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段時間,在跟朋友的一次聊天中提到了威海近年出現的韓語熱。朋友說,在威海一個居民區里,有一個韓國老人開設了一個韓語基礎班。這個班與其他一些同時期開設的韓語班不同,不收學費。想學的人只需交50元人民幣作為報名費或者押金,就可以成為這個班上的學生,進行為期半年的學習。而且等到學期末結業的時候,這些錢還要如數退還。據說,這是老人為了防止一些人中途退學而設立的特殊規定。不僅如此,這位韓國老人脾氣還特別古怪,穿衣打扮非常個性,全然沒有一個老人應有的風格。近日,記者專門走訪了這位傳奇老人。
不尋常的家
帶著對這位古怪老人的好奇。我敲開了他位于威海市帝王宮生活小區的家門。
老人顯然年事已高,可是精神卻特別的好。他穿一身乳白色質地“堅硬”的唐裝,長長的臉上似乎連皺紋也充滿了彈性,他的眼皮略帶浮腫,目光卻很犀利。
在他家里,往四周看去,是一個接一個的木架、高臺。右邊木架上陳列著各式各樣、各朝各代的收藏品,有石墨硯、花瓶、古代女人的首飾、嵌在兩個高大象牙里面的觀音雕像等,木架的盡頭還蹲坐著一個真人大小的羅漢銅像。左邊長臺擺放著的是插放在竹筒里的名人字畫,竹筒粗細、長短不一,排列得錯落有致。中央是一個十幾公分高的方桌,供人在地上坐臥時喝咖啡用。桌子后面一面巨大的鏡子旁邊是一個擺滿了酒的雕花物架,其中很多酒瓶上的字特別奇怪,難以辨別是哪國的文字,也不知道它們來自什么地方。
環顧著這個讓我感覺時空錯亂的家,我驚詫于這個耄耋之年的老人竟把家打理得這么井井有條、意境不俗。
“您和您太太真是有情調的人啊!”我試探著跟老人搭話。“我沒有太太。”老人擲出一句冷冰冰的話給我。“那您的家人吶?”“沒有家人。”
就這樣,我的采訪在預料之中的“碰壁”中開始了。
古怪的善良
老人名叫樸向東,在中國定居已有十個年頭。老人說,他平時除了教教韓語,在家里練練書法、擺弄一下中國樂器,并沒有其他的事情可做。
“您開班教韓語是想打發時間?”“嗯。”老人從嘴唇里擠出類似的發音,似乎對我的提問懶得回答。“那您為什么一定要免費吶?沒有收入來源您的生活開支從哪里來?”“對,我教韓語是想打發時間,我沒有收入但是不會收學費,很多人打電話報名問學費多少,我說沒有,他們都不相信,我聽到這種電話就馬上掛掉,為什么中國人都不相信可以免費來學?”
說到這里,老人那滿是皺紋的臉上又堆起幾個橫寫的“川”字。為他的事業難以得到認同而惱怒。也許很多人會說,韓國人有錢,不在乎掙中國人的這幾個小錢。事實上,在中國生活了10年,財政只出不入,老人的積蓄已經所剩無幾。然而多年來他就是一直堅持不收學生的學費。老人說,剛開始教課的兩年,人們都竊竊私語:“看著吧,不收學費一年兩年可以,時間長了,肯定就不一樣了。”可是7年過來了,老人的韓語班竟然真的就這樣免費辦下來了。
“韓國的朋友們都問我為什么不回國,我就說我沒有錢回不去。”“如果我收了錢,我的那些學生就不會對我心存感激。中國有句話叫做‘行善人家常有余慶’,給別人好處你也會得到別人的幫助。”
事實上也的確是這樣,老人固執堅持的善行,得到了所有人的敬重。他的一個學生談起他時,感慨地說:“樸老師教給我的不光是韓語,他讓我們看到了一個韓國人對中國人特別是對威海人無私付出的感情。”
是啊,只要稍微深入了解,就會看到老人古怪脾氣下的那顆慈善助人的心,他不只是把佛像、觀音像擺在家里,還把他們放在了心中。
另類老師
7年前,老人租下了威海一個普通居民區里的一間二十多平方米的小屋,購置了28對桌椅并且裝了一塊黑板和一臺散熱用的電風扇,由此開始了他在中國的一段傳奇:教學。
第二次我前去觀摩老人講課時,他正在訓斥一個上課講話的中年女學生,正講著課他,突然跳到那個正在說笑的學生面前,一把抓起她桌上的課本扔到了門外,并且大聲嚷著:“出去,教室是神圣的地方,不學習的人不要進來。”他那依舊高大魁梧的身材和敏捷的動作讓人感覺這不是一個年逾八旬的老人而是一個身姿矯健的青年。讓我產生這種聯想的更多的是他的衣著。他穿著連最愛趕時髦的年輕小伙子都不輕易穿的破洞牛仔褲,腳上是一雙白色籃球鞋,上身著一件淺色無袖體恤,脖子上掛著一條大號金色頸鏈。
顯然,他的學生都已經習慣了他這種嚴格甚至苛刻的課堂紀律和不拘一格的衣著打扮。當那個違反紀律的中年女人滿臉通紅的走出教室的時候,教室里沒有一個人為她感到惋惜。他們知道,不知道有多少人苦于教室沒有足夠的位置,不能報名,正在排隊等著呢。
“環游”人生
如果現在有人問起這個白發蒼蒼、滿臉皺紋的老人他的年齡時,他就會說自己49歲,他說他今年49明年49永遠都是49,事實上,在他“第一個”49歲時,他原本平靜的生活發生了有生以來的第一次變故,他離開了自己的國家,開始了他與中國和其他一切遙遠地方的傳奇之緣。
老人說,初次離家來到中國,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語言不通、行為不便。在那時的中國,一般的旅店不允許外國人入住,他必須不辭辛苦尋找那些能容納他的住處。語言不通問路都成為困難,寫在紙上的那些艱澀的古漢語只有少數老人才能看得懂。但就憑著這,他幾乎走遍了中國所有的地方。不為別的,只為到他想到的地方,看一看他想看的山水,收集他喜愛的東西。
在中國流浪的同時,他又先后去了東南亞、俄羅斯、阿拉伯、英、法、美等亞洲和歐美國家和地區。他說:“我什么都沒有,只有一個背包和一雙專門訂制的旅行鞋。”他說這話的時候,一直平淡如水的眼睛放射出驕傲的光芒。沒想到面前這個面容冷峻不愛言辭的老人居然有那么豐富的經歷!怪不得家里收藏了那么多古今中外世界各國的藏品。原來他家中的那些藏品、那些貼著古怪文字的酒都是他裝在旅行包里從一個個遙遠的國家背回來的!
這真的是一個奇怪的老人,從他在中國所遇到的困難不難想像他在年過半百之后去周游世界所經歷的艱難挫折。可是對于這些,他只字未提,說起來也是在我的多次追問下輕描淡寫地帶出。仿佛他的那些游歷經歷、冒險歷程只是一些不足與人道的多余談資。這樣的表現背后該有一個多么堅毅的性格在支撐啊!
中國文化“粉絲”
談話中,老人用漢語唱起了歌,是陳升的《把悲傷留給自己》。他的歌聲美得讓人懷疑是否出自于這個老者之口。老人不僅歌唱得好,琴也彈得好。在他家的書架或木椅上偶爾會看到一把二胡、一架古箏或一把吉他。老人說,他特別喜歡中國的古箏,喜歡一邊彈著它一邊唱他喜愛的中國歌曲。二胡也是他的摯愛,“盡管拉得不怎么好,但是我正在努力學習。”老人一邊撫摸著小方桌旁的二胡的細弦,一邊鄭重地跟我說。
“您那么喜歡中國樂器,這也是您決定留在中國,而不是在其他國家安度晚年的原因吧?”我問他。“你說的對,但不是喜歡中國的樂器,而是所有的中國文化。我為了能專心研究中國的書法和圍棋,很久以前就跟太太分居了。”“太太是我1995年在中國定居之后才過來的,我們雖然不在一起住,但是一直很相愛。我覺得現在這樣生活比兩個人在一起更好……”
老人說,很久以前自己也沒想到會這樣過一輩子,更沒想到會成為人們眼中的“傳奇”人物。從以前在韓國的安享天倫,到后來的浪跡天涯,再到如今的迷戀中國文化、在中國威海開免費韓語班,他走的每一步人生之路好像都是冥冥之中的命運安排。
他說,說不上為了什么,卻感覺一切都是理所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