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求甚解,好還是不好?嘿嘿,這可叫我怎么說呢?
“不求甚解”語見陶淵明《五柳先生傳》:“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
五柳先生為什么說要“不求甚解”呢?原來,當時流行兩種學風:一是兩漢經學(包括古文經學和今文經學)的傳承余波,一是魏晉以來的玄學風氣。兩派都竭力提倡和追求“甚解”,探求古籍經典中的“微言大義”。且不管是“我注六經”還是“六經注我”,其實都是后人的注解,而且.還有對注之注解——疏,簡直要做到“字字有來歷,句句有典故”了。煩不煩呀,孔老夫子打個飽嗝放個響屁也要分析個一二三?所以五柳先生不以為然,針鋒相對地提出讀書要“不求甚解”,就是先別管前人的什么鳥注解,只讀本文;并且主張別處處強求有解,不拘泥于字句,要通觀全篇,才能“每有會意”。這種會意,是不同于那種假門假勢一本正經板起面孔的說教的。
如此說來,其本意是好的。且看看當下那種為迎合各種時尚潮流而對各種經典著作所作的注解,那種總是以不變應萬變運用所謂的現代理論對紛繁復雜的現實所作的圖解,雖然表面上看去,均是擺放在高高供臺上善頌善禱的巨制鴻篇,其實都不過是一堆堆散發出腐爛氣息的垃圾。這樣的解,猶如佛頭著糞玉體蒙羞;這樣的解,只會是誤盡蒼生貽害無窮的偽解。所以,這等注解要它做甚?
但問題是,能做到拋開注解直抵主旨的畢竟是“好讀書”的高人才行,而實際上,這“每有會意”何嘗不是五柳先生自己所尋到的解,這“不求甚解”正是為了拋開各種桎梏而“隨心所欲不逾規”地找到自己的解。我等俗眾,能尋求并能領悟高人的解已是不錯了,豈能也如此這般地“不求甚解”?比如所謂“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那能讓我等“頓悟”的一席話,不知是高人多少年閉關修煉才煉得的靈丹解藥。而且,能悟出高人這一席話的妙處所在,解開埋藏在自己心中多年的結,也需要先具有一點慧根,讀上十年書,然后有“談笑有鴻孺,往來無白丁”的機緣才行的。瞧瞧,俗眾領悟高人的“不求甚解”之“解”已是那么大費周章,更何況自己去行事?所以,這“不求甚解”,并非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既然承認自己是俗人,就別再一味地像個二桿子嶗山道士似的總是往南墻上撞。
當然,除了高人,不滿十八歲還是乳臭未干的黃毛小兒,也可以“不求甚解”,而且更徹底,既不需要別人注解,也不需要自己理解。此話怎講?因為黃毛小兒無知者無畏啊,管他什么鳥注解,先背下來再說,以后再慢慢地消化。就像從前的童養媳一般,管她是西施東施,先娶回家再說,以后再慢慢地享用。
值得慶幸的是,現如今的“不求甚解”,已不再單指注解,涵義已經很廣泛了,咱俗人也因此可以“不求甚解”一把。若從程度上來區分,其義大概也可有三解。
其一,是指不要追求過分的解,比如,對于所謂的“終極真理”之類的解,不是有這么句西諺嗎?“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人類的認識能力相對于宇宙的終極真理而言,是那樣的有限和不足,若千方百計試圖去解釋終極真理,尋求所謂的永恒,是很容易誤入歧途的。當然,你若把五花八門的個種信仰當成終極真理頂禮膜拜,自然無可厚非;就如我將無法企及的某位女人視作夢中情人朝思暮想,也是有情可原。兩者其實都是類似于替代性補償的一種臆想。
再比如說追求什么“永恒的愛”,情況天天在變化,情感不變嗎?所以就別整天像個進入更年期的怨婦一般老纏著那個負心人追問“你到底愛不愛我愛不愛我”了。
由此看來,祈求終極真理就好比統治者自以為是地盼望千秋萬代江山永固,就如同癡情者一廂情愿地巴望永不變心海枯石爛。
其二,是指不要時時、處處都想求解。生活中的各種事情有的無解,有的有多解,最稀缺的是唯一的解。對于自己碰到的問題和現象,別老時時都想努力去尋求所謂的唯一或最佳答案。再說,一個人的時間精力是有限的,對所學專業,都不可能處處求“甚解”,更何況其他領域?有些時候,有些地方,干嗎一定要去思考個為什么呢?還是糊涂一下的好。人類文明歷史的發展進程表明,一夫一妻制的出現,雖人為地建立起一對一的夫妻關系,維護了作為社會細胞的家庭的穩定,卻并不能扼殺掉人類情感的多變性,它包括生理需要層面的復雜微妙和心理感受層面的變化多端;同樣,種種制造人工語言的努力,雖建立起各種各樣的符號系統(如數學語言及其體系),并促進了計算機的誕生,卻仍然沒有能扼殺掉自然語言中一對多、多對一及多對多的多義性。
可有人不然,一定要追求什么“唯一”。其實也只能說是,你的存在是唯一的,你對某人的情感體驗較之其他人也是唯一的。除此以外,還有什么“唯一”?當然你還可以說,每一次體驗都是第一次,那我則只好閉嘴。
更有人不屑,偏要強作解人,甚至越俎代庖,總是以正義、真理的代言人自居。無論什么時候,無論什么話題,都無所不知無所不談,本只是某一領域的專家,卻隨著名氣的增加牛氣也見長,變成了學貫中西通古曉今的大師。對于這種已經百毒不侵刀槍不入的解人,看來真是無藥可解了。
其三,是指不需求什么解。對于俗眾而言,既是憑興趣讀書.何必一定要求什么解?既是把讀書看成一種享受,本身這書就是顏如玉、黃金屋了,何必還頭懸梁、錐刺股?所以,像我等俗人,隨便翻翻各種雜書,能通過瀏覽獲得身心的愉悅,就是最大的滿足了。就如同咱欣賞人潮人海中匆匆而過的美人,大多都是憑直覺瞟上那么一眼,難道還能讓你有時間下一番功夫深入研究,拿出放大鏡看一看美人手臂毛孔的粗細?而且,這么一瞟,指不定還能產生曾似相識驚鴻一瞥的驚人的熟悉感,假如你再矯情一點的話,還可以發出“前世的五百年回眸才換來今世的擦肩而過”之類的感慨。
對于高人而言,不求任何解,則是最高境界了。高人在修煉時,強調放棄邏輯思維能力,而發揮感性直覺的作用。只需全身心地接受,然后坦然地告訴自己說:對啦,真理就是這樣的,剩下的就是慢慢地體會去吧。所謂領悟禪宗的真諦也有這樣的演進過程。那些禪宗大師都是一些高深莫測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高人,他們就是為“覺悟”而生存。至于覺悟些什么,那是說不清楚的事情,要能說得清楚那大家都覺悟了,那也就不是什么覺悟了,正所謂“道可道非常道”。所以高人就采取一些“棒喝”或“拈花微笑”的伎倆,而最佳方式就是“無”解。一個“無”字,“直得無所用心,心無所之時,莫怕落空,這里卻是好處”。從這個意義上說,高人和剛出生的嬰兒差不離。
佛學中這種“無”的思想,能給咱什么啟迪?唉,還是那句話,妙解不能言,一言說就俗。或者說,這就好比一高人滿臉歉意一腔真誠地告訴你“此不足為外人道”,這到底是說他與內人的那點床笫之破事不值得為外人道,還是說不配讓外人知道?你不知,我更不知。這“無”解的妙處正在于此。
終究,語言這玩意兒就和感情一樣,是扯不清剪不斷理還亂。所以對于“不求甚解”之涵義,我等俗眾終究還是只能不求甚解,不甚了了。
(作者單位:廣西民族學院管理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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