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唐宋時期的“助供”

內容摘要：唐代敦煌寺院中的僧人為僧、尼等贈送物品所用詞匯多用“助供”、“助”(吐蕃占領時期)；而五代、宋時期不見用或少用，但這類形式依然存在于寺院和民間，形成一種民俗活動，展現了唐宋時期敦煌寺院內外的一些贈納習俗和互助活動。

關鍵詞：助供，寺院，轉帖。

中圖分類號：G256．1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4106(2006)05 0107-03

吐蕃統治敦煌時期，敦煌地區的寺院中僧人亡故時，僧人中多有“為亡者助資贈賻之類”的習俗活動，本文擬以敦煌文獻資料等討論此相關問題。

一

日本東京井上書店藏敦煌文書《子年三月五日計料海濟受戒衣缽具色一一如后》(原豎行改錄作橫行，正面)：

子年三月五日計料海濟受戒衣缽具色一々如后／九宗布袈裟并覆(履)一對、計用布卅一尺宋教授和上(尚)助出供／。九宗布五條袈裟、計用布二丈六尺慈燈助出供／。四尺細布悉巾一海智於法英處使。二尺布食巾一惠云助供／。襪一量用布四尺五寸慈燈助、二尺布缽洛一慈燈助供。／新造被一、計用布卅四尺，慈燈助出口都入替口、絳袈裟錦半口慈燈出。／凈袋一慈燈、香鈩(爐)一并慈燈借與／。

(又正面倒寫二行)：

子年三月五日計料海濟受戒衣缽具色如后／。九宗布袈裟并覆博一對／。(以下簡稱《子年三月五日》文書)關于該文書的年代。敦煌文書S．2729《吐蕃辰年(788)三月沙州僧尼部落米凈辯牒》第21行“薛像幽汜惠云張金炫”。P．T．1261《吐蕃占領敦煌時期齋儭歷》第22行有“惠云”，第23行有“法英、洪辯”，第34行有“宋教授閣梨”，第35行有“惠菀”，第50行有“燈判官”，第58行有“洪辯，法英”。《子年三月五日》文書中的“惠云”應為“汜惠云”無疑。P．2912《丑年正月已(以)后人破歷稿》第34行“十七日，瓜州論乞林沒熱僦絹一匹．慈燈收領／廿四日，奉教授處分，付都頭慈燈柒綜布拾匹。”上述幾通文書中的人名與《子年三月五日》文書中的人名有相同的，加之有名僧“洪弁(辯)律師”其人在文書的背面《釋門教授帖》中出現，所以該文書被確定在吐蕃占領時期是毫無疑問的。此件文書筆者曾在《敦煌研究》1998年4期專門撰文進行過研究，傾向于“子年”為“戊子”年，寫作時間當在唐憲宗元和三年(808)。“慈燈”和尚，在吐蕃占領敦煌時期曾擔任過寺院判官、都司倉都頭等僧職，在“子年三月五日”(戊子年)還為“海濟”受戒之際幫助其“出供”、“助供”，他本人所出的份額數量很大，可以認為“慈燈”和尚自己財力雄厚，具有相當的經濟實力，故而他后來才有升任都司倉“都頭”和“判官”的可能。

二

在隋唐至五代宋時期，敦煌地區僧俗中存在有不少帶“助”、“送”和“供”字活動的事例，它們應屬于較為普遍性的民俗活動。S．46876僧徒捐輸粟、油、胡餅賬》第2行“開(元寺)鄧僧正大胡餅(餅)二十，陰法律大胡餅(餅)二十，了”、第11行“沈法律煮油，孔法律煮油”，在三法律名右旁可能是簽押的符號分別有“粟了”、“粟了納了”、“粟了納”。S．1519(2)《辛亥年(891或951)十二月七日后某寺直歲法勝所破油面等歷》第8行“廿日，面兩碩陸(豆斗)、油壹(豆斗)肆升，城上轉經供仫(佛)僧用。”第19行“又粟叁斟，納大眾用，”第20行“廿九日，酒壹角請翟水官助行像用。”該文書中的“助”字、“供”字，有敬語詞的意味，而對于“大眾”則使用“納”字。若有尊敬意則使用“納贈”一詞，主要是對于亡故的僧人和官員用。如金山國時期的文書P．35786癸酉年(913)正月沙州梁戶史汜三沿寺諸處使用油歷》第5、6行“三月廿四日，報恩寺李僧政身故納贈油叁升，付汜法律、張法律。”S．48996戊寅年(918或978)諸色斛斗破歷》第2行“一月七日粟伍科乾元寺何僧正亡納贈用。”第4、5行“十二月十九日麥貳(豆斗)沽酒納贈用，看判官用。”可見“助供”活動在僧人間很流行。

除僧人的“助供”“納贈”外，俗間亦存在這類活動。P．49096辛巳年(981)十二月十三日后諸色破用歷》第1、2行“七日。史判官亡，面貳斟伍升，粟貳科伍升，油壹升，納贈用。”дX1428(孟1588)6布褐破歷》第2行“并畫劉薩訶堂人助用、昌褐叁丈”；第9、10行“昌褐一匹羅縣令窟頭上梁人助用。”明確是吐蕃時期的社邑文書，S．1475《申年五月社人王奴子等牒》第5、6行“社內至親兄弟姊妹男女遠行回及亡逝，人各助借布壹匹吊問。”S．58256(吐蕃統治時期)社司轉帖》第3、4行“右前件齋，準條[人]各助麥[一]斗。其麥限五[日]已(以)前納，如違，準條科罰。”敦煌歸義軍時期的文書，S．44536致壽昌都頭張薩羅贊、副使翟哈丹等牒》有“右奉處分今者官中車牛載白檉去，令都知將頭隨車防護。急疾到縣日，準舊看侍設樂、支供糧料。”此處的“支供”行為，當是官方為過往使臣提供的糧食物品等，與寺院僧人的“供”行為有本質的區別。在敦煌出土的一些《納破歷》中，“助”和“納”的意思相似，如吐蕃時期的文書P．3850V《酉年四月僧神威等牒殘卷》第9行：“緣道場納得麥一十八石六斗，破用一十一石六斗，見存七石。”此處的“納”乃是寺院獲得的信眾的助供布施收入，“破”乃是指支出。曹氏歸義軍中期敦煌籍賬文書，故宮博物院藏《敦煌己巳年(9697)樊定延酒破歷》有“酒戶樊定延己巳年二月十六日支城南莊造作莊客酒壹甕。支高珊訥酒叁斗。支曹家助葬酒兩甕。”s．13666曹氏歸義軍衙內油面破用歷》第15、16行“窟上迎甘州使細供十五分(份)，又迎狄寅及使命細供十分(份)用”，第37、38行有“于闐羅閣梨身故助葬細供十分(份)”，第79、80行“三日供僧七人，并每日訟檀佛圣計用胡并(餅)四十六枚”。S．6452《辛巳年(981年)十二月十三日周僧正于常住庫借貸油面物歷》載“壬午年……酒壹甕，馬都料家助葬用。”曹氏歸義軍時期官府和社邑文書中有關“助”、“供”的情況與唐代沒有多大的差異，習慣的延續性通常是較為頑強的，即使改變也多是名稱或形式的改變，其內涵則不會徹底改變。

敦煌《子年三月五日》文書中助供形式的贈與和社司文書中那種帶有攤派性的做法略有不同。《社司轉帖》中多是有了困難請求眾社子(社邑成員)幫助(S．6005等)，社司具體操作人員錄事等發帖要求到主人家“送納”(P．3094V等)、“贈物”(P．3544等)、“贈送”，以賑濟困難戶及亡人戶等。《子年三月五日》文書中，它是自愿出份子的形式，而且是寺院中特有的湊份子形式，其固定用詞也與俗人有細微區別，僧人多用“助”、“助供”、“助出供”這類詞語，敦煌文書中俗人多用“助送”、“贈送”、“送納”等字，用字上有些區別。

三

從許多文獻看，吐蕃占領敦煌時期敦煌寺院文書中用“助某某”的較多，此用法、稱謂或許是這個時代寺院文書用語的一個特點。“助供”與“細供”同是作為供給的行為，但“細供”作為官方款待，檔次高級、待遇優厚、形式隆重，食品精細的供給內容又與“助供”有本質的不同，它是一種友好禮儀的高級形式，當然也有為周邊各州使節、祭祀賽神、督造官吏以及高級工匠提供的“細供”招待。如P．29374光啟三年(887)酒司判憑》末尾有“準細供，六日，淮深。”即敦煌歸義軍節度使張淮深親自批準宴設司以“細供”形式款待甘州回鶻使節一事。也有如S．24744歸義軍衙內油糧破歷》中衙內為“支索都衙家住達怛身故助葬細供十分，胡餅(餅)三十枚用。”(有關“細供”的問題參見盛朝暉《“細供”考》一文)。然而民問、寺院中的助供與官府的“細供”行為尚有性質上的不同，雖然都帶“供”字。但僧人的“助供”行為，也多少與敦煌張氏、曹氏歸義軍時期籍賬文書中社邑內為亡人的納贈歷有某些相似之處，實際上僧俗的習慣做法在許多地方是一致的。考慮到敦煌地區佛教的節日、教儀日益普及到民間；民間的各種習俗、習慣和節日等與佛教中的節日、習慣等密切結合甚至合二為一，成為僧、俗共同的理念，民間的行為模式也自然而然融合到寺院中來。

“助供”活動中值得一提的是，在納贈歷中出份子男性及僧尼通常謂之“納”。如許多的《納贈歷》文書出份子叫做“納”。如S．5509《甲申年二月十七日王萬定男身亡納贈歷》，出份子用“納”字，文書名就稱“納贈歷”；明顯的是俗人女性身故，集資或出份子則謂之“聚”。如，可能是金山國時代的寫卷S．4472 V4辛酉年十一月廿日張友子新婦身故聚贈歷》，應當寫做“納贈歷”的名稱，此處則寫成“聚贈歷”。用詞表述似乎存在著某種身份上和性別上的差異。但在社邑文書中即使是像旌坊巷女人社(P．3489)，出份子也還是用“納”字，這些說明此處的用詞還存在一個時代上的差別。

至于這類習俗所產生的經濟性質和意義，此類“納贈歷”從內容上看，范圍還是限定在社邑內的行為活動，仍然是攤派性質的湊份子而已，屬于小團體或個人的互助經濟行為，但中間自愿成分較多，字里行間也不見有什么硬性要求，并與現今紅白喜喪期間親朋好友搭禮有相似之處。另外在社邑內，此類僧俗問(僧人對僧人；僧人對俗人；俗人對僧人；俗人對俗人)的互助行為，對于弱小群體的救助是明顯的，對于緩和社會矛盾，維護社會的安定發展起到某些作用，在某些方面起了官方無法代替的作用。

五代、宋時期敦煌寺院文書中，“助供”的詞匯用量大大減少，或已不再使用，多用“助葬”、“送納”、“助送”等詞匯，不帶“供”字，且多見于與社司相關的文書中，但其活動性質并無改變，只是名稱的改變而已。敦煌壁畫題記尚見有與此名稱相似的專用稱謂，莫高窟61窟甬道北壁元代十位供養人像旁有漢文和西夏文并書的題記“助緣僧”，其名稱均書寫在僧人名之前，有六位法號前加有俗姓，此種僧人是否為專門的服務寺院作齋會的人員，不得而知。帶“助”字的敦煌社司文書中，如“助葬”(S．6452)、“助送”(P．3218)等的對象大多數是有身份的僧俗人士。民間的這類互助風俗，一直延續至今日仍然長盛不衰，然而現在這一習俗在某些時間和地點其性質偶爾也發生變化。

(責任編輯 蕭 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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