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根據佛教文獻的記載,二千五百年前佛在世時有一種動物謂之“龍”,其形介于人與獸之間,有近于人之五官手足、家庭與社會組織,且可與人通婚、生子。龍族的分布主要在西北印——現巴基斯坦的地區。因龍長壽,故佛世之經典,尤其是大乘經典皆寄托龍族,藏于其王之宮中而得以留傳后世。依5世紀初羅什所傳出的史料,佛教史上最重要的大乘學者龍樹最初接觸大乘經典即是透過龍族的一位大乘佛教徒謂之“大龍菩薩”,所見經典即藏于龍王宮中。故“龍族”的存在已否直接涉及了大乘佛教起源的人物與經典。筆者1995年至巴基斯坦作佛教學術考察時,有幸在其北部地區收集到三件完整的龍族泥塑造像,一件為男龍,兩件為龍夫妻。男龍五官四肢與先前文獻所述相近,惟一張大嘴是其特色。另由二件夫妻之龍族,則可見其家庭之組織與人相近。三件造像皆有兩足,可見龍族主要活動的領域皆在陸地,而非想像的水中。筆者另在巴基斯坦北部的Swat博物館看到一件紀元前后佛教藏經卷的陶瓶破片,其上彩繪供養人的造型就是一位龍族。由上述四件巴基斯坦史前龍族的造像,可知佛教文獻所記載佛世的龍族并非僅止于傳說。且佛教史研究上所存在最大的一個問題,即大乘佛教起源的探討也可得到一個適當的切入點。
關鍵詞:西北印;龍族;龍樹;大龍菩薩;龍宮;男龍;女龍;子龍
中圖分類號:G256.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4106(2006)05-0071一07
佛教大乘經典的起源是佛教史研究所提出的幾個大問題之一,至今仍然沒有被完全地解決。目前學界對大乘經典的出處主要有二個看法:一是大乘經典乃由思想較進步的部派經典中,如大眾部,逐漸整理、演進而來。另一看法是相對于小乘經典的五百羅漢集結,大乘經典另有其集結。在后者的范疇中,4世紀后葉中亞大乘佛教的大師鳩摩羅什所傳出的《龍樹菩薩傳》,其內容涉及了大乘經典最早的出處,并由此帶出3世紀的龍樹與4世紀的羅什一系北傳大乘,可作為研究第二種觀點的具體方法。
《龍樹菩薩傳》謂南天竺人龍樹初出家時但得見小乘“三藏”經典,后至北方“雪山”方得見“摩訶衍經典”,再得“大龍菩薩”之助,才于龍宮見到大量“方等深奧經典”。故知龍樹之世,首次得見大乘經典,乃因“大龍菩薩”而于“龍宮”見之,皆與“龍”族有關。
本文乃以印度古代“龍族”為研究目標,經由佛教文獻與考古文物試圖說明印度古代的龍族存在的可能性,作為解開大乘經典出處一個可能的切入點。
一 羅什《龍樹傳》中大乘經典的“龍族”起源說
在大乘經典的起源上,近百年來佛教學術界對大乘起源的研究方向逐漸遭受到不利的質疑:主要的大乘經典固不在五百羅漢阿含經典的集結范疇內,但因此轉而去推求此等經典乃是后人由無到有的編纂過程,卻也遭遇困難。
在佛說法本無大小乘之別的新認知下,大小乘乃由后世經典的集結者對法義的認知有差異,對佛說法內容的簡擇有分別而逐漸形成,故大乘經典另有其別于五百羅漢的集結。但作此集結的大乘人物須通于紀元五百年前的釋迦佛世,方得轉述、整理乃至流傳此等大乘經典。此等大乘人物究竟何在?5世紀初中亞的大乘學者鳩摩羅什所傳出的《龍樹菩薩傳》謂龍樹于古代印度龍族的“龍宮”中得到諸大乘經典,此諸龍輩人物中并有所謂的“大龍菩薩”等大乘人物,為大乘經典起源的問題,提供一條新的思考與研究的方向。
龍樹為2~3世紀的人物,其得到大乘經典是在受戒后不久,故應是2世紀后半葉的事,與北傳最早的大乘經典如《般舟》、《道行》等出現于2世紀后半葉的東漢時代相符。而龍樹初出家時遍尋不著大乘經典的困境,與學術界在原始佛教及部派佛教時期遍尋不著大乘經典的情況是如出一轍的,羅什的《龍樹菩薩傳》對此有生動的描述:
詣一佛塔,出家受戒。九十日中,誦三藏盡,更求異經,都無得處。遂入雪山,山中有塔,塔中有一老比丘,以摩訶衍經典與之。誦受愛樂,雖知實義,未得通利。周游諸國,更求余經,于閻浮提中,遍求不得……自念言:世界法中,津涂甚多,佛經雖妙,以理推之,故有未盡。未盡之中,可推而演之,以悟后學,于理不違,于事無失,斯有何咎?思此事已,即欲行之,立師教戒,更造衣服。
此段引文說明了龍樹由當時的小乘率先轉為大乘時,在心態上的重要轉變。龍樹出家受戒后九十日內,便將當時部派所有的經、律、論皆讀誦完畢后,求知若渴,希望見到其他不曾見過的經典。這種心態與后文所述“佛經雖妙,以理推之,故有未盡”有關。龍樹閱畢小乘經論,如《阿含》及《阿毗曇》等,即看出經文背后尚有甚多的義理可以加以發揮,是故“更求異經”。遂入北方“雪山”。“雪山”指終年積雪之山,就印度而言,即指西北印帕米爾高原以南,終年積雪的高山,如swat河流域。在山中一塔,得“摩訶衍經典”,這是佛教史上首次正式出現“大乘經典”的名稱。由后文讀誦后,“雖知實義,未得通利”,故“更求余經”,可知所得“摩訶衍經典”的數量有限,故須更求其他大乘經典,以為左證。但“于閻浮提中,遍求不得”,故知在龍樹初出家時的部派環境中,確實找不到一本爾后所謂的大乘經典,這也間接說明了“大乘經典”并不在當時五百羅漢的經典集結范圍內。龍樹這時的心態是既由小乘《阿含》經典中看出以后大乘的境界,此境界乃是龍樹以穎悟推求而得,非是看到實際的經文,故言“佛經雖妙,以理推之,故有未盡。未盡之中,可推而演之”。以別有所悟故,龍樹一度想在當時部派的佛教外,自立一教,乃至另立教師、教戒法及另造教派特有的衣服,此新教乃是“可推而演之,以悟后學,于理不違,于事無失,斯有何咎”。爾后龍樹雖沒脫離佛教,但也在當時全是小乘的環境中別立大乘佛教。
就在這緊要的關頭,龍樹得到了所謂“大龍菩薩”的開導:
大龍菩薩見其如是,惜而愍之,即接之入海,于宮殿中開七寶藏,發七寶華函,以諸方等深奧經典、無量妙法授之。
此處之“大龍菩薩”,《傳》中后文又屢稱其為“龍知其心”、“龍言”、“龍還送出于南天竺”,故知此所謂“大龍菩薩”實是龍族,雖與人類有別,但由后文可知兩族類可通婚、交配,具人種學上的相關性。也因是龍族,故可接龍樹人海,且為開龍宮之“寶藏”,乃至最后又送龍樹出于海。龍族多長壽又護持佛教,龍宮中藏有經典、佛像,故與佛世以來大乘經典的保存與流傳關系密切。且龍族本身亦不乏深入大乘的高人,如此處的“大龍菩薩”,故在過去能參與大乘經典的集結,亦能在現在事先看出龍樹學習大乘經典所遇到的困境,并適時地伸出援手:
龍樹受讀,九十日中通解甚多,其心深入,體得實利。龍知其心而問之日:看經遍未?
龍樹以閱大乘經而啟悟,而“龍知其心”,可知此龍亦深入大乘堂奧,故,《傳》中稱其為“菩薩”也,乃至龍樹名稱中之“龍”字,《傳》末謂乃因“以龍成其道,故以龍配字”。
故存在于公元2世紀的龍族,不但保存了大乘經典,也為大乘佛教造就了開天辟地的人才。
西晉竺法護譯《佛說海龍王經》卷3有龍女名寶錦離垢錦,以甚深大乘義屈大迦葉之辯,蒙佛贊許,并授記將來成佛,這是龍族不乏大乘佛教人才的另一個例子。
由上述《龍樹菩薩傳》的討論可以看出在龍樹剛出家的2世紀后半,整個印度皆找不到大乘經典的蹤跡,這與百年來學界“大乘經典不在五百羅漢集結經典內”的觀點一致。但不同的是并不能由此即推導出“大乘非佛說”,乃至進一步假設大乘經乃由后人逐漸編纂而成,故致力于由經典前后不同的版本中去尋找編纂的痕跡。大部分的大乘經典一開始便相對地完整,經典在漫長的流傳過程中,并非沒有被重新編纂,或是加入流傳地的一些時、空、思想因素,但都是在既有經典的基礎上而產生的。
龍樹在雪山的古塔及當地龍族的王宮中得到了現成的大乘經典,而后方“廣明摩訶衍,作優婆提舍十萬偈”,“優婆提舍”屬后世菩薩造論的體裁,不同于佛金口所言為主的經典,故可知龍樹并沒有企圖去造經典。
雪山古來為龍族出沒的地方,后文所言四件西北印出土的紀元前龍族造像,說明了當時確實有龍族存在。龍在佛世時與佛教產生密切的關系,或受教化,或護持佛教。最重要的是龍以長壽故,多能保留釋迦佛在世時之訊息及經典而流傳于后代。西晉安法欽譯《阿育王傳》卷2《本緣之余》:
尊者(優波掘多)又示迦羅龍王贊菩薩處,于是王(阿育王)乃禮尊者足,合掌而言:我今欲問迦羅龍王曾見佛事……龍王答言:端嚴之事,非言所及,今當略說。即說偈言:
佛足躡地,大地山河,踴躍距踐,六種震動
如來身光,遏絕日月,普照十方,一切蒙益
王于此處起塔而去。
阿育王欲問迦羅龍王“曾見佛事”,謂迦羅龍王于釋迦佛在世時曾親見過佛,至阿育王時,龍王仍在世,故王向龍王請問當時所見佛的容貌舉止。龍王說明所見佛舉足下足及身光二件事。詳細說明佛的三十二相及八十種好成為后來大乘“念佛三昧”中“像觀”的起點。下文提到之那揭國“佛影”亦是保留佛相好的另一個例子。
龍除因長壽而能傳遞佛世之所見,《大唐西域記》卷12“瞿薩旦那國”一段文中亦記載龍宮保留釋迦佛的造像:
媲摩城有雕檀立佛像,高二丈余,甚多靈驗……聞之土俗曰:此像昔佛在世,
憍賞彌國鄔陀衍那王所作也……釋迦法
盡,像入龍宮。
龍宮內常保留佛世之文物,故釋迦法盡時,媲摩城之雕檀佛立像即被迎請至龍宮加以保存。龍宮不但保留文物,亦可保留經典。龍樹本人亦在其所著《大智度論》中謂“諸龍王、阿修羅王、諸天宮中,有千億萬偈”,“千億萬偈”指大部頭的佛教經典,且其應為大乘經典,如龍樹本人親人龍宮所見到的。
二 歷代高僧游記中有關“龍族”的記載
龍原為畜類,但其福兼及人天。依佛教文獻的記載,自遠古即有龍的存在,佛教在印度成立的早期,尚多龍的記載,且與佛教產生密切的互動,后世則較少見。
現存佛經中較早有關龍的記載是3世紀漢譯佛典中西晉安法欽所譯的《阿育王傳》,其卷5《商那和修因緣》言及二龍兄弟獻地為精舍事。其他經典亦多有關于龍的記載,如5世紀初漢譯的《觀佛三昧海經》。但記載最多的是7世紀游學印度的中國僧人玄奘的《大唐西域記》,其中以西北印及其兩側的中亞地區較多,共八處十則,印度其他地方有關龍的記錄則較少。以下先錄出西北印十則有關龍的記載:
1.區支國龍池
國東境城北有大龍池,諸龍變為人,與諸婦會,繁延龍種后代,后為金花王所滅。
這條不但說明了“龍族”源于“龍”與“人”的混種,亦因可與人種交配,所生后代逐漸為人種同化,亦說明了龍族在紀元后逐漸消失的部分原因。現今龜茲石窟中尚有不少龍的壁畫造像。
2.跋祿迦國有暴龍
跋祿迦國漢名姑墨,即今阿克蘇。國西北行三百余里至凌山,多暴龍,行人由此路者,不得赭衣、持瓠、大聲呼喚。
3.迦畢試國大雪山龍池
迦畢試國在今阿富汗Kabul東北,為當地之大國。王城西北二百余里至大雪山(即興都庫斯山),山頂有龍池與龍王,乃前世沙彌所化,與迦膩色伽王爭,后受佛法教化。
4.那揭羅曷國之小石嶺佛影窟
那揭羅曷國位于今阿富汗賈拉拉巴德(Jalal—abad),居喀布爾河南岸。其國城西南二十余里至小石嶺,山窟中有惡龍,為害人世。后受佛教化,毒心遂止。為防佛離去后龍之毒心復作,佛乃為留“佛影”于石窟中,即使至正法隱沒時,其影乃在。此事與《觀佛三昧海經》卷7《觀四威儀品》所述之“佛影”為同一件事。東晉之法顯與初唐之玄奘皆曾親至其窟,并親睹其影。
5.烏仗那國龍族
烏仗那國在健陀羅以北的Swat河流域,其王治瞢揭厘城在今Mangalaor。此城西南約五英里之Mingora,曾發掘出城市遺跡及佛寺遺址,本文所言及紀元前龍族造像,其中最大最完整者亦出土于此。此國有關龍族事跡計有二條:
(1)阿波邏羅龍泉。在王城瞢揭厘城東北二百五六十里山中有阿波邏羅龍泉,為Swat河之源頭。其龍王為佛教中有名的阿波邏羅龍王,曾興暴風雨,損傷苗稼。后為釋迦佛及執金剛神所降伏而不再為害人間。
(2)藍勃盧山龍池。藍勃盧山頂有龍池,琉璃王滅釋迦族后,有一釋種行至池側,與其池龍女成婚,后并奪得烏仗那王位。其子嗣位,即是參與八王分舍利的上軍王。
6.迦濕彌羅護國龍族
(1)護國龍王。此國本為龍池,其龍王因見網難弟子末田地阿羅漢現大神變,因而敬信,乃獻地立五百伽藍。后伽藍役使自立君長,乃后來之迦濕彌羅國。
(2)迦濕彌羅國西界河中龍。《大唐西域記》卷3《迦濕彌羅國》:
其國有一沙門,游諸印度,觀禮圣跡。由救一病象,得授佛牙一顆。回至國西界,度河時為龍所奪,乃學禁龍法,重取回佛牙并立伽藍,置此佛牙于其塔中。
迦濕彌羅據學者季羨林的考證即今之“克什米爾”,下文所言出土一對龍族夫妻的Gilgit即在克什米爾。
7.商彌國波謎羅川大龍池
《大唐西域記》卷12\"商彌國”:
國境東北,踰山越谷,經危履險,行七百余里,至波謎羅川。東西千余里,南北百余里……中有大龍池,東西三百余里,南北五十余里,據大蔥嶺內,當贍部洲中,其地最高也……池西派一大流
……池東派一大流……
“商彌國”在今巴基斯坦北境,往東北即至帕米爾高原。引文中言“波謎羅川”即是帕米爾高原。波謎羅川中之大龍池,當贍部洲中最高,印順法師認為其即是《大智度論》卷7所言:“北邊雪山中,有阿那婆達多……是池四邊有四水流。”所言之“阿那婆達多池”。
8.瞿薩旦那國之鼓池
瞿薩旦那國在今新疆之和闐,其國城東南百余里有大河西北流,國人利之,以用溉田。其后斷流,王深怪之,后知乃龍王女夫早亡,求一大臣為配。有一大臣乃自愿人龍宮以拯民難,沒水后有白馬負一大鼓出。王為建伽藍,懸此鼓于城之東南,若有寇至,鼓先聲震。此地曾出土2世紀的龍王像(見下文)。
由上述八處十則有關龍的文獻記載中,首先分析其地理分布。十則中二則在烏仗那,二者在迦濕彌羅,一則在商彌國,故共有五則在西北印地區。一則在迦畢試國,一則在那揭國,故共有二則在西北印以西的阿富汗。一則在龜茲國,一則在跋祿迦國,一則在瞿薩旦那國,故共有三則在西北印以東的新疆地區。亦即印度龍族的分布以帕米爾高原為中心,往南至西北印,往西至阿富汗,往東至新疆。這樣的分布也正好與爾后大乘經典流傳的地區吻合。
其次考慮文獻中龍族存在的年代。《大唐西域記》所載多為上古的傳說,或存在佛世之前,后為釋迦佛所化,如那揭國毒龍、烏仗那阿波邏羅龍王。亦有緊鄰佛世,如與釋種通婚之藍勃盧山龍族,為阿難弟子末田地所化之迦濕彌羅護國龍王,其年代皆在紀元以前。年代較晚的是與迦膩色伽王(約78~105)爭的迦畢試國龍王,年代在紀元后1世紀后半葉。爾后即較少有關西北印地區龍的記載。
最后考慮龍的種族、家庭及社會。龍有男女之分,如瞿薩旦那之“龍王女”,且男女龍結為家庭,如同一出處之“夫早亡”。又龍可與人交配,如此處之“求一大臣為配”,屈支國龍之與諸婦會,繁衍龍種后代,烏仗那國龍女之與釋種成婚等。諸龍共聚一池,有“龍王”、“龍王女”之社會結構。既有龍王,便有“龍宮”。
佛教文獻中除《大唐西域記》中有較多關于古代龍族的記載外,5世紀初在中國譯出的《觀佛三昧海經·觀四威儀品》中亦有不少有關龍族的進一步資料。《觀四威儀品》所述“佛影”的“那揭國”,據考在今阿富汗喀布爾河流域,與西北印相近,故可與西北印的“龍族”一并考慮。
下文將由《觀四威儀品》的經文中,整理出西北印龍族的形象特征,以作為下文中與出土造像的比對。
首先龍族有男女之分。此品經文有:
爾時彼穴有五羅剎,化作女龍,與毒
龍通。
文中既言有“女龍”,與相“通”者便是“男龍”,故知龍族有男、女之別。
其次,男龍、女龍之外,另有龍子。經文:
爾時龍王見世尊來,父子徒黨十六
大龍,興大云雷,震吼雨雹。
言“父子徒黨十六大龍”,則父為引文所言之“龍王”,另十五大龍即為“龍子”。合上文所言之男龍女龍,龍族有父、母、子女形成的家族。這亦與后文之“龍王眷屬”相符。
接著討論龍的五官及四肢。同品經文:
十六大龍……眼中出火,口亦吐火,
鱗甲身毛俱出煙焰。
“眼中出火”明龍有眼。“火明龍有口”。“鱗甲身毛”明龍身上或有鱗甲,或長身毛。前者近于畜類,后者近于人類。龍亦有手足四肢:
時彼龍王從龍池出,獻七寶床,手擎
敷置……五體投地,求佛授戒。
“手擎敷置”表示龍有手,“五體投地”中之“五體”為頭及兩手、兩足,故知龍有手足四肢,這與圖一所示西北印Mingora出土之龍造形相符。
龍頭部除上述的眼、口外,亦有耳。《大唐西域記》卷1《屈支國》:
近代有王,號日金花,政教明察,感龍馭乘。王欲終沒,鞭觸其耳,因即潛隱,以至于今。
又龍有尾,吳支謙《龍王兄弟經》:兩龍于下悚栗,延動須彌山,以尾博扇海水。
由上述例證可知龍族在造型上具有頭部及四肢,頭部具有眼、耳、口等五官。而身軀上或有爬蟲類之鱗甲,或近于人類之身毛。故龍族之形不完全是一般印象中爬蟲類的龍,而是介于爬蟲類龍形與人形之間。這種看法在《大唐西域記》卷3“烏仗那國”的藍勃廬山龍池故事中亦可印證。其中釋迦遺族與龍女成婚,而此龍女之形即介于龍形與人形之間:
釋種乃誓心曰:“凡我所有福德之力,令此龍女舉體成人。”福力所感,龍遂改形……龍女宿業未盡,余報猶在,每至燕私,首出九龍之頭。
龍女因福力“舉體成人”,但頭部仍是龍的頭。故知龍族造型,似人成分有多有少,但大體而言介于龍與人之間。
三 “雪山”四周出土的紀元前后“龍族”造像
上文由文獻資料中說明了古代印度龍族的分布地區及其造型,本節將以實際出土的文物來印證前述文獻的內容。
臺灣的一個佛教考察團曾于1995年5月至巴基斯坦北部作古代西北印佛教的考古調查,幸運地在Swat河流域由當地商賈處見到龍族造像四件分為三組,現藏于臺北“臺灣佛教圖像學研究中心”。此四件應為古代龍族的造像,造型寫實,且年代皆在史前時代,應是印度先民將其所見以泥塑留下的忠實記錄,茲分別敘述如下:
1.Ingora出土之男龍造像(圖版46~48)
此像乃在Mingora市集之古董店見到,據店主謂其出于附近Budkarra的河中。像高22厘米,由其陶土質地看來,當為史前時代的造像。其像為一條站立的龍,具龍首、兩手及兩足,無尾巴,手具五指。其龍首具眼、耳、鼻、口、舌等五官,鼻下并蓄有兩撇胡子,故是男龍,后頸并垂一條經梳理的發辮。男龍兩手向前抱住一條直立于胸前的小龍,小龍龍首亦具五官,后頸亦留辮子,有兩手,搭于父之胸前,下半身為何則看不清楚。
2.Gilgit出土的龍家族(圖版49~51)
此家族共兩件,得之于Gilgit旅店旁之商店。Gilgit位在克什米爾地區,即古代之迦濕彌羅國,據上節文獻所述,即是受末田地化而獻地立伽藍的龍王所存,此地亦出不少早期大乘梵文經典。此兩件陶土造像由造型、材質及手法來看,應是同一組造像,且年代亦為史前。其中一件為男龍造型,高10.5厘米,其頭部造型近于前述Mingore出土之男龍,亦留有胡子及辮子。具兩手、兩足,無尾巴。背上背負一條小龍,亦具四肢而無尾。另一件為女龍造像,高13厘米,具女性面部及凸出的乳房,兩手各抱一小龍,一在左脅下,一在右肩上。小龍亦具四肢而無尾。
3.1Basaur的龍造像(圖版52)
此龍由古董商處輾轉購得,謂出土于巴基斯坦之Basaur。造型與上述二組稍異,其面部造近形于人,但頭頂盤有一條小蛇為異,其背后亦負一條小龍,這與前二組的男龍相似,但年代可能更早。1996年東京同立博物館舉辦之“絲路大美術展”內有一件亞于闐出土相似的龍王造像(圖版531)。此龍王為陶土所成,倚坐一椅上,頭戴尖形冠,身披通肩長袍,腰系寬帶,兩手橫于胸前作懷抱狀。面部的特征是鼻下兩撇胡子及滿口牙齒的大嘴,與前述Mingora的男龍造像有幾分相似,但顯然已較靠近人的造型。較為特殊的是龍王的兩耳上各掛著一條小龍,小龍的尾部繞過龍王頸部,垂于肩上。男龍身上亦背負小龍,且兩手向前作擁抱狀,這點與Mingora男龍的基本姿態是相同的。
本件龍王的造像較之前述三件龍族造像,在面部的造型上由龍形轉為人形;在四肢的造型上,兩足由附在軀干上的短足變為人樣的長足;在服飾上由只在頸后發辮上裝飾改變至戴冠、披袍、系帶及穿鞋。故本造像顯然較前述三者晚了一段時問,但由造型及土質來看,亦應在紀元前后。
接下來由上述五件考古發現的龍族造像來印證前述文獻的內容。首先在龍族分布的地域而言,由前文所示,古代的龍族分布在西北印及其圍繞雪山的中亞地區,只有少部分存在印度其他地區。上述五件龍族造像中,兩件出土于印度西北印的Basaur及Mingora.兩件出土于西北印北端的Gilgit,另一件出土于西北印越過蔥嶺的于闐。五件出土地點與龍族分布的文獻資料吻合。
其次在龍族的造型上,由前三件年代較久的出土文物上可知龍有男女之別,男有須,女有乳房,且有頭及四肢等五體。頭部有眼、耳、鼻、舌等五官,且五官造型與人多分少分相似。此種相似在第二、三及第四、五件時尤為明顯,這與第二節佛經上的文獻記載相符,且上述四條成人的龍皆有兩足,說明其生活領域大半在陸上而非水中。
龍族除有男女之別,進一步更有父龍、母龍及子龍等家庭組織。這層關系,強烈地表現于上述四件考古作品上。每件龍的造像皆附帶有背負子龍的場面,這與第二節文獻所述龍有男女,且有“父子徒黨十六大龍”是相符的。
最后一件的于闐龍族造像,戴冠、披袍、系寬腰帶、穿鞋,倚坐于椅上,可讀成為“龍王”的造像,這與佛經記載及玄奘西游屢屢聽聞的龍王相符。龍王既有椅等家具,則龍住所為宮室亦不意外。
紀元前的龍族造像除上述五件實物外,在西北印的Swat博物館所藏的陶片中,尚有一尊可解讀為龍族的線畫(圖1)。
本件人物的造像乃用顏料線描于陶片之上,人物的上下并有古西北印的文字(怯盧文?)。此陶片屬陶瓶的一部分,人物上的字文寫在陶瓶肩部,而人物即畫在陶瓶腹部,陶瓶的年代約藏經陶瓶上之龍族供養人線描圖在紀元前后。此種瓶肩書有怯盧文而瓶腹繪有人物的西北印出土陶瓶已知的皆與古代樹皮寫經的保存有關,而陶片之龍即是此陶瓶內經典的供養者,如大英博物館所藏一批1世紀健陀羅及阿富汗地區出土的樹皮寫經及放置寫經的陶瓶。
大英博物館所藏放置寫經的陶瓶中亦有一件瓶腹中畫有人物,是一位老比丘。瓶肩的文字是此瓶供養人的祝愿文,故瓶腹的應即是供養人的畫像。臺北臺灣佛教圖像學研究中心亦收藏兩件健陀羅出土相同用途的陶片,其上各繪有一位持花供養的在家眾。
前述Swat博物館所藏陶片上所繪的人物則較為特殊。此是一尊人物的立像,上半身有雙手,下半身有雙足與一般人無異。但人物的頭部則造型特殊,頭部前后距大,并有一副張開的大嘴,頭后部并留有兩條長辮子,其造型與上文所述西北印Mingora及Gilgit出土的龍族造像一致。若如前文所述瓶腹所繪人物即是瓶肩發愿文的供養人,則再次印證前文所言西北印的龍族亦曾參與佛教經典的保留。
但出土的文物為人為的陶器而非考古生物學上的化石,故龍族的存在是否能由人類史的思想而提升到生物界的物種面,尚須有其它生物學上的證據,如化石等。
但由出土的數件史前龍族造像,可發現其對龍族造型的特征與家族生活的描述相當寫實而一致,確對此古生物的存在提供了幾分證據。
四 紀元后大乘經典的流傳圍繞在“雪山”四周及其對后世大乘佛教的影響
目前所知早期的大乘經典皆出在雪山四周,如上文所言北印擁有大乘經典,老比丘所在的“雪山”,3世紀朱士行取回《放光》的于闐,羅什4世紀后半首次接觸大乘經典的新疆莎車,5世紀初支法領取得晉本《華嚴經》的于闐,7世紀初玄奘《西域記》所載藏有十數部十萬頌大乘經典的“斫句迦國”(今新疆葉城縣),這些大乘經典出現的地方與所述龍族分布的地方是符合的。且龍樹2世紀見到雪山與龍宮的大乘經典,與中國漢末《般舟》、《道行》等大乘經典的傳出時間上亦相符。
釋迦在世所說的佛法以佛滅后佛弟子迦葉主持下所集結的《阿含》諸部為最靠近,因而大乘經典的出處成為學界質疑的重點,經歷百年來一直說不清楚。對于大乘的起源,羅什所傳《龍樹菩薩傳》提出“出于龍宮”的觀點,本文的內容是對這樣的論點提供一些實物上與文獻上的證據。
出現在雪山的大乘經典,在紀元后與西北印地區“念佛三昧”的造像與禪法結合,開啟了爾后北傳大乘佛教以“十方”、“三世”乃至“盧舍那”諸佛為軸線的發展方向。如《十住經》與“念佛三昧”的結合而有健陀羅地區依龍樹《十住毗婆娑論》中完整的“像觀”、“生身觀”及“法身觀”的“念佛三昧”;《般丹三昧經》與“念佛三昧”的結合,而有阿富汗地區“十方佛觀”的形成;乃至《般若經》在中亞與中國長安的弘傳,而有爾后龍樹在《中論》所立下“八不”的“不有不無”、“不來不去”、“不生不滅”、“不一不異”,成為爾后北傳般若觀法開展的四條路線,乃至有北傳“念佛三昧”禪法由“禪數”提升到“禪智”的發展。
結論
佛教的經典及傳說顯示西北印的地區自紀元前5世紀的釋迦佛時代即存在著所謂的“龍族”,且與佛教大乘經典的出現與流傳關系密切。本文所提出的五件考古出土史前龍族造像,不論在地域分布、造型及其社會生活方式上,皆與上述的經典及傳說吻合,暗示了學界不能再以傳說的態度來面對經典有關龍族的記載。透過龍族存在的考證,大乘經典出處等問題的解答或許可以得到一個新的方向。
古代的龍族是否僅存在人類的想像中,或為生物學上實際存在的物種?同時由實物的觀察可知紀元前存在的龍族并非想像中全住在水中,而是有部分生活在陸上,可與人通婚生子,并與人有相同的男女之別與家庭組織,其與人種在生物學上的關系如何?其消失是否因與人類通婚而遭同化所致?在指向西北印地區或可經由考古的途徑出土古代龍族化石的可能,本文所提供的文物,可資考古學與人類演化學作進一步探討的參考。
(責任編輯 梁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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