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假如喜洲是一位白須飄飄的長者.那么,鏡廬或許就是它聰明、可愛的兒子。在喜洲,我像風中的一片葉子.被和風吹著、托著、飄蕩著,滿懷的陽光,使我的心里溢滿了溫暖。漫步于喜洲彎彎曲曲的巷道,不經意行到了鏡廬的門前。
水缸里的大理
如果把鏡廬比作喜洲古鎮上的一個小小庭院,大理則好似院落中放置的水缸。立于缸邊,我默默地凝神佇立,生怕缸中那平靜的水面掀起一絲波瀾。
清凈的水,因為它在水缸里的高度,使我不能用俯視的目光,看清它的底部。大理,其實正是這樣。靜思大理著名的(南詔德化碑)里“我自古及今,為漢不侵不叛之臣。今節度背好貪功,欲致無上無君之討。敢昭告于皇天厚土……我上世奉中國,累封賞.后嗣容歸之。若唐使者至,可指碑澡祓吾罪也”的含義,是這片土地上的謙遜的王朝.以戰勝者的身份,埋葬了戰敗者的尸體.以不朽的石碑,表明了自己對平靜生活的向往。
水缸在我的眼里,始終是那樣的平靜。大理作為南來北往的異鄉人在滇西的逆旅要沖,年復一年地迎來如潮的面孔,又年復一年地送走匆忙的背影。我久久地站在它的旁邊,頭腦里是一片癡迷之后的空白。就是這缸水,漂出了一個幽遠的大理——水缸邊上那些木架上,垂下來的布匹,也許不久以前還被滲在這缸水里,在一個民族的智慧里濡染,那青色的背景,潔白的圖案,仿佛是一段人生宣育,昭示著一種向往,而這種向往,只要能夠堅持,并非是高不可攀不可期及的。只有世間的塵埃,才會讓人受到傷害,或者傷害別人。
大理舉世聞名的礎石,也是青白色的,被人裝點于廳堂之上,顯示著居住者的品位。身居廟堂之高,并不一定能夠出淤泥不染。而產于民間的潔白的布料,以扎染的方式,在這水缸里浸染之后,呈現出來的青與白,附于村野之人身上,同樣也展示了一種堅定而柔韌的操守。只有在大理,才會獨獨鐘情于這種青白。試想,置身塵世這個大染缸,多少人赤身潔白地進來,銹跡斑斑地離去。惟大理這個染缸,潔白的布料放進去,拿出來時還是一片片樸素淡雅的青與白,
水缸旁人影晃動,漸近,又漸遠。我站在那里,隱隱地感覺到,身后有人不斷地走過去,不小心碰到了我的衣襟。而我,始終如同一個參禘的老僧,久久不動。是的.在塵世里,我已經很難有片刻讓自己的心靈安靜下來的時間。人生匆匆,一晃而過,此刻,我只想思索:到底追尋什么,到底在意什么.到底得到什么?當我談笑風生時,當我躊躇滿志時,當我流落江湖時,是否保持了內心里的清白?
水缸啊,如果你肯,我愿意把你當成我內心里的晨鐘暮喜,提醒我如何去感受善惡,如何去堅持清白。
天井里的幽井
鏡廬的天井,似一曲幽遠的古曲,帶著莫名的憂傷。而在這狹窄的天井里,我猛然發現,還存有一口古井。
我堅信,井是有生命的。鏡廬天井里的這口井,上方是遮掩了墻壁的藤蘿,旁邊是一只早已被用舊了的鐵桶,井沿邊上,還有被滴灑過的水跡。也許是受了井水的滋潤,那些藤蘿長得隨心所欲,葉片里涌流著醉人的綠意,吸引了游人的注意,承載著太多的贊喻。而這口幽靜的井,卻以它懷中的清水,養育了附近一代又一代的居民。
都說母親的乳房是摯愛的象征。被撫育的人長大了,離開了故鄉,母親那曾經飽滿的乳房也就漸漸萎縮了。而眼前這口井.只要有桶在取水,永遠都會有水從井底噴出,且永遠的清澈、潔凈。井就這樣一直存在著,沒有因為桶的垂降而欣喜若狂.沒有因為人的離去而悲慟憂傷。多年以后,青絲變成了白發,母親帶著她失去了哺育意義的乳房逝去,而井還在,井水還在,井沿上的印痕,見證著的不僅僅只是一段漫長的時光。
這座天井,注定了要成為一個讓人靜坐沉思的地方。在這座天井里,我的思緒始終沒有離開這古老的幽井,那已經變成了深黑的井壁上的陳苔,那只有通過心靈才可以感覺到的潮濕。
有人從小門里進來,帶來了風,我看見井邊的藤蘿,葉子在輕輕地晃動。我無法讓時光停留。站起身來,跨出門檻,天井在身后沉寂下來。
殘墻上的窗欞
鏡廬的最深處,躺著一塊空地,在月光的照耀下,寧靜而遼遠。我到鏡廬的時候,空地上已將荒草除去,鋪了地磚。空地中間,擺放著一只破舊的漁船,桅桿上懸掛著紅逼通的燈籠——整塊空地看上去就像微縮了的洱海,水波不驚。
輕輕地依著船舷,我看到空地周圍的舊墻,經過歲月的沖刷,失去了原初的顏色。注視著墻上那懸空欲墜的石頭,我思緒萬千,它們與老墻就象對風燭殘年的夫妻,隨著肌體的衰老而不得不分離。
轉眼再看看沉寂于老墻上的窗欞。遙想崢嶸往日,多少身影在它后面閃動。記得老舍先生作過一篇題為《滇行短記》的文章,文章中有這樣一段描述:“喜洲真是個奇跡。我想不起,在國外什么偏僻的地方,見過這么體面的市鎮。進到鎮里,仿佛是到了英國的劍橋,街旁到處流著活水。一出門,便可以洗菜洗衣,而污濁立刻隨流而逝。街道很整齊,商店很多。有圖書館,館前立大理石的牌坊,字是貼金的;有警察局.像王宮的深宅大院,都是雕梁畫柱;有許多祠堂,也都金碧輝煌。不到一里,便是洱海。不到五六里便是高山。山水之間有這樣的一個鎮市,真是世外桃源啊!”鏡廬曾經是喜洲最“金碧輝煌’的地方,這扇面對著鏡廬深宅大院的窗子,應該目睹了鏡廬的繁華。
沉寂多年后,鏡廬慢慢熱鬧起來,五湖四海的游人裙裙拂過鏡廬的門檻,鏡頭頻頻轉換著角度對準了鏡廬的壁畫,太陽鏡后的眼睛在精致的雕刻上久久不舍離去。而這老墻外的窗欞,卻還是以它沉默的神情,凝視著。
責任編輯 無 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