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商州,傳說是秦國大改革家商鞅的封地,這是賈平凹的故鄉(xiāng),也是孕育其藝術才情的母腹,賈平凹的文學精品,幾乎都以商州為創(chuàng)作背景,他說“商州成全了我作為一個作家的存在。”據華夏出版社的四卷本《商州說不盡的故事》收錄了賈平凹的一部長篇,十九部中篇和一百六十九篇散文。賈平凹的創(chuàng)作根據地便是商州,他想以商州這塊地方為圓心,來體驗、研究、分析、解剖中國農村的歷史發(fā)展和社會變革,以商州為切入點,“來反映大千世界和這大千世界的心聲”。他筆下的商州成了沉積著濃厚的歷史遺存和民俗文化,同時也顯示了人與自然相依斗爭充滿血汗、悲痛和歡娛的一幅幅歷史圖畫。
賈平凹深愛商州的一草一木,一沙一石、一丘一谷,一山一水,他不僅愛故鄉(xiāng)的山光水色更熟悉那里的風土人情,常常賦天地于靈性、草木于性格。月亮是夜的太陽;丑石富有美感;榆錢可以養(yǎng)活婆婆;野狐可以舍棄生命保護幼子。人嫌棄它,咒罵它,默默而臥的丑石,實際上是一塊寶貴的隕石,丑到極處美到極處。碗口般的溪流,雖沒有橫沖直撞的模樣,連嘩嘩的聲音也沒有,但卻溫溫柔柔,羞澀得使人可憐,流淌而不歇,閃著迷人的美不聲不響地給樹木、禾苗輸送著液汁,這是多么崇高的精神。《一棵小桃樹》中,桃樹花開得太白、太淡了,沒有肉的感覺,沒有粉的感覺,像是患了病的少女,蒼白白的臉兒,又偏苦澀的笑著,連蜂蝶也不屑飛近它,我卻惜憐它,牽掛它,把它當作美夢。“這似乎不是在寫樹,而是在給小人物立傳,歌頌他們在風雨中千百次俯下身去又千百次掙扎著起來,終于在頂端留下一個航標燈似的花苞。風竹、水月、幽鐘、苦茶、閑云、野荷都寫得各有神韻,風以竹顯形,竹以風得意,水在山外,月在水上,爬上山頭云更遠,山色遙看近卻無,五色荷花,白云遠去,暗香幽來,驢背上的水桶,苦楝樹上的烏鴉,迎親的嗩吶,磨盤上安睡的黃狗,往年冒魚的冰窟……都寫得栩栩如生,極富地方色彩,賈平凹的早期作品中,描繪了一幅幅淡雅恬靜、充滿村俗鄉(xiāng)情的水墨畫,饒有田園牧歌式的情趣。他的《山地筆記》、《商州初錄》、《商州又錄》、《山跡》、《月跡》、《心跡》、《丑石》、《一棵桃樹》等文章,都取材于商州。通過他靈動的筆墨,對商州的地理概貌、風土人情、歷史基因、社會狀況作了時空上的俯瞰式的展現。企圖以悲憫的情懷,終極關懷的方式,述說商州,重構人生及人的生存環(huán)境,呈現天地自然的神秘與美,顯示強烈的生命背景,謳歌弱小的事物深層的生命力,雖然許多篇章伴著悲涼的情絲,但卻以不竭的生命暗流,高揚自強不息的生命意識。
一方水土養(yǎng)育一方人。七十年代末,當中國的大多數作家還在揭露“傷痕”,表現“反思”時,這個來自中國西部萬山溝壑、窮鄉(xiāng)僻壤中的山里“土著”,以其頑強的奮斗和旺健的生命力,以美的創(chuàng)造、美的發(fā)現、美的追求為創(chuàng)作目的,寫下了《山地筆記》為代表的一組美文,表現家鄉(xiāng)的自然美,人情美、兒女美,表現一顆無污染無雜塵的心靈,為自己贏得“唯美主義”的帽子,隨后高潮迭起的一系列短篇、中篇、長篇創(chuàng)作不僅結構美,敘述美,而且人物美、心靈美、他筆下的人物,特別是女性形象,眉心傳情、心理微妙,靈魂生動,什么時候看都是美艷動人,充實得撩人魂魄、放射著人性的光輝,《小河的冰喲》中青瑩瑩的秀兒;《水》吸兩汪清水眼兒的芳兒;《春女》中的咯咯笑聲;《她》中白云中飄動紅頭巾,《端陽》中的端陽月兒;《清油》中學英語的小姑娘,《第一堂課》中的鄉(xiāng)村女教師;《竹子和含羞草》中的文章;《夏誠與巧姐》中的巧姐……這些女性,不僅名字美,而且性格中流溢著“陰柔”之氣,個個動人,令人難以忘懷。相對于賈平凹筆下的女人,男人卻顯得有些邊緣化,但也絕不道貌岸然,而是充滿生命的渴求與自我犧牲的精神,在他們的生命旅程中,總是憑借女性找到人生的支點,從而無一例外地被推向尷尬的人生境遇。他筆下的男人往往都有自己的氣質、靈魂、人格力量,淳厚而癡情,具有以靜制動的智慧和豪勇俠義的人格力量。賈平凹描繪著人性的復雜與美麗,就在于他永遠追求著、捍衛(wèi)著那一方土地上人的心靈和生命之光。關懷著、呵護著陷于人生泥濘中的男人與女人們的心靈自由和精神高蹈。面對著現實的矛盾,時代和社會的大變革大沖突,人類歷史的大尷尬,賈平凹寫下了《浮躁》、《白夜》、《廢都》等一系列作品。
賈平凹是自然之子,平民之子,中國文化精神和美學精神之子,他生于漢江之側,長于商洛大地,如果說文化上存在兩種傾向——一種固守型,與世界文學相對隔膜;一種外向型,忽視本民族藝術思維和文學傳統,那么,賈氏追求的則是以本民族的思維方式和表現手法來抒寫中國人的感覺和生存,描繪從傳統走向現代的中華民族靈魂的痛楚,蛻變、拷問與思考。他的創(chuàng)作河流是趨向世界的,但其河床卻是扎根中國土地的。
(文學天地主持張乃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