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辛棄疾《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的詩句中,得知南朝劉宋王朝開國皇帝劉裕(小名寄奴)的故里,就位于鎮江市區,便產生探訪的沖動。
人往往會做出這樣的抉擇——明知希望極其渺茫的事,由于某種潛意識的驅使,偏偏要嘗試一下,否則,心里難安。從辛棄疾《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的詩句中,得知南朝劉宋王朝開國皇帝劉裕(小名寄奴)的故里,就位于鎮江市區,便產生探訪的沖動。可我也清醒地意識到,悠悠歲月,距那個“氣吞萬里如虎”的年代,時光的年輪已無情地轉過近一千六百圈,朝代更選,戰火焚毀,世事變遷,昔日的尋常巷陌還有存在的可能嗎?
經過長時間的思想斗爭,探訪的念頭還是占了上風。我想,即使面目全非,片瓦不存,但在這位辛棄疾無比推崇的英雄豪杰往日的家園上站一刻,瞅一眼,也算了卻一樁心事;如果運氣好,興許還能尋得一丁點蛛絲馬跡。于是,一個冬日的星期天,沐浴著暖暖的陽光,我開始了尋覓寄奴故里的行動。
劉裕,生于公元363年,卒于422年,祖籍彭城(今江蘇徐州)。西晉末年,祖輩隨晉室南遷,僑居丹徒縣京口里(江蘇鎮江市)壽邱山下。壽邱山說是山,其實只有二十來米高;據說是由開挖運河的淤泥堆積而成,想必不是什么風水寶地。劉裕出生時,家道已經中落,屬于地地道道的“寒門庶族”。他幼年喪母,少年時靠種田捕魚、砍柴打獵為生。后參加曾在淝水之戰中大建奇功的北府軍,、東征西討,勇悍善戰,披堅執銳,屢立大功,躋身下級軍官行列。東晉元興三年(公元404年),荊州刺史桓玄篡晉稱帝,建立楚國。劉裕在京口暗中聯絡志士仁人,發動推翻桓玄政權的武裝起義,經過血戰,終于占領了東晉首都建康(今南京),恢復晉室,并總攬朝綱。隨后他率兵平定內部叛亂,兩次揮師北伐,金戈鐵馬,氣吞山河,先后消滅南燕和后秦,收復包括洛陽、長安在內的大片失地。內政方面,他針對當時國內“綱紀不立,豪族放縱,小民窮蹙”的狀況,將大批皇親國戚的封地分給貧苦農民耕種;禁止豪強封固山澤,盤剝百姓,很有一番發展生產力的作為。公元420年,劉裕代晉稱帝,開創劉宋王朝。尋常巷陌之間,拚殺出—位在中國歷史上叱咤風云的人物。
由一紙地圖作向導,從繁華的中山東路向南一拐,我折進一條狹窄幽靜的小巷。巷名叫夢溪園巷,因巷內有北宋科學家沈括的舊居夢溪園而得名。正當我盡情體驗著尋幽訪古的獨特意韻’時,前方不遠處豁然開朗,人聲鼎沸,車馬喧囂,原來是一條現代化的大道將小巷活生生地攔腰截斷。正當我心升惆悵時,小巷與大道結合處;一座古色古香的大門吸引了我,門柱上懸掛的?江蘇大學夢溪校區”校牌告訴我,“寄奴曾住”的壽邱山到了。
在校門口,身穿筆挺制服的保安攔住我,客氣地問找誰?我一時語塞;說找劉寄奴吧,保安不一定知道他是何許人也;說要找的人一千五百多年前曾在這里住過,人家一定會認為來了個“神經病”。思索片刻后,我只能說進去隨便看看。保安用狐疑的眼光打量許久,好在我身穿軍服,他還是客氣地放我進去了。
這是一個占地面積不大的院子。從北高南低的地勢;依稀可以分辨出小山包原有的形態,只是鱗次櫛比的教學樓、宿舍樓將山體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山的頂部,聳立著一座充滿現代氣息的六層圖書館大樓,與周邊不遠處林立的高樓大廈遙相呼應,昭示著現代文朋與進步已在這個六朝古城深深地扎根。圖書館寬敞整潔的閱覽大廳里,一定整齊地碼放著記錄中華民族五千年歷史的浩瀚典籍,當然,也少不了記錄寄奴事跡和劉宋王朝興衰沉浮的《宋書》、《南史》吧。
我踏著水泥坡道從山頂走下,覺得意猶未盡,又一次走上山頂,試圖透過滿眼的鋼筋水泥和浮化玻璃,努力想象壽邱山昔日的景象。樓宇之間的過道上,坡底向陽的草坪上,洋溢著青春活力的男女同學,有的散步談心;有的席地而坐,靜靜地讀書;有的揮舞手臂,快樂地打著羽毛球。沒有人注意到我的存在,他們也肯定不可能猜想到,有一位中年軍人慕名而來,在冬日的陽光里,將探求和思索的目光推向遙遠的過去。
《南史·宋本記》稱贊劉裕“清簡寡欲,嚴整有法度,未嘗視珠玉輿馬之飾,后庭無紈綺絲竹之音”。稱帝后,他把穿過的百衲布衣交給長公主,告訴她:這是你母親親手縫制,“后世有驕奢不節,可以衣示之”;將壽邱山下的故居改建為丹徒宮,把少時種田的耨耕之具收藏宮內,試圖“以示子孫”流傳后代。他像中國歷史上眾多歷經艱辛建功立業的長者一樣,深知“成由勤儉敗由奢”的古訓,希望后世子孫不忘根本。然而,很不幸,他的美好愿望與努力,就像黃昏前的斜陽一般,很快隱人茫茫黑夜。從他的孫子輩開始,便將祖輩艱苦奮戰的歷程忘得一干二凈。他們很忙,根本無暇回到故鄉再看一眼丹徒官內塵封灰罩的破農具,百衲衣也早已不知丟棄何處。他們忙著在建康宮城內建造雕梁畫棟、珠窗網戶的豪華宮殿;在覆舟山下的后花園里酒池肉林、醉生夢死。他的重孫劉子業,登基后“好游華林園竹林堂,使婦人裸身相逐,有一婦人不從命,斬之”。昔日英雄的嫡親子孫,蛻化淪落到熱衷在舞榭歌臺之間追逐斬殺手無寸鐵的裸婦。這幅變態殺戮圖與祖輩在中原大地“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的英雄征戰圖擺在一塊,真可謂一天一地,一虎一鼠。而兩者間只相隔了短短四十年。后來,為爭奪榮華富貴,他們的金戈又在宮墻內刺向自己的同胞骨肉,“大興滅親之禍”。劉宋立國僅五十多年,便“被雨打風吹去”。
前輩創業,艱苦卓絕,寄希望于后代,告誡諄諄,有時明知希望渺茫,也努力嘗試,用心良苦。孟子說:“君子之澤,五世而斬”,似乎成了一條歷史的鐵律。面對物是人非、日新月異的壽邱山,我想,巷陌可以被大道取代,山河可以改變原有風貌,但這壽邱山下的歷史故事滲透出的睿智至理,是否能讓我們得到某種有益的啟迪呢?
我依依不舍地向大門走去。突然,無意中我看見大門內側一排宣傳櫥窗旁,在一溜東倒西斜雜亂擺放的自行車的簇擁包圍下,矗立著一塊半人高的石碑。會不會是關于壽邱山的歷史記載?疾步過去,引頸細看,果然,石碑上鐫刻著一位老教師于公元1992年撰寫的關于壽邱山的歷史沿革。找到了,終于找到了。我欣喜萬分,趕緊掏出紙筆,—字—字地抄錄:
我校園依山而立,高屋建瓴,雄踞鎮江城中。東臨夢溪,南接市塵;遠目遙岑,黃鶴、磨笄橫陳于右;咫尺篷山,日精、月華鼎足于左。所在之地,古名壽邱。南朝宋武帝劉裕出生、傭耕于此,亦即“寄奴曾住”乏處…… (作者單位:駐鎮73860部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