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鎮如夢

俗話說：“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兩年前到上海旅游界聯誼，春秋旅行社蔡總專為我們安排了烏鎮一日游，可惜臨時改變計劃未能成行。今年仲春，偶然與同事出差去浙江桐鄉，于是順道去了烏鎮。

經歷了千年的世事滄桑，烏鎮沒被外面的世界所誘惑，依然不改初衷地沿襲著它的恬靜、純樸與厚重。整個小鎮依河而建，一座座石拱橋靜臥兩岸，河邊絲絲柳綠，點點桃紅，岸上青磚灰瓦，烏頭粉墻，沿河景致清新婉約，恰如著名畫家吳冠中筆下的江南水鄉寫意畫。

古老與滄桑是烏鎮的基調。悠長的青石板老街向前延伸，一道道風火墻和門樓壁體斑駁，一間間陳舊的木結構民房緊緊相連，街巷兩旁的木門大多緊閉，只有幾間舊式店鋪和定點游覽房無聲無息地開敞著門。走進烏鎮，仿佛走進一個塵封的久遠年代，時間的鐘擺似乎也在這里停滯，讓我一下子變得恍忽起來。是石板深巷傳來一陣游人的腳步聲，才又將我帶入現實的景象。

在古鎮門戶林立的街巷里，很難看見居家的年輕人，留守舊宅的幾乎都是一些老人，葉落歸根，似乎這些祖居才是他們最后的歸宿。街巷里，時見老人慢慢轉悠，布滿皺紋的臉上始終是視而不見的淡然；從半開著的一兩扇木門窺視，在深宅院落里，也多半是一些老者，倚著木椅的大爺無言端坐，戴眼鏡的婆婆慢騰騰地做著針線活；河邊偶遇淘菜洗衣的大娘，不斷地將水波攪動，陣陣漣漪依然蕩起那年那月的平民生活。

烏鎮，歷經風雨的洗禮而不染纖塵，它既能承載悠悠歲月的清冷，也能坦然面對當今滾滾紅塵的繁華。近年來，《天下糧倉》、《乾隆皇帝》、《似水年華》、《聚寶盆》等一批批影視攝制組接踵而至，在這里取景拍攝，烏鎮就像是一位飽經滄桑的老人，用它獨特的語言，向人們訴說著那些久遠的往事和千年的遺韻。

在“公生糟坊”屋檐下，一面“三白酒”旗幡迎風招展，在簡樸的釀酒作坊里，彌漫著一股醉人的酒香。門上一副拙樸的對聯：“百里飄香三白酒，千年古鎮家釀酒”，作坊內置有大灶臺，蒸煮木桶和榨酒機，只見幾位大師傅正忙碌著釀制，庭院里早已堆滿了封口的酒壇。在酒香的誘惑下，品一口新釀的三白酒，味道確是醇厚甘爽。

轉入“宏源泰染坊”的高墻院落，曬場上，一條條藍印花布從高高的曬桿上垂下，隨風飄蕩著，飄蕩著江南獨有的優雅，也飄蕩著游人久遠的思念。染坊演示著烏鎮人祖輩留下的印染工藝，吸引來一批批的觀光游客。臨街商店里，藍印花布及品種多樣的工藝品，更是倍受旅游者的喜愛。

百床館里陳列著數十張明、清和近代的古床，雕工精湛，裝飾華麗，無一不是江南木床中的精品。那有著三進門格的紅木大床，雕花描金，豪華氣派，更是讓人嘖嘖稱奇。與之相鄰的民俗館里，廳堂一新，紅燭高懸，新郎手牽紅綢繩，新娘披著紅蓋頭，栩栩如生的蠟人群像，再現了清末民初傳統婚嫁的大喜場景。

一陣陣鑼鼓的敲打聲從巷口那邊傳來，我們循聲而去，在小廣場高高的古戲臺上，桐鄉花鼓戲《文子君招親》正拉開帷幕，身著古裝的演員在臺上咿咿呀呀地唱著，戲臺下聚集了不少人。旅行客忙著拍照攝像，這臺戲在他們眼里只不過是一道風景，忠實的觀眾應是臺下散坐的當地老人。這于他們而言，才是一種悠然自得的生活。

烏鎮的色彩是平淡而古舊的，連貫穿烏鎮的那一條小河水也非清澈而泛著稠綠，惟有臨河水閣居家窗臺上擺放的花卉盆景，顯得格外艷麗，與灰暗的舊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烏鎮的小河彎曲綿延，一只只烏蓬船靜靜地泊在水面，船工不知去向，只留下長長的竹篙倚伴船舷。偶爾河里有船撐過。傳來吱嘎吱嘎的搖櫓聲，把個“人家盡枕河”的詩意展現得淋漓盡致。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這是一個充滿靈性的古鎮。從青石板鋪就的深巷里，曾經走出六十四名進士，一二百六十一名舉人和眾多的文人墨客，這已成為烏鎮人引以為榮的舊事。古代昭明太子蕭統，南朝人沈約、宋朝人陳與義、清代翰林夏同善、現代文學巨匠茅盾等一代宗師，傳承了這個小鎮淵源不斷的文脈。茅盾故居雖沒有大戶人家的氣派，但在他的房居書齋里，散發著沈氏書香世家所積淀的儒雅之氣。看著墻上泛黃的老照片，室內陳列的書籍筆硯，自然想起他的《林家鋪子》、《春蠶》、《子夜》等作品，讓我更掂量出小鎮文化底蘊的厚重。

不知道為什么，我這第一次到烏鎮走馬現花，竟感到有如回歸般的親切和欣然，讓我不由自主地憶起童年那個似夢非夢的故鄉。那是四川青衣江畔一個古老的小鎮，小街上的青石板路和木板鋪面，同樣尚存著光陰的鑿痕，自有一份質樸，一份凝重。我的母親曾在鎮上小學教書四十年，嘔心瀝血，一直走到生命的盡頭，鎮上鎮下尚留有她的足跡，居民心中仍保存著她慈祥的容貌，縣志上也還記下了她和這個小鎮的故事。我兒時在那個小鎮只生活了三年，陪伴母親度過了一段從容而恬淡的日子，也曾萌發過一個飄渺的夢想，至今，許多小鎮殘存的記憶，仍在我腦海里晃晃悠悠的浮現。

也許這是一種天性的契合，當我在烏鎮流連之時，心頭涌起的是對匆匆人生的慨嘆，是對母親及友人的深深緬懷。

詩情畫意的烏鎮風光，是需要在恬淡中去細細品味的，但因時間關系，我們在這里僅僅是短暫的停留，說起來是有些許的失望。其實來去匆匆不算什么，而我卻為我的同行者犯愁，他手機鈴聲不斷，游覽心不在焉，看他臉上的浮燥與焦慮，是怎樣一種無奈?豈不是有損游興，也分散了屬于他人的感受。

最好還是一個人去旅行，穿梭于閑適的老街，以清靜之心去演繹舊時的情緣。或許，我會在這白墻黑瓦間找回曾經有過的依戀。或許還會遇上一個下雨天，獨自走在寂寥的雨巷，與望舒先生筆下那一個撐油紙傘的丁香女孩相遇，也許相遇是在不經意之間，只是我不知道該做怎樣的停留，也不知道將會是怎樣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