丑圖
第十二章我——裴紫我生病(遺傳病發作先兆),
我——張曉閩兩人來照看
第十四章我——張曉閩愛欲體驗
第十五章我——裴紫愛欲體驗
第十六章我——裴紫雙雙殉情
從以上對全文節奏的圖式把握中,我們不難發現其以高頻率的愛欲描寫構造出文本的基本框架,對一般讀者的審美閱讀來說,這似乎有些過多過濫,整體上也顯得駁雜陸離。但葛紅兵巧妙地將愛欲與疾病結合起來,消解了這一看似偏頗的失誤。
主人公諸葛是一個患病的“非常態”人,他覺得每一天都可能與死亡約會,因此他“用酒精,用音樂,用各種各樣的女朋友來掩飾內心的恐懼感”。這是一個自由書寫愛欲并能獲得讀者理解的最好借口,誰又會對一名正值青春卻又即將告別人世的不幸者發出傳統道德意義上的詰問呢?況且全文多次穿插老父對兒子疾病的擔憂和“我”對正常愛情、婚姻生活的渴求,彌漫全文的傷感情愫更是大大沖淡了濃郁的愛欲氣息。也就是說,疾病在文本中作為一種道具,過濾掉了愛欲原本具有的媚俗品質。同時與僅僅滿足受眾的感官刺激不同,《沙床》中的愛欲書寫超越了激情和感官的層次,它回歸身體本身,代表著責任和義務。與一般低俗的情色文學不同,《沙床》中的愛欲顯得傷感而凄美。如主人公諸葛與因車禍失去丈夫的悲傷女子裴紫的第一次激情:“我聽見泰雷加的《淚》在空氣中像黑色的幕布一樣張開,我聽見窗外的夜色里所有南方的麥穗都倒在了地上,它們在黑色的夜里無風而臥,像是被黑夜暗暗征服。”用通感、比擬的新奇意象恰如其分地寫出兩人的心情,細膩而有震撼力。這種典雅而華麗的敘事也是審美化的表征,它在很大程度上迎合了受眾較高文化水準的消費需求。在《沙床》中,與疾病緊緊糾纏的愛欲更多作為一種隱喻,即生命個體戰勝惡劣環境,見證生命意義的所指,因而體現出嚴肅的生命主題和真摯的人文關懷。
作者簡介:王應平(1973- ),上海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2003級碩士研究生,湖北孝感學院文學院講師。
參考文獻:
[1]劉北成.福柯思想肖像[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
[2][3]葛紅兵.沙床[Z].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