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草地生活寫照

近讀《草地》第4期《草地奇緣》(小說，作者馮汝涵，以下簡稱《奇緣》)，令人耳目一新，愛不釋手。

《奇緣》像濃郁的奶香，沁人肺腑：

《奇緣》像草地的旅游，盡覽美景；

《奇緣》像輕松的喜劇，令人歡愉；

《奇緣》像流暢的散文，抒情言志。

《奇緣》是《草地》的刊名作，回味悠長。

《奇緣》的作者，用細膩的筆法，厚重而真實地塑造出小央西、艾老師、扎西哈姆、甲木措等一批個性鮮明，栩栩如生，生動活潑，貼近現實的人物，令人贊吸!

作品的成功，最根本的因素是作者厚積薄發的草地生活體驗。

我和作者相識于上世紀五十年代初，這位成都文翁石室畢業的優秀生，有較好的文學素養，喜寫作。一九五六年任阿壩縣文教科長時，組織業余文藝創作組，在全國發表了一批較好的作品，名噪一時。我在一九九二年編著《阿壩州文化藝術志》時，在文學一節，這樣記載：“五十年代，阿壩州的作者在省級文學刊物亦有作品發表。一九五七年《紅巖》發表了張占禾的《雅格草原》……馮汝涵、米雙耀亦有詩作或小說載于《星星》、《草地》”“四川省文聯創作輔導干部一九五五年《阿壩州藏族文學情況介紹》中提到何發中、張占禾、馮汝涵等都是有寫作能力的”不幸的是：一九五八年的反右運動，將他們“一網打盡”，繼而剝奪了他們的寫作權。兩年后，作者復出，在省州報上發表了不少報告文學、散文、小說、通訊等作品。作者曾被分配到牧區最基層工作、生活了二十多年，學會了一口流利的草地話。由于秉性使然，廣交藏族朋友，與牧民打成一片，熟悉民族風俗。更為不易的是，作者在文學創作方面受到限制而改行研究經濟，最終成為牧區知名的畜牧經濟專家(后經省評為高級農經師)，曾在《阿壩農業經濟》發表過十多萬字的論著，多篇評為省優秀論文。由于作者的努力，內調后升任省畜牧企業總經理。曾任《天府牧業報》編委。

近年來，作者才有充裕的時間重操文學創作愛好，堅毅而執著，寶刀不老，筆耕不斷。憑借草地二三十年的生活基礎，創作出五、六篇作品，有的作品在《西藏文學》等刊物陸續發表。

《奇緣》是作者內調后首篇發表在《草地》的作品

細讀《奇緣》，有三方面看點：

一、寫景如畫

作者對草地景色的描寫真切而樸實，有身臨其境如在畫中的感覺。

草地寒夜，作者寫道：“入冬后，廣袤的尕曲草原，下過一場大雪便接連著大晴天。天空湛藍湛藍的，沒有一絲云彩，太陽像一團大火球，掛在天空，從東到西，可大地卻沒有暖意。河冰凍得喀喀直響，西北風勁吹，草原一片焦黃。”一個滴水成冰、哈氣成霜的夜晚，慘白的月光一瀉而下，夜空中可以看見霜粒飛舞。”

草原盛夏，作者寫道：“草地綠草如茵，鮮花遍地，藍的高山紫菀，黃的山菊花，粉紅色的蝴蝶花，組成一幅絢麗的圖案；一條小河清澈見底，沿河紅柳成蔭。雄鷹高空盤旋，百靈低處歌唱；遠山綽約，羊似珍珠。好一幅草原美景。”這簡直是一幅色彩斑瀾的油畫。作者介紹，他曾在紅原的旅游景點“月亮灣”工作八年，寫此美景尤如寫生作畫。

草地夏夜，作者寫道：“草原夏夜，涼爽而恬靜，空氣中充滿牧草的芳香，令人陶醉。天空繁星點點，草尖上的露珠迎著皓月，閃閃發亮。”據作者的體驗，牧草的芳香只有身臨其境，才能聞其味，知其香。其實道理很簡單，白天太陽照射在草原上，夜晚大地的蒸氣、含著草原上濃郁的中草藥香，形成了牧草的芳香。

二、寫話如詩

《奇緣》中人物對話，大量采用了藏族諺語和口語化的山歌對唱形象而生動，把人物襯托得更加完美。

藏族諺語具有豐富的哲理性，安多語系的藏諺尤為突出。直譯成文字，也富有文彩。

《奇緣》中有多處這種描寫，如甲木措爺爺批評小央西好高騖遠：“沒有學會騎馬，就想去參加‘打爾吉’(賽馬)；沒有見過廟宇，就想去講經，小家伙，凡事得從頭學。阿媽把你生下來，先抱著，以后就用一根牛毛繩把你拴在帳房樁上學爬，慢慢才學會走路嘛!”“牦母牛叫得難聽，可她會產奶；百靈鳥唱得美妙，可她什么也不會。”小央西感到自己知識不足，要求艾老師多教他：“現在我學到的知識，像尕曲(白河)里的一滴水，森林里的一棵幼苗，草原上的一株草。幾道溪水匯不成大江，眾人堆砌的‘麻坭堆’(經石堆)成不了大山”小央西到爺爺那里討教，爺爺調侃他說：“給別人出主意的時候，像盛開的鮮花；給自己出主意的時候，像拴緊的口袋。”小央西，艾老師在縣民族學校和兩個扎西哈姆會面，有一段精彩、幽默的對話。哈姆說：“我們的面前是一片綠色的草原，好耀眼的兩匹駿馬啊，乖乖的站在眼前；我們面前是一片美麗的森林，好漂亮的兩支梅花鹿啊，傻傻的走到跟前。”小央西說：“我們面前是豐腴的土地，兩朵美麗的蝴蝶花喲，開在我們眼前；我們面前是高高的雪山，兩朵雪白淡雅的雪蓮花啊，開在我跟前!”艾老師在牧場上迎候扎西哈姆，有一段即興的對唱：

哈姆唱：

“格桑花在草原上張著笑臉，

百靈鳥在天空中唱著歡歌。

帳房里的奶茶煮好了嗎?

快來迎接漂亮的姑娘啊。”

央西唱道：

“哥哥站在草坡上啊，

迎候仙女眼望穿喲，

聽見山歌好喜歡啊，

心里咚咚跑斷氣喏!”

央西要去內地上學了，他感謝艾老師，唱起了即興山歌：

“草地的云雀要飛出山喏，

那里天高云淡好風光，

牧場的駒子還不會跑喏，

全靠好騎手來精心調教。

草地的云雀要飛出山喏，

那里一片翠綠稻谷香，

藏家的小央西去讀書喏，

全靠艾老師一心教導。”

艾老師祝福央西找一個漢家姑娘回來，央西高興地唱道：

“白云圍著高山轉，

鮮花引得蜜蜂來，

有智有勇的俊小伙，

漢家姑娘嫁過來。

這里有美麗的雪山草地，

這里有無數牛羊寶藏，

藏家小伙辛勤的建設它，

漢家姑娘勇敢的嫁過來。”

三、寫人栩栩如生

作者對主人公之一的小央西，塑造得較為成功。作者筆下把小央西定格為草地新生代的另類。他渴望學習，志向遠大，帳房小學畢業，就要去實驗早冬羔，甲木措爺爺告誡他，放母羊群要最好的放牧員，小央西夸下海口：“我就是最好的放牧員，我要讓那些母羊早些產羔”他要艾老師教他學習畜牧獸醫知識“要學到母騾子下仔，犏公牛配種!”(騾和犏公牛都沒有生育)。他勇敢、善良、機智，冒著生命危險撲滅了一場山火，挽救了產羔的羊群。“他踉踉蹌蹌沖下山去，跌倒了幾次又爬起來，手上臉上劃出了長長的口子，流著血”“取出打火用的破毪氈，脫掉老羊皮襖，甩開雙臂，迎著火撲打”“小央西疲憊不堪，煙熏火燎，頭重腳輕，一下暈了過去，但腦子里還保持一點意識，覺得觀音菩薩架著祥云來了。”他尊重老一輩的放牧經驗，去爺爺那里討教“好爺爺，救救可憐羔羊吧，我知道爺爺是草原上的阿口旦巴，主意多著哩!”這樣才有了放羊能手直麥的“天書”，成為他們完成早冬羔課題的鑰匙。他活潑、開朗、感情奔放、能歌善舞，有著時代青年的特征。他促成艾老師和扎西哈姆相愛。“我么，喜歡仙女般的好姐姐，仙女會開啟我善良的心靈，會增添我無窮的智慧；艾老師么，更喜歡仙女般美貌的‘尕沙’(心愛的人)，‘尕沙’會給他力量和勇氣，去攻破一道又一道難關，為了草原興旺。”他對自己的愛情，也敢想敢為，勇于追求“將來我要找一個有文化的，漂亮的漢族姑娘。”小央西去內地學習，看上了當班長的漢族農村姑娘而大膽追求“央西眼中的小芳，學習優秀而不張揚，感情豐富而不外露，生活簡樸而不失整潔，待人寬厚而不失直率。她具有漢家姑娘的溫文爾雅，也具有藏家姑娘的豪爽堅毅。小芳簡直成了央西眼中的女神，她就是央西要找的漢家姑娘。”這些，都塑造了央西栩栩如生的形象。

《情緣》的另一對情侶小艾和扎西哈姆，作者濃墨重彩，把他們的愛情寓于共同的事業中，自然和諧、柔情蜜意。小艾心目中的扎西哈姆，是那樣美好“來草地四年，沒有見過那么活潑可愛、美麗開朗、有文化知識的姑娘。她的眼神令人陶醉；她的話語令人愉悅；她的舉手投足，飄逸而瀟灑；她笑時的酒窩，令人心神蕩漾。”他倆愛情的發展自然而和諧“他倆的感情日益增長，她稱小艾為老師，學到了不少畜牧獸醫知識。哈姆會藏文，漢文也達到初中水平。一口純正的普通話，連老師也趕不上。每到晚上，她要單獨和老師在一起。他倆的話題很多，燕語鶯歌，甜蜜和諧，但更關注的話題，還是他們的將來”“老師，我離不開你了，和你在一起，就像雨露滋潤著鮮花，陽光普照大地，小鹿在森林里歡跳，魚兒在水里暢游。你是那么愛護我，我心里有說不出來的歡愉。我今后的安排交給老師了。”面對哈姆的熱情，靦腆而傳統的小艾，柔情地說“哈姆，你是我這一生都沒有見過的好姑娘，老師非常喜歡你。老師真想把你含在口里，捏在手里，揣在心里。可是你只有十七歲啊，還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我千思萬想，我教你一年基礎知識，你喜歡老師的專業，明年去考大專或中專。”作者在深化這對民族情侶的愛情時寫道“扎西哈姆聰明精靈，勤奮好學，加上愛情的魔力，她的文化和專業知識，已和中專水平不相上下”“每當他們單獨在一起的時候，哈姆像小鳥依人一樣，無比溫柔。他們的不同民族的生活習俗，文化氛圍，思維方式，情感交流互相滲透，取長補短，融為一體，達到較高的境界。”后來，哈姆考上了省民族學院畜牧獸醫專業，哈姆擔心的“漢人是河里的流水，藏民是水里的石頭，水走石頭在”這時她已有了答案，“艾老師，你不是河里的流水，你是森林里的樹根。你不要忘記，在你的漢族家鄉，有一個美麗的藏族姑娘，天天想著你，我也不會忘記，在草地牧場，有一個英俊的小伙子，天天都盼望著他的仙女哈姆。”這樣描繪一對藏漢族情侶的愛情，顯示出了改革開放后牧區年輕人內心世界的巨大變化，從文學的角度考量，它的唯美，和諧，帶給人們心靈的愉悅。

我是一個“老草地”終身在阿壩州從事文化工作，以“老草地”的眼光看“老草地”的作品，有一種份外的偏愛，但偏愛不是偏見，“老草地”也好，“新草地”也罷，對文學創作的美感是共同的。她既要有原始的，樸素的生活積累，也要有高于生活的文學修養，我誠懇地希望《草地》能夠發表象《情緣》這樣有草地氣息的鄉土作品，更希望作者不斷提高，寫出一篇又一篇《草地》的刊名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