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接近和文化折扣

一、前言

２００４年，美國ＡＢＣ電視臺正式推出最新電視連續劇《Ｄｅｓｐｅｒａｔｅ Ｈｏｕｓｅｗｉｖｅｓ》（曾用中文譯名：《絕望主婦》、《欲亂絕情妻》、《靚太勿易做》）。這部以美國中產階級生活為主題的電視劇不僅在北美地區迅速躥紅，更是以驚人的速度風靡全球１３０余個國家和地區，在澳大利亞、新西蘭、新加坡、馬來西亞等一些國家都創下了外國電視劇史無前例的收視紀錄。也許正是因為如此，該劇的全球發行機構——沃爾特迪士尼國際電視公司的高級副總裁兼執行總裁Ｓｔｅｖｅ ＭｃＡｌｌｉｓｔｅｒ才會在接受采訪時自信地對媒體表示：“一部好劇是可以跨越文化和語言的?！?sup>①

僅僅過了一年時間，２００５年１２月，美國熱門電視連續劇《Ｄｅｓｐｅｒａｔｅ Ｈｏｕｓｅｗｉｖｅｓ》正式登陸中國內地市場，在中央電視臺電視劇頻道面向全國觀眾譯制播出。中央電視臺國際部聯合美國映佳國際傳媒公司共同引進了這部劇集，中文譯名定為《瘋狂主婦》。該劇于２００５年１２月１９日開始，每晚在央視電視劇頻道《佳藝劇場》及《海外劇場》欄目播出，每晚三集連播，至凌晨一點左右結束播映。然而，這部號稱“可以跨越文化和語言”障礙的美國熱門電視連續劇卻沒能在中國再度“瘋狂”。根據索福瑞媒介調查結果顯示，《瘋狂主婦》平均收視率為０．４％，而此前同一時段的韓國電視連續劇《加油！金順》、《看了又看》的收視率分別達到１．３％、０．８％。相比之下，《瘋狂主婦》的播出情況遠沒有預期中那樣理想，與其在美國當地播出時的空前盛況形成了強烈反差。

二、《Ｄｅｓｐｅｒａｔｅ Ｈｏｕｓｅｗｉｖｅｓ》劇情及特點簡介

此劇講述的故事發生在美國一個郊外住宅區——紫藤道，整個故事的旁白敘述者家庭主婦瑪麗·愛麗絲·楊在第一集開始就開槍自殺，然后卻靈魂不散般環繞著自己的幾位好友主婦的生活，從瑪麗自己的視點和旁白來引領著每一集的故事推進：離婚的單身母親蘇珊·梅爾一心要尋找忠貞長久的愛情；曾經的職場女強人麗奈特·斯加沃現在的生活被四個頑皮到令人生厭的孩子完全占據；布麗·范德坎普以強硬的鐵腕風格治家，事事追求完美，直到發現丈夫居然有了外遇，她對整個家庭的統治開始走向土崩瓦解；加布麗爾·索利斯年輕貌美，丈夫富有，房子豪華，但是這些無法填補加布麗爾心靈的空虛。已死的瑪麗居高臨下地用既甜蜜而又諷刺的聲調把生前親人、朋友的故事描述給電視觀眾，而她自己神秘自殺的原因卻一直隱藏在層層迷霧下，成為該劇最大的懸念。

《Ｄｅｓｐｅｒａｔｅ Ｈｏｕｓｅｗｉｖｅｓ》在樣式上集合了正劇、肥皂喜劇、情景喜劇幾種形式的特點于一身，在敘事風格上又舉著黑色幽默、懸疑、反諷的大旗。可以說，劇集本身風格樣式混雜帶來的巨大魅力是這部美國風情十足的電視連續劇在北美及世界其他國家和地區電視劇市場取得巨大成功的關鍵所在。

三、文化差異導致“水土不服”，美國“主婦”不敵韓國“煮婦”

中央電視臺對此次《瘋狂主婦》的引進播出非常重視，其宣傳片提前一個半月已經在央視八套的黃金時段滾動播出。從宣傳片中可以發現，高調登陸央視的《瘋狂主婦》以兩大看點對中國觀眾展開攻勢?？袋c一：幽默刺激，懸念迭起，高舉黑色幽默的大旗，美女、隱私、丑聞、謀殺、探案等熱點元素應有盡有?？袋c二：美式性感，原汁原味，一個典型的例子就是每集片頭的畫面中都會出現用樹葉擋住關鍵部位的亞當、夏娃，同時，劇中還包含著強烈暗示的黑色幽默臺詞。但是這種“原汁原味”的美國文化看點也帶來了不小的麻煩。

《瘋狂主婦》登陸央視前，很多影迷早已通過碟片先睹為快，主婦們幽默詼諧的語言風格也已深入人心。有了原版的“先入為主”，即使派出了強勢的配音陣容，央視版的配音也成了這些中國“主婦”迷們的“眾矢之的”。不少觀眾都表示，配音和原音相差甚遠，缺乏感情色彩，沒能體現出人物個性。對于該劇的翻譯，很多觀眾也表示無法理解。在央視版的《瘋狂主婦》中，所有關于“性”的話題被刪去或弱化了，而以“愛情生活”、“臥室生活”等一系列含糊字眼來代替。東西方文化差異使中國觀眾很難走近“美國主婦”。盡管央視將原名直譯的“絕望主婦”更改為“瘋狂主婦”，以凸顯這部黑色幽默連續劇中的“喜劇”色彩，但是本來節奏很快、頭緒繁多的《瘋狂主婦》經過刪減和配音之后，很可能更讓中國觀眾看不懂，甚至是“絕望”了。

相比之下，如今的中國內地熒屏大多被韓劇、港臺劇占據，一部《瘋狂主婦》也沒能重掀美劇風潮。２００５年以來，央視八套的晚間十點檔一直被“韓流”包圍著。美劇《瘋狂主婦》和韓劇《大長今》可以說是去年電視熒屏上最出彩的兩部引進電視劇，一部曾創韓國收視紀錄，另一部則在美國家喻戶曉，但在中國，時髦靚麗的美國主婦不折不扣地輸給了婆婆媽媽的韓國主婦們。

有學者在研究韓劇在中國市場的跨文化傳播現象時指出：“韓劇成功打入中國市場，是一次跨文化傳播行為的勝利?？缥幕瘋鞑コ晒Φ年P鍵就在于它找到了兩種不同文化的契合點，實現了社會文化心理的接近?！?sup>②例如，《看了又看》這樣的家庭倫理劇，提倡的是大家庭成員之間的互相關愛、孝敬父母、夫妻恩愛等最基本的儒家道德思想，十分迎合中國觀眾的家庭倫理觀念。論者認為：“韓劇文本中所蘊藏的韓國社會文化在一定程度上符合中國傳統文化為根源的東方文化，特別是儒家文化的核心內容。中韓兩國社會文化心理的共通性，使中國觀眾對韓劇文本的解讀變得更容易，對韓劇思想內涵的理解更深刻。”^③

四、跨國電視節目傳播：“文化折扣”與“文化接近”

《瘋狂主婦》在美國能夠受到歡迎的原因主要在于其文化背景的契合與影響：美國大眾主要受到新教的影響，超脫一切世俗的限制追求自己的幸福是他們的深層觀念，《瘋狂主婦》這樣的影視作品，一定會投合他們的心態。但在中國情況就很不同。盡管中國的傳統文化已經在全球化的環境下受到西方文化的很大沖擊，但其卻仍然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中國大眾的價值取向和欣賞習慣。因此，《瘋狂主婦》中對于美國觀眾擁有吸引力的那些文化因素在中國受眾這里大大減少甚至消失不見。這種現象可以用由Ｈｏｓｋｉｎｓ和Ｍｉｒｕｓ（１９８８）所提出的“文化折扣”（ｃｕｌｔｕｒａｌ ｄｉｓｃｏｕｎｔ）的概念進行解釋，即“某節目，它根植于一種文化，因而在那種環境里具有吸引力，但在其他地方可能吸引力減弱了，因為觀眾發現很難認同其所論及的事物的風格、價值觀念、信仰、制度和行為方式?！?sup>④

跨文化傳播研究發現，文化和語言被公認是最能抵消外來電視節目影響的兩項因素?？铝炙梗ǎ茫铮欤欤椋睿螅┰诜治霾煌问降奈幕劭蹠r進一步分析指出：“視聽產品可能比書面作品的文化折扣要低，而在視聽產品當中，幾乎不含語言成分的作品的文化折扣比語言占重要成分的作品要少?！?sup>⑤因此，可以得出這樣的觀點，語言成分多的節目在外國異文化觀眾中很可能不受歡迎，因為它們常常遭到很多誤解。

為了說明大眾文化產品跨文化傳播的成功之道，美國學者Ｓｔｒａｕｂｈａａｒ提出了“文化接近”（ｃｕｌｔｕｒａｌ ｐｒｏｘｉｍｉｔｙ）的概念。Ｓｔｒａｕｂｈａａｒ指出，受眾會在本國、區域和國際層面游移，原因主要在于外國節目也具有不同的“文化接近性”。他認為，全球媒介體系都在全球商業媒介模式、文化模式和類型的復雜糾葛中逐步調適，外來的大眾文化要和既有文化契合，得先具有“文化挪用性”（ｃｕｌｔｕｒａｌ ａｐｐｒｏｐｒｉａｔｅｎｅｓｓ），即節目受歡迎必須先與當地文化兼容。因此具有文化接近性的節目，往往比一般國際電視節目更受歡迎。例如巴西電視連續劇在拉美地區受到青睞，而日本電視節目則在亞洲受到歡迎，均是通過全球化過程而產生的“區域化”現象。

五、結語

通過《瘋狂主婦》一劇在中國的“絕望”經歷，我們可以發現，在電視文化作品中確實充滿著特定的社會文化因子，作為特定民族的社會生活和特定社會意識形態的載體而成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事實上，電視文化中往往包含最能表現一個國家、民族的大眾行為、思維模式、審美趣味及欣賞習慣等內容的重要因素。因此，當如《Ｄｅｓｐｅｒａｔｅ Ｈｏｕｓｅｗｉｖｅｓ》這樣的電視劇作品在全球化語境下進行跨文化傳播時，不同文化背景的觀眾會傾向于使用自己的文化觀點來解釋劇情的內涵。文化差異會使媒體受眾用自己的文化背景詮釋外國節目的文本，并且以不同的方式進行解讀，從而從節目中獲得各自不同的意義，進而作出不同的反應：因文化接近而接受并喜愛，或者因文化差異而拒絕甚至厭惡。

注釋：

①“《瘋狂主婦》年底登陸央視《每日佳藝》劇場”，２００５年９月８日，新浪娛樂——《瘋狂主婦》專題。

②③劉敏智：《中韓電視劇文化傳播比較研究》，傲視傳媒網，２００５年１２月，ｈｔｔｐ：／／ｗｗｗ．ｏｕｒｓｅｅ．ｃｏｍ。

④Ｈｏｓｋｉｎｓ，Ｃ． ａｎｄ Ｒ． Ｍｉｒｕｓ（１９８８）， ‘Ｒｅａｓｏｎｓ ｆｏｒ ｔｈｅ ＵＳ ｄｏｍｉｎａｎｃｅ ｏｆ ｔｈｅ ｉｎｔｅｒｎａｔｉｏｎａｌ ｔｒａｄｅ ｉｎ ｔｅｌｅｖｉｓｉｏｎ ｐｒｏｇｒａｍｍｅｓ’，Ｍｅｄｉａ，Ｃｕｌｔｕｒｅ ａｎｄ Ｓｏｃｉｅｔｙ，１０（４）：４９９－５１５。

⑤Ｃｏｌｌｉｎｓ，Ｒ．（１９８８），“Ｎａｔｉｏｎａｌ ｃｕｌｔｕｒｅ： ａ ｃｏｎｔｒａｄｉｃｔｉｏｎ ｉｎｔｅｒｍｓ？”Ｐａｐｅｒ ｐｒｅｓｅｎｔｅｄ ｔｏ ｔｈｅ Ｉｎｔｅｒｎａｔｉｏｎａｌ Ｔｅｌｅｖｉｓｉｏｎ Ｓｔｕｄｉｅｓ Ｃｏｎｆｅｎｅｎｃｅ，Ｌｏｎｄｏｎ，２０－２２，Ｊｕｌｙ。

（作者為上海復旦大學新聞學院傳播學碩士研究生）

編校：施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