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在西方列強的大炮槍口下,同樣是被迫門戶開放,同樣是追求富國強兵以御外侮的終極目的,中國與日本,兩個東亞近鄰,卻有著不同的命運和結局:日本順利實現現代化,成為世界強國;中國至今還在現代化的征程上努力奮進,雖然勢頭迅猛,距離現代化仍有漫漫長路。
如果考慮到歷史上兩國之間文化、經濟、國際地位的懸殊,竟然在短短幾十年時間內實現了幾乎是不可能的逆轉,更讓人唏噓嘆息!
對這一段歷史進行研究,從政治、經濟、軍事、文化等諸多因素進行多方面多角度的分析,以解開這“不可能的逆轉”之謎,這是歷史學家、文化學者的任務。我所感興趣的是,盡管經歷了不同朝代的更替,中體西用在中國仍是主流的、強勢的意識形態,與日本的全盤西化、脫亞入歐形成鮮明對照;另一方面,在現代化過程中,我們所經常看到的,卻是相反的情景,在中體西用的中國,傳統文化漸行漸遠,在全盤西化的日本,傳統文化卻茁壯成長。種瓜者不得瓜,種豆者不得豆。歷史就這樣與我們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
19世紀中葉,面對西方列強,同樣弱勢的中國與日本選擇了不同的發展道路:日本實行明治維新,全面輸入西方文明。中國先是拒絕西方的一切,在兩次鴉片戰爭戰敗后開始興洋務,“師夷之長技以制夷”;在甲午戰敗后光緒皇帝想學明治天皇,開始考慮改良維新,但以失敗而告終;在與八國聯軍戰敗后,開始實行“新政”,不過除了廢科舉興學校,其他各項全部無疾而終。
兩者的不同是明顯的:日本面對挑戰,主動變革;中國面對挑戰,被動應變。日本全面輸入西方文明,中國每一次戰敗都會往前進上一步,但萬變不離其宗,這就是“中學為體,西學為用”。日本從治本入手,達到治標目的,中國治標不治本,終于標本俱不治,只好用暴力革命重建新秩序!
這里僅舉一例。明治維新之初,明治天皇頒布“五條誓文”,即:
一、廣興會議,萬機決于公論;
二、上下一心,盛行經綸;
三、文武一途以至庶民,各遂其志,人心不倦;
四、破舊有之陋習,基于天地之公道;
五、求知于世界,大振皇基。
這五條維新原則,每一條都與“中體西用”的宗旨大異其趣。在這五條原則指導下,日本在1889年通過了第一部近代意義的憲法,創立了議會。1912年國民的就學率達到95%,基礎教育基本普及。
我們可以說,中國之所以堅持中體西用,是因為我們曾經如此強大,乃至認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我們的文化是如此的優越,乃至任何外來的文明都在無形中同而化之,而日本之所以不顧一切地全面輸入西方文明,是因為沒有這一切歷史包袱。從更深層次看,日本著名學者、《激蕩的百年史》作者吉田茂認為,日本曾經以中國為師,但因為遠隔重洋,中國并無征服之舉動,使日本人生成了“這種對外國文明不加警惕反而主動輸入的性格”。中國近百年來飽受列強欺凌,因而始終對西方文明保持警惕,中體西用暢行無阻,全盤西化備受批判,吉田茂所分析的日本人的“文明觀”由于不同的歷史承載,在中國有了不同的版本。
問題是,我們如此強烈地拒絕全盤西化,卻在不知不覺中“西化”得一點兒也不比日本慢,起碼在我們最不希望看到的文化領域是如此。與此相反,日本一開始就全面輸入西方文明、堅持要脫亞入歐,但并沒有喪失自己固有的文明,傳統文化在現代化過程中不但與西方文化并駕齊驅,而且愈見其光彩!
當然歷史真相遠比我們所能分析和想象的要復雜得多。現代日本通、曾任美國駐日大使的哈佛大學教授賴肖爾就認為,日本之所以能在快速實現現代化中頑強保持其文化傳統,是由其獨特的地理環境和歷史背景決定的,并不具有普遍意義。
在中國,雖然“中體西用”仍在繼續,但從孫中山倡導兩個文明(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到中國共產黨提出三個文明(物質文明、精神文明、和政治文明),中體西用的內涵正在發生由量變到質變的跨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