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耆英與“禁煙”辨析

摘要：鴉片戰(zhàn)爭前夕，耆英在盛京地區(qū)的禁煙，行動積極，態(tài)度明確，效果顯著；在戰(zhàn)后中英鴉片問題的交涉中，能貫徹清政府的禁煙主旨，遏制了英方企求鴉片開禁的意圖。

關鍵詞：耆英；禁煙；鴉片交涉

中圖分類號：C0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06)05-0068-03

耆英(1790—1858)，字介春，愛新覺羅氏，滿洲正藍旗人，清宗氏貴胄，一生歷經嘉慶，道光，咸豐三朝，是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時期主持議和的主要代表，先后負責簽訂了《南京條約》，《望廈條約》，《黃埔條約》等一系列不平等條約，同時在戰(zhàn)后主持清廷對外交涉長達六年(道光二十二年四月——道光二十七年十二月)。關于耆英的外交活動，思想觀念及其影響的評價，無論當時抑或后世，始終褒貶不一。本文僅就鴉片戰(zhàn)爭前夕耆英在盛京的禁煙活動及其在戰(zhàn)后的中英關于鴉片貿易談判中所持的嚴正立場作一考察，以期客觀公允地評價鴉片戰(zhàn)爭前后主持議和的耆英其人。

一

1838年9月，耆英由熱河都統(tǒng)遷盛京將軍，正值道光傳諭禁煙。耆英認為，鴉片禍患，由來已久，要肅清煙毒，非一時一日之工，斷不能操之過急。況且，盛京是清宗室發(fā)源地，根本所系，各種勢力盤根錯節(jié)，牽連甚廣。治理盛京應不同于當時其他的省份，任何一項措施的出臺需得深思而后行之，查禁煙毒尤其如此。耆英歷任三個月來，帶領親隨部屬，奔赴各地明察暗訪，對盛京地方官吏、宗室覺羅進行通盤摸底，然后果斷地推出以下禁煙措施：

一是懲治腐敗官吏。耆英認為寶興(前任盛京將軍)之所以禁煙不力，關鍵在于不能堅決懲處腐敗官吏。1838年11月，耆英即將玩忽職守，甚至暗中阻撓禁煙的奉天知州鮑覲堂，署復州城守尉協領博慶，寧海縣知縣袁振瀛，前護理金城守尉佐領王安廣等撤職查辦，以敬效優(yōu)。同時，為進一步肅清煙毒，打擊不法官吏，耆英“嚴札奉天宗室覺羅總族長，內務府三旗佐領，并滿洲蒙古、漢軍各協領，佐領、以及各城守尉、協領，防守尉等各將所屬人員兵丁內，有無吸食鴉片者，分別詳細查明，造冊呈報，以憑稽查，一經核明，無論宗室覺羅，官員兵丁，即行飭拿，從重定擬具奏并將查報不實之該管官員嚴加參辦”。耆英這一舉措，整頓了各級官吏，掃除了禁煙實施的第一道障礙。

二是疏請旗民十家聯保。耆英多次啟奏道光：“飭督旗民出具十家聯環(huán)互保，彼此稽查，一遇興販吸食之人，即行舉出，倘有一家有犯，九家聯坐”。耆英還擔心互保十家陽奉陰違，彼此相互隱諱，致使聯保徒成一紙空文。故一方面責成各地方官吏隨時設法留心詳查，另一方面，耆英又親自揀選親信干員，秘密分赴各地口岸稽查，對那些徇私舞弊之徒，一經查實，從嚴懲辦，株連九家，以示儆戒。

三是清理外來閩人。奉天各處人口混雜，客民繁多，歷年遠洋而來的閩粵人員絡繹不絕。為堵絕煙源，耆英下令對在奉天居住的閩人進行了徹底清查，共查出人數1385名。對那些興販吸食之徒，依法懲處，搗毀窩巢。對那些游手無業(yè)，但未吸煙販毒之閩人，則妥為驅逐，不準容留。后來，為便于管理，發(fā)給執(zhí)照，陸續(xù)分批飭令附閩船解回原籍；對那些有正當職業(yè)且不違法的閩人，除愿返回原籍之外，其余的人令各地方官選具清冊，集中編于保甲。這種辦法既有利于地方管理，又可禁絕鴉片的來源。

1838年11月，耆英又親自帶領隨員，馳赴各海口，日夜不輟，嚴密查實各往來島嶼洋面及港口船只，同時對城市各口岸的店鋪進行定期或不定期搜查，堵禁煙土海運禍源。同時，為斷絕煙土入境的陸路通道，對過境車輛，增卡緝查。正因為耆英對禁煙的潛心盡力，到1839年5月初，“共搜獲煙土煙膏4500余兩，配藥煙灰550兩，煙槍煙具186件，并拿獲收藏煙土及吸食人犯38名。又在沒溝營關閉雜貨鋪內搜出道光十七年煙帳1本，內開出賣煙土1400余兩。到該年7月，又陸續(xù)收繳煙土3700余兩，煙具360余件，緝拿煙販97名”。從1838年底到1840年初，奉天地方煙毒基本肅清，有力地配合了全國其他地方的禁煙運動。

有論者認為，鴉片戰(zhàn)爭前夕當道光皇帝下令禁煙時，耆英“表面上禁煙以欺蒙輿論”，行動上是“消極應付”的，此論的根據之一是“耆英在盛京禁煙僅獲煙土2400余兩”。需要說明的是以這個數目來對耆英在盛京禁煙業(yè)績進行總括，是不確切的。同時，當時鴉片泛濫最嚴重的是粵、閩，其次是江、浙及直隸。而東北地處遙遠，販煙吸毒者又次之。若把耆英查獲煙土數量同粵、閩、直隸等地相比，當然判若天壤。根據之二是，道光帝多次降諭責令耆英認真禁煙。故由此斷定耆英等對禁煙敷衍塞責，消極應付。筆者認為，上諭對耆英的督促，甚至責令，只能說明道光帝對禁煙態(tài)度的堅決及急切心態(tài)，尤其是對滿清統(tǒng)治者的發(fā)源地及根本重地之盛京禁煙的極端重視，是一種鼓勵和支持，同時又是一種寄予厚望的心態(tài)的反映。事實上，盛京任上的耆英之禁煙措施的推行和業(yè)績說明，他委實不負重托。

此外，如果我們把1838—1839年那場令國人注目的禁煙運動同道光帝的貫徹禁煙而采取的舉措及對地方督撫進行的人事變動聯系起來加以考察的話。也不難看出耆英對禁煙的明確態(tài)度。道光帝為顯示其禁煙的決心和魄力，諭令革除抽吸鴉片的莊親王奕頰王爵，輔國公溥喜公爵，并罰應得養(yǎng)贍錢糧二年；將提出弛禁鴉片的許乃濟降職懲處；對各省禁煙不力的官員，或諭飭申斥，或降官去職，毫不姑息。同時，選拔得力官員，分赴各地，主持禁煙。任林則徐為欽差大臣，奔赴煙毒泛濫最烈的南中國——廣東。琦善負責京津近畿查禁鴉片。并再次啟用耆英，委以盛京將軍之任，統(tǒng)籌盛京地區(qū)并兼顧東三省事務。眾所周知，林則徐、琦善二人歷來為道光帝所倚重和信任。林、琦二臣主張嚴禁鴉片；耆英坐鎮(zhèn)盛京，查禁鴉片，其責任之重可想而知，另據史載，道光帝簡拔耆英，還另有一層背景。道光十七年，山海關副都統(tǒng)祥厚查獲一起鴉片販運案。即了解到奉天的部分官吏及宗室覺羅也參與煙毒的販運和吸食。道光帝深為震驚，降旨斥責當時的盛京將軍寶興禁不力，立即調換耆英為盛京將軍。對寶興與耆英的一免一任，說明他在推動禁煙運動中對耆英的信賴與重視實不亞于林、琦二人。

二

鴉片戰(zhàn)爭后期，耆英是主持議和主要代表。由于耆英等官吏囿于傳統(tǒng)觀念及對近代世界的無知，在西方列強的軍事威脅、恫嚇面前，被迫與列強簽訂了不平等條約，喪失了大量的國權、利權，這是不容爭議的事實。1842年8月，中英南京談判中，樸鼎查就鴉片問題向耆英進行了一系列游說活動，他竭力證明鴉片貿易是禁止不了的，并旁征博引，從印度到歐洲，從煙酒因禁運無效而變通征稅，到中國無力禁止鴉片走私，不如依法炮制。對于樸氏的要求，耆英婉轉拒絕，并復照他，認為大清皇帝不會聽從這種議論，鴉片弛禁之事，不便遽然奏請，鑒于當時的復雜情勢，耆英曾就此事上奏道光，并道出自己的憂慮：“當此夷務初定之勢，弛張均無把握，操縱實出兩難”，請求道光帝裁奪。道光帝對鴉片深惡痛絕，明確諭示耆英：務必從嚴禁煙。耆英在此后的鴉片貿易問題的多次交涉中，都秉承道光帝之意旨，給予拒絕。

1843年10月，在中英《虎門條約》的談判中。英方代表小馬禮遜根據樸鼎查的授意正式提出“鴉片貿易合法化”，耆英批示中方談判的直接代表黃恩彤“設重稅以難之”。然而，英方代表樸鼎查并不就此罷休。同年11月，樸氏再次向耆英遞交鴉片問題備忘錄，他歷述以往交涉要點，重談鴉片弛禁的好處，并告訴耆英，英方將禁止鴉片進入香港，這樣會迫使載運鴉片的船只深入中國內海，事情將會變得更糟。耆英仍堅持“煙禁”原議。并對英使說自己“無意更改原議，也沒有權力變更帝國的法律”，并要求英、法等國領事官與中國政府合作，共同查禁煙毒，不準煙土進口。樸氏的鴉片貿易合法化的嘗試再次遇挫。后來耆英主政廣東，英、法公使又幾次提請鴉片開禁，耆英始終“避免附合這項建議”。戰(zhàn)后的中英鴉片問題的多次交涉說明，耆英一直固守鴉片嚴禁這一清廷的既定政策。有論者認為在戰(zhàn)后的中英鴉片交涉中，耆英“實際上達成了允許(鴉片)免稅大量輸入的默契”，這一說法是站不住腳的。我們在檢索1842—1849年的中外文獻相關記錄中，始終找不到有關耆英“馳禁鴉片”的言論，相反卻見到當時英方談判代表樸鼎查發(fā)布的公告，通知英國商人“不要把鴉片認作是一種未列舉的應稅品目，可以按值百抽五的進口，”并警告說：“任何人根據這種假定去行事，就要自己去擔當這種行動的危險，既使他是一個英國臣民，他也不會得到英國領事或其他官員的支持”。樸鼎查的公告恰恰說明耆英及其所代表的清政府始終沒有放棄禁煙政策。英國公使德庇時后來也不得不承認：“為了使這種貿易合法化，我自己和樸鼎查曾用盡了每一種努力，以圖說服耆英去影響北京政府，但是全未成功”。

有論者根據中英南京談判中，耆英給樸鼎查的復照中的一句話：“關于撤銷鴉片的禁令，此時不宜急于向朝廷稟奏。但是，中國官吏對禁止鴉片的權力，當然只以不準中國軍民吸食為限，至于各國商船是否載運鴉片，中國無須過問，也無須在這方面采取任何措施”。從而由此斷定耆英在戰(zhàn)后實質上達成了鴉片免稅的默契，此種結論，過于武斷。

其一，耆英復照的內容真實性有待查實。到目前為止，耆英復照的中文存本、在國內始終沒有見到。無論是鴉片戰(zhàn)爭期間參加談判的當事人黃恩彤所撰《撫夷紀略》、《知止堂集》，還是張喜的《撫夷日記》，乃至同時代魏源的《道光洋艘征撫記》、夏燮的《中西紀事》、梁廷柵的《夷氛聞記》，其中都沒有耆英上述復照內容相同意思的表達。被史學界公認權威而翔實的有關鴉片戰(zhàn)爭原史料集：《鴉片戰(zhàn)爭檔案史料》以及《籌辦夷務始未》，也沒有耆英上述復照內容。耆英上述復照內容的中譯文見于今人姚賢鎬先生編的《中國近代對外貿易史料》一書的第一冊。美國人馬士的《中華帝國對外關系史》中譯本卷1的第615頁也有相同意義的轉引。后來被許多教科書和大量的專著廣泛采用或轉引。然而，無論是姚先生的《中國近代對外貿易史料》，抑或是馬士的《中華帝國對外關系史》，我們見到的都是中譯本，其英文原文均來自于英國議會文件，實是通過樸鼎查的事后處理的報告中摘引過來的。在當時的復雜情況下，英國政府交給全權特使樸鼎查的一項任務是設法迫使清政府開禁鴉片，而中國清政府則堅持戰(zhàn)前的既定煙禁政策。處于壓力與阻力當中的樸鼎查，該如何就鴉片問題向倫敦方面作出交待?樸鼎查對耆英復照的理解的真實性及準確性令人懷疑。我們聯系到戰(zhàn)后鴉片走私的日益泛濫猖獗的事實，不能不得出這樣的結論：樸鼎查就耆英復照的觀點所作的理解，是他的一廂情愿的向英國政府作的交待以及為英國鴉片的大量走私尋找借口。

其二，在《籌辦夷務末》(道光朝)卷七十中，我們查閱到道光帝1843年頒發(fā)全國的諭旨，要求國內嚴禁鴉片，以抵制外來煙源。即由內治而達到外禁，從而清除煙毒，也就是說禁煙的方式有所改變，但禁煙的政策則是以一貫之的。赴任后的耆英也自始至終遵循這一禁令。我們在查尋中英《南京條約》中文版的正文及附約和注文的內容時，“鴉片貿易只字未提”。在1844年的中美《望廈條約》中明文規(guī)定：“美國人攜帶鴉片等違禁物至中國，聽任地方官吏自行辦理治罪”。而在附于中法《黃埔條約》中作為該約的一部分稅則里，鴉片被認為是違禁品。《望廈條約》、《黃埔條約》的簽訂，耆英為中方的全權代表(欽差大臣)。二者從近代國際法的角度，以國際訂約的形式規(guī)定：鴉片的貿易和走私是非法的。后來的沙俄也發(fā)出一道勒令：禁止鴉片從俄國輸入中國。由上而論，戰(zhàn)后中外交涉的當事人耆英對禁煙的態(tài)度是肯定而明確的。”

綜上所述，鴉片戰(zhàn)爭前后，耆英始終站在禁煙的立場上，對鴉片的走私進行了抵制和斗爭，推行和維持了清政府一貫的禁煙政策。然而，鴉片戰(zhàn)爭以后，腐敗的清政府出于對戰(zhàn)爭的恐懼，致使主持和議的耆英一直奉行“力持和局，避免釁端”的對外涉原則，小心謹慎地維持和局。但戰(zhàn)敗之后的和局的艱難維持，是以屈辱、忍讓、妥協為代價。外國鴉片販子借戰(zhàn)后不平等條約所取得的各項政治、經濟特權的庇護，為所欲為，踐踏中國的法律，導致戰(zhàn)后鴉片走私活動更形猖獗，煙毒為害愈烈。

責任編輯 楊小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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