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作家都有自己創作的動因,有的為了歌頌光明,有的為了鞭笞黑暗,有的為了謀取金錢……而我呢?一個只有初中文化程度的農村兵,怎么突然對寫作萌發極大的興趣,是什么觸動我超越了原有的知識水平,日夜苦練于爬格子呢?
1986年12月,我抱著對軍營的向往,懷著美好的憧憬,告別中原大地,告別故鄉、親人參軍來到青藏高原,來到了可愛的青海,有幸被分到某汽車團。青藏高原平均海拔4000米,從青海西寧到西藏拉薩2000多公里,因高原缺氧氣候惡劣被生物學家稱為“生命禁區”、地球南北兩極以外的“第三級”,國家劃定的“特別艱苦地區”,在這條禁區內有一條舉世聞名的路——青藏公路,它橫跨世界屋脊也被稱之為“天路”。
我們的汽車兵就在這條天路默默無私地奉獻著,每年有250多天工作生活在“天路”上。要翻唐古拉山、穿茫茫戈壁、跨巍巍昆侖、過藏北草原。有800多里處在終年冰雪不化的百年凍地,年平均氣溫在零下6攝氏度,大氣含氧量只有內地的一半。在滴水成冰的唐古拉山露宿,在風雪交加的野外就餐,在千里搓板路上顛簸。當內地已是春風又綠江南岸時,高原汽車兵們還在冰天雪地里跋涉,經受的還是風雪交加的摔打和考驗。
軍人的犧牲豈在戰場,當你走進青藏高原,你就會真正理解這句話的含義。目睹了青藏線上不少官兵與嚴酷的自然環境抗爭的動人場面,體驗了“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的神圣使命感-,你就會更多地了解了咱們汽車兵平凡生,活中的不平凡,更深地熟知了我那可愛的戰友們。
大雪封山,在青藏線上實在是太頻繁了,但,汽車兵卻在這條線上創下了罕見的“世界之最”。1989年冬,當近千臺車被一米多厚的積雪圍困在唐古拉山上,幾千名軍民的生命安全受到嚴重的威脅時,官兵們忍著高山反應,忍受著大自然的“殘酷”,挖雪開路。帶了鐵鍬的拿起鐵鍬,沒帶鐵鍬的拿起臉盆和吃飯的碗,有的干脆就用手扒雪。一連干了30多個小時吃不上一口飯,許多戰士手凍得抓不住工具,腳凍得象饅頭一樣,有的連指甲蓋都扒掉了。每挖一米,幾乎就有人暈倒,連長累得口吐鮮血,昏迷過去……,可誰也不叫一聲苦,不喊一聲累,站不住了就跪在地上干,有的戰士膝蓋磨爛了,雪地上留下鮮紅的血跡,染紅了一片又一片。野外救治在零下40度至零下50度的嚴寒中,常常是針頭沒扎進皮下,藥水就凍住了。為了不讓車被凍壞,大家撕下身上的棉花,蘸著油烤車,棉花撕完了,就把工作服撕成布條。盡管如此,雪胡同仍在一米一米地向前延伸……
春節到了,炊事班的同志們用鐵鍬給每人烤了一個餅,算是歡慶佳節。
十幾天后,山上一點吃的東西都沒有了,一個駕駛員從“急救袋”里抖出二兩炒面,用雪水攪成面糊糊,給幾個高山反應最嚴重的同志送去。可是途中不小心滑倒,面糊糊撒了一半,看著撒在地上的黃澄澄的面糊糊,他竟然孩子般放聲大哭了起來。當他把剩下的半碗面糊糊端到病號跟前時,大家推來讓去,誰也不肯喝,沒辦法醫生拿起小勺子,一人一勺,半碗面糊糊竟喝過了30多人的口。
經過25個晝夜的生死搏斗,全體官兵發揚了“特別能吃苦、特別能忍耐、特別能戰斗”的革命精神,在零下40攝氏度的嚴寒中,我們的官兵們終于挖出了一條雪胡同,沖出了死亡線。車沒有凍壞一臺,卻有85%的官兵被凍傷。當車隊沖出雪阻抵達拉薩時,官兵們竟抱著夾道歡迎的西藏軍區的干部和手捧哈達的藏族同胞們哭了起來。苦與樂融合的場面,叫人心酸。
戰友們除了在千里風雪線上用行動譜寫著生命的贊歌之外,在生活中也默默演繹著許多看似“不近人情勝有情”的事。
士官季官旺是個孝子,1997年休假歸隊時,突然收到“父親病危速歸”的電報。由于信息閉塞,待他趕回時,父親已經去世15天了。李官旺看到這一切痛苦難忍,一頭鉆進廚房,含著傷心的淚水做了一桌豐盛的飯萊,斟滿兩杯酒,跪在父親遺像前失聲痛哭:“爸,兒來晚了,對不起,在您病重時,兒沒送您一口水,端一碗飯,喂一片藥。今天兒做的這頓飯菜請您嘗一口,喝一杯吧……”。河南籍士官王雪山原本打算刺用春節休假回去完婚,家里定了婚期通知了親友做好了一切準備,可突然接到經西寧往西藏運送凍肉的任務,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于是踏上了與回家方位相反的路途。結婚那天,女方家熱熱鬧鬧地把新娘送到他家,可左等右等始終不見新郎的面,無奈新娘一人孤零零獨拜天地獨入洞房。而這時的王雪山正在風雪交加、天寒地凍的唐古拉山執勤。新娘哭了整整10天,渴盼了240多個小時后,王雪山才風塵仆仆、一身油污地趕回去……。類似這樣不能盡孝的,延誤婚期的,有家顧不上的,沒家成不了家的感人事跡實在太多太多。這一切都融在了他們高大的背影中,也成了“苦了身子、累了妻子、誤了孩子、舍了父母”的真實寫照。我們的官兵偶爾發幾句牢騷之外,又能說些什么?依舊一切從部隊建設的需要出發,繼續在四千里的青藏運輸線上穿戈壁、越雪峰、渡冰河、過“鬼門關”,經受生與死的挑戰,靈與肉的搏斗。漫漫兩千里,大雪封山,當“大王”睡駕駛室,睡大廂,一路上的艱辛是可想而知的,但對于我們可親可敬的汽車兵來說卻已成為他們的“專利”。
習以為常并非平安無事,戰士們在具備“特別能吃苦、特別能忍耐、特別能戰斗”三個特別精神的同時,無形中也付出生命的代價。不說進藏多年來,為了西藏的經濟建設而獻身的/加歲位壯士,也不說近幾年去世的十幾位團職干部,光是和我一塊入伍的同鄉戰友,就有6人永遠地留在這條天路上。他們太年輕了,有的只有十八歲,是無情的自然氣候剝奪了他們正值青春年華的生命。他們為了什么,不就是為了和仍然在青藏線上艱苦奮斗的戰友們一同筑起這條永不封凍的東方“蘇伊士運河”。
看到聽到戰友們在青藏線上的所做所為,陣陣觸及著我緊繃的神經。往事歷顯,我的心在顫抖,我該如何表述我此時的感受?表述青藏線上有了汽車兵而顯得豐富多彩的生活;表述前無古人的時代精神;表述這沒有槍林彈雨,卻融合著苦與樂、較量著生與死的戰場;表述他們在這蠻荒的環境里始終不渝戰斗奉獻的事跡?
青藏高原是美麗的,它容納了天路上汽車兵的美。
青海湖是碧藍的,它映照著汽車兵明亮的心底。昆侖山是巍峨的,它有我們汽車兵壯美的形象。
沱沱河的浩蕩寄托著他們濃液的思鄉情向東蜿蜒而下。
草原般廣闊的胸懷,縱使他們繼續艱苦創業,只是被這暴戾的的大自然惡魔奪走了年輕的生命。
我再也耐不住寂寞,耐不住長江源頭的浩蕩,又怎能耐得住戰友們帶給我的次次震顫。當看了張鼎全以病危之軀寫的《血祭唐古拉》,浮想起已經長眠于雪山下的戰友和仍在青藏線上默默無聞奉獻的戰友們時,一種不可遏止的責任感強烈地撞擊著我的胸膛。我決心拿起手中的筆,寫出周圍戰友們的生活,道出他們行進在青藏線上的甘甜苦辣。即使是舉筆之輕,下筆之難,但有戰友們“三個特別精神”的感召,七百英烈的激勵,我不能停筆,我要用筆來抒發對汽車兵的愛,歌頌他們無私的奉獻,塑造高原軍人的雄姿,唱出時代的強音。
莽莽昆侖,那樣高,是因為蘊藏著青藏軍人的凌云壯志;那樣大,是因為裝著鐵馬駁手的廣闊胸懷。
在唐古拉山口,矗立著一座被稱為“西部雕像”的半身軍人像,過往的人們都充滿著敬意地向他行注目禮,這座極為普通的花崗巖雕像被公認為是青藏線軍人的化身,日夜守侯在5230米的山峰。
“兒當兵當到多高多高的地方,兒的手都能摸到娘看見的月亮”。
天路上,青藏軍人放歌這首他們喜愛的、悲壯而豪邁的《兒當兵》,沒有伴奏的歌聲與天路一起伸向藍天。
青藏線上的軍人寫下了一首首動人的生命之歌,如果問他們是什么力量支撐著他們這樣做,他們的回答卻是平平常常的一句話:“是軍人就該犧牲,是戰士就該奉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