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紀行

縱酒松花湖

還在下游時，就看見水電站噴射出的沖天水柱，那景色令人陶醉，直至進了湖區，登上游艇，涔涔醉意更是濃得怎么也化不開了。船艙擺滿瓜果糕點，還有一種松花啤，按說一邊喝酒一邊賞景再好不過，而我卻不以為然，迫不及待地登上甲板，把自己久久浸泡在松花湖這個大酒缸里，那感覺是任何美酒佳釀也替代不了的。

松花湖?一聽名字，立即使人聯想起松樹的花絮，那一串串翡翠似的松花，連同那一束束披針狀的松葉，一起流進跟前的湖里了么?難怪湖水那么綠，難怪有這樣一個晶瑩剔透的名字。那么松花江也如此了，松花蛋也如此了。我望著像松花一樣綠中帶藍、似松花蛋一樣藍中帶綠的湖面，真以為松花湖就是凹下去的山上松林，山上松林就是凸起的松花湖呢，一時亂了時空，人便多墊輕松感和略帶點孟浪放縱，觥觥然如酒神仙般不能自己了。

醉里斜陽著糊，五百里景區，湖山同化，水天一色，混沌空蒙。近在咫尺的金龜島伸脖翹尾，一頭插入湖里，也像咱家一樣暢懷痛飲么，亭亭玉立的蘑菇島，張開綠傘，傘沿還分明滴滴嗒嗒的，那是倒扣著的酒盅么，接下來是駱駝峰，果真像一匹善于跋涉的駱駝，南來北往，行囊里可有咱家盼之若渴的酒液么?還有深藏云處的黃牛坡，橫臥了多少年，是等咱家和當年老子一樣，騎著黃牛，拎著酒壺．再去云游天下傳授道德經么，……我正如此這般醉囈連連，忽聽有人喊： “五虎島，快看五虎島!”醉眼微睨，水天籠統中便見五座酷似東北虎的島嶼團巒而臥，正虎視耽耽地盯著我們。不覺一驚，酒性散了大半，但又忖，武松打虎不就憑的酒勁嗎?于是便不把“三碗不過崗”的旗幡當一回事，只要咱家有酒，龍潭虎穴也在所不辭。順著浮橋上去，島分兩部，有橋可通，方圓約里許，確是天壇瑤池的所在。島上游人不少，有的垂釣．有的游泳，有的泛舟，一臉的天真率性。看了餐館酒肆，里邊觥籌交錯，引得咱家酒癮亦有些恍悔。交錢取貨，拎起一瓶松花啤直向沙灘走去，喝得松花湖也像咱家一樣醉酗酗的了。

離開五虎島，行約40公里，一巨型石壁激水騰躍，橫空出世，像一條巨龍橫亙眼前。石面歷經滄桑，上面青苔茵茵，但漂亮的花崗巖質地仍依稀可辨，陽光下金光閃閃，給石龍披上一身堅硬的鱗甲。就在此間，有神話流傳于世，上古時，此龍經常興風作浪，百姓苦不堪言，太白金星知道后，派了一只猛虎為民除害。龍虎搏斗了整整七天七夜，也沒分出勝負。后來又派來四只虎，五虎斗一龍，又是昏天昏地的七個日日夜夜，孽龍終被戰死，五只虎也因傷勢過重而亡，這才有了五虎島和這座長6公里、高20多米的石龍壁。船再向南行，湖面慢慢變窄，石峰愈來愈奇，愈險，愈峻。將軍崖執盾亮劍，直指蒼穹；禿鷹崗劍翅蹲守，俯視江河；美松巖豐姿綽約，多嬌多媚；棒槌峰一棰頂天，危乎高哉；再看牡丹峰和滴蜜峰，有花又有蜜，那可是英雄和詩人的行頭，咱家正想當當英雄和詩人哩……

我亦醉亦醒地游覽了三個多小時。返航時，游艇離岸很近，山上的林木花草一目了然。有原始森林，也有次生林和人工林，多紅松、冷杉、白樺、椴樹、槭樹等，樹身高大挺峻，枝葉茂密蔥蘢；灌木叢更是茁壯葳蕤，蓬蓬蕓蕓；蕨菜、蘑茹、五味子等隨處可見；山葡萄已成熟待收，爬滿崖頭，只盼著游人去摘去折。聽說林中盛產人參、黃芪、貝母、天麻等名貴藥材，可惜船不能停，無法一瞻真容。臨岸淺水區，時時可見魚群游過，有松花鯽、鳊花、青鱗、紅嗜白等，偶爾魚躍騰空，刺啦作響，疑是林中滴下的綠液。綠就這樣自遠處重疊而來，又從天上懸掛而下，把湖都染綠了，把人都灌醉了。此時看湖，只見波光粼粼，既黏且膩，難道那不是白蘭地?再瞧陰影處，倒影光怪陸離，又濃又醇，難道那不是威士忌，游艇像一個大酒杯，一杯又一杯斟了松花湖的酒，我就在這綿綿不絕的濃氧、花草香、魚腥氣和山光水色中貪杯放縱，欲醉欲倒。

哦，松花湖，一個迷人的地方!在此暢游縱酒，即便醉個半死不活，也是值得的呢。

迷人的松鼠島

太陽島上有座松鼠島，門前一頂樹皮木屋，中間露出兩個圓圓的窗口，使人不由就想起松鼠賊溜溜的小眼珠。從窗口買了票，再通過樹洞似的人口，就進了一個童話世界。島內遍布白樺、樟于松和黃菠蘿等高大樹木，樹下是綠草坪，間以珍奇花卉，時而可見動畫片里的嬌小建筑，或橋或洞，或閣或亭，都很吸引人的眼球。

過了拱橋，剛收攏目光，就覺得腳下纏纏綿綿，低頭一看，原是幾只小松鼠歡迎遠方客人。一時高興，貓腰去逗，它們卻從胯間逃走了。順著身影望去，這才發現到處是松鼠，有的追逐打斗，有的攀樹飛躍，像一群跳蚤似的鬧鬧哄哄。這時有賣食料者走來，說是不給吃食，松鼠怎樂意和你親近呢?幾乎人人都買了，試著去喂，果然靈驗，小家伙理直氣壯得好似本來就是你家的一員或多年不見的好朋友。手里有了吃食，你走它也走，你停它也停，你要伸手它們也敢舔你的手指頭。瞧那蔥頭小嘴，真像一個智能脫皮機，一晃兒食物就皮籽分離。吃到高興處，冷不丁站起，要么表演“貓兒洗臉”，要么翹起尾巴展示“孔雀開屏”。有時見到漂亮女士或乖乖稚童，就頭也不回地另尋了新主。但不必懊喪，送走一撥兒．立即又有一拔兒依繞親昵在你的身旁。

最動人的要屬呀呀學步的兒童，手里漾著“人之初”的漣漪，一步一乍地便投了牲家所好。兩個同樣微小的生命就這樣靠近了，靠近了，小手挨著小嘴，小嘴啃著小手，隨著嘎嘎笑聲和吱吱叫聲，那嘴那手簡直就成為對方身上的一部分了。笑罷叫罷，四只小眼睛就久久對視著，互望著，瞳孔里輝映出多么明亮的光芒!這景象使人們不禁想起那位叫鄧穎的女孩，她創作的松鼠招貼畫居然得了大獎，并被選為哈爾濱冰雪博覽會的吉祥物。現在那畫，那吉祥物，不就在眼前么?于是便分不清哪是圖畫哪是現實、哪是松鼠哪是自己兒子了。

還有那些翁蛆老人，有的攜孫購食，蹣踞著加入喂食隊列，興奮時笑聲比孩童還洪亮燦爛；也有的獨自或依了老伴靜坐守望．看著活潑可愛的小精靈，心里就充滿返老還童的驚喜。再看那些新新人類，也許工作或生意不顧心，也許正品嘗失戀苦果，也許家里寵物惹人生厭，反正一到這里，無不開心隨緣，把一切煩惱都丟之腦后。一位時女郎正蹲在旁邊和松鼠比賽嗑瓜子，她皓齒飛閃，它胡須微顫；她嗑一個，它就嗑兩個甚至三個四個，氣得女郎剛要嗔罵，卻見小家伙尾毛張馳，吱嘍一下躥上肩頭。女郎尖叫站起，連罵“埋汰”，卻并不去驅去逐。松鼠猶得了寵幸，又吱嘍一下跳人她懷，依偎著久蹭不歇。女郎激動極了，且蜷回玉臂，索性將它抱入懷中，兩眼蕩漾著只有對夫君和兒子才有的那種愛的細波微瀾。

哦，真是一座迷人的松鼠島。

夢縈丹頂鶴

懷著對丹頂鶴美好憧憬，我走進了黑龍江扎龍濕地，走進了這片“鶴之故鄉，鳥之樂園”。在保護區管理員帶領下，我們沿濕地小道緩緩前行。約五六里，忽見前面白花花一片，像冬天未消的積雪，又似天上掉下一堆堆白云，走近才知是鐵絲籠鶴舍，上百只丹頂鶴云集于此。

見到期盼已久的丹頂鶴，心情格外亢奮。瞧那S形線條，瞧那搭配得比“黃金切害比”還要科學美感的長頸和長腿，蘊插著大自然無窮的天機和意趣。羽毛雪白光潔，似一張張白紙。尾巴烏黑閃亮，若一硯硯濃墨。面對這白，這黑，無論多么著名的書畫家和哲學家都會汗顏。好一個黑白藝術，好一個“黑白魚”八卦太極圖!還有那被黑與白頂托的丹頂，多像一輪冉冉而升的紅日!據說古代有一種劇毒就是丹頂提煉的，俗稱“鶴頂紅”。我想，那一定是它們潔身自愛和不容褻瀆的標志——后雖被糾正，說丹頂鶴全身無一處有毒——但我仍執拗地認為，謬傳也是一種庇蔭和呵護，有毒之物，誰還敢捕殺它們吶!

須臾，放鶴人打開鐵籠，丹頂鶴與人便融在一起。游人觸摸它們的翅膀，給它們喂食，和它們一起拍照留念。我特別欣賞它們的步履，兩條腿像時裝模特和芭蕾舞演員一樣邁著輕盈的步子，一舉一動都充滿樂感和舞蹈語言。到了高興處，便扇動翅翼，立即，所有線條和節奏也同時翩躚起來。剎那間，我懂得了什么叫笆蕾和貓步，什么叫倫巴和恰恰——原來人類的一切舞姿舞步都是從鶴那里學來的。奇怪的是，尾巴分明是熏的，轉瞬又成了白的，仔細觀察后，才看清尾巴確實是白的，只是翅膀合攏時黑色飛羽恰好遮住白尾，這就產生一個千古錯覺，連畫家們也多以為鶴的尾巴是黑的呢。

猛然間，聞得“嘟嘟”幾聲，放眼望去，幾十成百只丹頂鶴騰空而起，給頭頂罩上一層皚皚白云。 “放飛啦!放飛啦!”……游人一邊追趕，一邊振臂高呼。啊!鶴翔，鶴翔，太美了!特別是將飛未飛的一霎，一腿撐地，三腿微蜷，曲頸舉翅，形如一張撒開的大網，壯觀極了!此時再看天空，鶴隊有的飛向遠處，有的仍在頭頂翱翔，全身構成一條直線，扇動得黑白二色蒼然欲滴，陰陽互轉，令天地也為之詠嘆。

雖親歷“放飛”但愛鶴之心仍未得滿足，第二天早早起來，獨自在林間小徑躑躅。驀然，耳際傳來女人婆娑的腳步聲。我試圖給她讓路，但幾分鐘后，仍未有人擦肩而過。回頭看時，不覺大驚，原是兩只丹頂鶴正隨我裊裊而來!我忙去親熱，它們卻顯得矜持，既無敵意，也不親近。一時性急，動手去摸，而它們卻將長脖子一擺，頭也不回地走了。我目送著，發現前邊果有一娉娉婷婷的女子，它們一直尾隨她很遠很遠。

正當我目送它們遠去，身旁卻不時傳來幾聲“嘟嘟”地吆喝。循聲覓去，見一長者站于葦叢旁，只聞他喊一聲“啷嘟”，遠處便應一聲“嘟嘟”。正納悶之際，卻見一只丹頂鶴沿水溝快快走來。老者不再吆喝，只默默陪著它轉悠。轉不多時，丹頂鶴徒然跳上岸，面向南方，又“啷嘟”長唳起來。那聲音在早晨濕地上空聽起來格外傷感和纏綿。

我過去和老者攀談，得知，原來他姓徐，是動物保護工程師，這只鶴是女兒當年帶的扎龍鶴蛋在江蘇鹽城孵化的。孵化成功的這只幼鶴有一天忽然走丟了，女兒心急如焚，到這片葦叢地里四處找尋。兩天后，身心俱疲的女兒不慎掉人河里……說到這里，徐工兩眼濕潤，話語也哽咽成鶴鳴的單音節。他說，誰也沒想到，第二年，這只幼鶴不遠萬里，終于回到扎龍來了。因為沒見到主人，它每天都在這里向著南方鳴叫。它越是這樣，我就越擔心，所以每天早晨也采這幾找它，喚它……

我完全被眼前景象和這個凄美故事感動了。在此之前，我看過展覽和介紹，也看過電影《飛來的仙鶴》和唱過《一個真實的故事》的歌曲，知道徐秀娟和她的事跡，但始料不及的是，今天我真的見到了她父親與這只鶴，真的使我如此激動和忘懷!我的眼睛也濕漉漉的了。

到時候了，該和這片美麗的土地道別了，該去認真追尋自己的夢想了。

責任編輯 無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