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亞地區最近很不平靜,正面臨某種歷史性變局。這里既不像中東地區那樣“亂云飛渡”,也不像歐洲地區“西線無戰事”,跟美洲地區天天圍繞經濟、移民問題斗來斗去的情形也很不相同。東亞地區的安全局勢可以用四句話來概括,那就是:冷戰的遺跡尚未理清,熱戰的陰影又開始籠罩;歷史的包袱尚未甩掉,現實的矛盾又開始激化;傳統的安全問題尚未解決,非傳統的安全問題已開始凸現;經濟一體化勢頭最被看好,政治關系的疙瘩卻“剪不斷理還亂”。中日關系摩擦與中韓關系熱絡,中美關系趨緩與俄美關系趨緊,臺海局勢稍事平穩與朝核危機僵持不下,都是上述安全局勢的具體表現。首屆東亞峰會的召開,又將給東亞復雜局勢注入新的因素。
這種異常復雜的局勢自然跟這一地區文明的多樣性、歷史的復雜性、經濟社會發展水平的不平衡性、地緣戰略環境的重要性等客觀因素有必然聯系,但是東亞變局最深刻的原因,恐怕是相關國家(地區)目前正在幾乎同時進行的“角色革命”。
所謂“角色革命”,大體分為兩類:一類是由于主觀上不甘于現有角色定位而想通過一定手段實現某種身份的突破,進而確立新的國際政治角色;另一類是因客觀形勢的發展使既有角色定位不能反映現實的需求,因而需要相應作出某種身份調試,以更好地適應變化了的國家利益需要和地區秩序安排。
“角色革命”的急先鋒是日本。日本不甘繼續作為經濟超強,政治超弱,軍事畸形的區域性強權,而希望走向“全面正常化”,謀求與經濟身份相吻合的政治、軍事大國地位。保守勢力的上揚、向海外派兵、謀求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席位等舉動,一再昭示其希望實現“角色革命”的政治和戰略意圖。由此引發區域內的強力顛簸。而日本“脫亞入美”戰略方向的選擇,也使得該地區經濟一體化、東亞共同體等區域主義之構建,困難重重。
韓國不甘繼續在美日同盟的陰影下扮演美國在亞太地區的“二等盟國”身份,隨著國內反日、反美情緒的高漲,同中國的全面戰略伙伴關系的深化,以及在朝核“六方會談”中獨特作用的發揮,韓國一心想當東北亞地區的“平衡者”。雖然在美日的共同壓力下韓國當政者口頭收回了“平衡者”提法,但其意欲“有所作為”的戰略方向是難以逆轉的。
朝鮮則是通過聲言“擁核”的極端方式顯示存在,以期謀求生存空間、發展空間。撇開一些表象的意圖,其實質,是不滿目前孤立于國際社會和區域之外的地位,而希望通過謀求良好的國際環境來探索改革開放之路。而正是因為其方式的極端,引發該地區局勢的驟然緊張。這種緊張局面一時還看不到實質性和緩的前景。
俄羅斯奏響“東進序曲”。“上海合作組織”的運作,同中、日、韓能源合作的展開、遠東地區的開發、在“六方會談”中的“另類”作用的發揮等等,使得俄羅斯希望加大同東亞地區的融合。俄羅斯的“東向”發展,同美國所期望的將俄羅斯融入美歐“跨大西洋聯盟”的戰略目標相悖,無形中給東亞局勢帶來新的變動因子。
臺灣也企圖“去中國化”搞“新的認同”,希望用“獨立”的方式實現角色身份的革命性轉變。其結果,無疑將迫使中國大陸強力反彈,進而引起兩岸關系、中美關系、中美臺關系連軸轉,臺海地區的和平與穩定遇到嚴峻考驗。
在各個力量的變動中,最具牽引力的同時也最吸引國際社會矚目的自然是中國的迅速崛起,以及因此而帶來的中國角色身份的某種變異。那就是,中國將如何適應從一個“發展的中國”變成一個“崛起的中國”,如何適應從“區域性大國”變成一個“全球性大國”,如何在追求自身利益同時實現同美、日及其他相關各方在東亞地區和平共處。中國崛起無疑將持續推動東亞地區格局的某種歷史性變動,進而給該地區的國際關系和安全形勢帶來新的氣息。
作為雖在區域之外卻一直主導該地區安全局勢變動的美國而言,其近期所為,重點在于強化自身的“亞太國家”身份,即,有意無意通過各種場合宣稱自己不僅是個美洲國家,同時也是理所當然的“亞太國家”。背后的潛臺詞,則是不希望因為東亞地區各個力量的角色轉型而被“擠出亞太”,而是希望繼續成為該地區的支配性力量。
上述幾乎同步展開的“角色革命”在東亞地區剛剛拉開序幕,也就預示著東亞地區的變局還遠未終結。因此,東亞地區的安全困境恐怕遠比人們所想象的要嚴峻。可以肯定的是,東亞地區安全問題將長期作為全球政治的熱點而存在,對此我們應該有十足的思想和心理準備。而解決這東亞地區的安全困境,靠單一手段和方式斷然不行,而需要有關各方共同努力。這是一個非常復雜的系統工程,需要時間和耐心。
(作者: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美國研究所副所長,美歐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