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是我國歷史上輝煌燦爛的時代。歷經魏晉南北朝300多年的動蕩與分裂,在隋代統一的基礎上,唐代社會安定,經濟繁榮,國力強盛,是雄踞東方的強大帝國,其蓬勃向上的社會風貌、雄渾闊大的盛唐氣象至今仍為人所樂道。
唐代在政治上的長期統一、社會環境的相對安定,為文化發展提供了有利時機。在繼承漢魏優秀文化成果的根基之上,唐代文化獲得了前所未有的發展,而當時開放的文化政策、發達的對外交通也給文化的交融帶來契機。
在國初開疆拓土的同時,唐代統治者明確提出“柔懷萬國”的睦鄰友好政策,而這個政策的根本宗旨是“申輯睦、敦聘好”。對各少數民族,唐太宗則表示“自古帝王貴中華,賤夷狄,朕獨愛之如一。”唐高宗、唐玄宗皆繼承了這種開放的政策,唐代由此步入了一個開放的盛世。當時的陸路、海路四通八達。便利的交通條件促進了唐代經濟的發展,而社會經濟的交流必然帶來各種文化形態的碰撞與交融。唐統治者采取了“兼容并包”的文化政策,開放與交流可以說是唐代文化的主題。
一
作為唐文化形態之一的繪畫,繼承了六朝繪畫的優良傳統,又加之統治者的開明政策,在安定繁榮的情況下有了很大的發展。
據《隋書#8226;經籍志》記載,隋煬帝時曾在宮中設寶跡臺,專門收藏古畫。而唐朝建立后,繼承這一政策,在集賢殿書院設畫直負責古今圖畫的收藏,有工作人員八名(見《唐六典》)。楊昇的《望賢宮圖》,張萱的《少女圖》、《鞦革遷圖》皆收錄其中。這無疑有力地鼓勵了畫家們的創作熱情。
唐代繪畫計有人物、山水、花鳥、鬼神、鞍馬、屋宇等分科。專題分科在古代繪畫發展上是題材擴大和技術進步的跡象,也標志著唐代繪畫在歷史上進入全新的發展階段。
唐代處于封建社會上升時期,封建經濟日益發達,為了更好地適應上層統治階級的審美趣味和愛好,唐代人物畫獲得了更進一步的發展,其中,道釋畫、肖像畫、仕女畫風靡一時。在初唐和盛唐時期分別涌現了一大批杰出的人物畫家,如代表初唐美術新水平的人物畫家閻立本、尉遲乙僧,盛唐時期寺觀壁畫的代表畫家吳道子,反映仕女生活情態的畫家張萱、周昉。此外,花鳥畫,山水畫也出現多種風格,并逐步趨向成熟、繁榮。在畫史上頗具影響力的花鳥畫家有畫鶴名家薛稷,“花鳥畫之祖”邊鸞以及鞍馬畜獸畫家韓幹、韋偃、曹霸等。山水畫家有青綠山水名家李思訓、李昭道,詩畫合一的文人畫家王維等。
由于統治階級宣揚政治的需要,唐代的宮廷衙署及寺觀壁畫也占相當大的比重,褒揚功勛的功臣畫像仍繼續流行,如閻立本的《凌煙閣功臣像》。石窟及寺觀壁畫較之南北朝,無論規模之宏偉,還是技藝之卓絕在歷史上都是空前的。如敦煌莫高窟壁畫中的《西方凈土變》,畫面的繁復與盛大既給人敬畏與向往,宣揚了佛教精神;又給人以美感與享受,充滿世俗的歡樂。在佛教壁畫中,西域畫風仍有流行,但具有鮮明中原畫風的作品占了絕對優勢。敦煌莫高窟130窟的樂庭瓌夫婦的供養像,其中的樂妻王氏像,豐腴秾麗,悠然自若,呈現了一派唐代社會的大氣雍容。
唐代的畫論著作有彥悰的《后畫錄》、李嗣真的《續畫品錄》、裴孝源的《貞觀公私畫錄》、朱景玄的《唐朝名畫錄》、張懷瓘的《書斷》等。在唐代美術理論發展上最具有代表性的著作是張彥遠的《歷代名畫記》,它是我國歷史上第一部系統的、完整的,關于繪畫藝術的通史。張彥遠認為,繪畫藝術不僅是藝術門類的一種,同時還是一種重要的文化現象,并強調了如何對待繪畫藝術的傳統性以及繪畫內容的現實性問題,時至今日,這種言論仍具有深厚的啟發意義。《歷代名畫記》是對唐代以前中國繪畫理論和歷史研究的總結概括,并為以后的研究奠定了基礎,在中國繪畫史學的發展中,具有無可比擬的承先啟后的里程碑的意義。
二
唐代社會的整體精神蓬勃向上,社會氛圍積極開放,在時代賦予的豐厚土壤之上,唐代美術必然獲得空前的發展。而繪畫作為唐代美術的首要代表,亦充分體現了對外交流的輝煌成果。
唐代的人物畫發展已走向成熟階段。就繪畫題材而言,畫家們不僅善于描繪上流社會,宮廷貴族仕女等的生活情態 ,外來題材也非常流行,這恰恰是當時對外交往活躍的真實寫照。著名的人物畫家閻立德、閻立本兄弟就很擅長表現外來題材。唐朱景玄《唐朝名畫錄》云:“閻立德《職貢圖》異方人物詭怪之質,自梁、魏以來名手,不可過也。”《職貢圖》記錄了外國和邊疆少數民族的使節到唐朝朝貢的場面,共有波斯(今伊朗)、百濟(今朝鮮)、倭國(今日本)等國使節12人。在每個使者的旁邊,都用楷書記錄了這個國家的地理位置、山川地貌及風土人情等情況。全圖主要采用高古游絲描來刻畫人物形象和表現服飾紋理。閻立本的重要傳世作品《步輦圖》記錄了貞觀十五年唐太宗李世民會見吐蕃使臣祿東贊的重大歷史事件。唐太宗的雍容大度有氣魄,祿東贊的謙卑有禮又自信的神態皆刻畫的生動傳神。《步輦圖》不僅歌頌了唐太宗的英明睿智,體現了泱泱大國的宏偉氣魄,還記錄了漢、蕃兩族的友好關系,說明了唐人的開放氣魄。據史載,閻立本還畫過《職貢獅子圖》、《西域圖》等反映中亞題材的繪畫作品。
活躍在盛唐時期的兩位仕女畫家張萱和周昉都曾畫過外來題材。據《宣和畫譜》記載,張萱畫過《日本女騎圖》,周昉畫過《天竺女人圖》。周昉長于仕女畫、肖像畫和佛像畫。后人將周昉的人物畫特別是仕女畫和佛像畫的造型尊為“周家樣”,是中國古代最早具有畫派性質的樣式,為歷代畫家所推崇。“周家樣”的藝術影響不僅遍布于唐代中國本土,其藝術魅力還大大傾倒了鄰國新羅(今朝鮮半島中部)的畫家。貞元年間(785-805),新羅人到周昉曾活動過的江淮一帶以善價求購他的畫跡,傳為一時佳話。日本奈良時代的佛教造像、今藏于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的《吉祥天女像》明顯是唐代周昉的仕女畫風格以及《鳥毛立女屏風》其仕女畫造型更是直取“周家樣”之型。新疆吐魯番古墓中也曾發現類似周昉風格的仕女形象,皆衣著艷麗,體態豐腴,反映了“周家樣”風格的流傳之廣。。
文化交流并非單一,往往是雙向互動、多元的。唐初的中亞名畫家康薩陀曾流寓長安,因擅畫奇禽異獸,千形萬狀而聞名于世。還有二位中亞知名畫家尉遲跋質那和尉遲乙僧父子則是來自于闐(今新疆和闐地方)的貴族,他們將一種源于印度的繪畫風格“凹凸畫”帶到了長安,這種畫風對唐代繪畫的發展產生了深遠影響。朱景玄《唐朝名畫錄》記乙僧畫云:“乙僧,今慈恩寺塔前功德,又凹凸花面中間千手眼大悲,精妙之狀不可名焉。又光澤寺七寶臺后面畫降魔像,千怪萬狀,實奇蹤也。凡畫功德人物花鳥,皆是外國之物像,非中華之威儀。”湯垢《畫鑒》云:“尉遲乙僧外國人,作佛像甚佳,用色沉著,堆起絹素,而不隱指。”所謂“身若出壁”、“逼之標標然”、“用色沉著,堆起絹素,而不隱指”,所指均是其色彩暈染的方法,也即凹凸法,在線條的運用上也不同于中原傳統。張彥遠《歷代名畫記》稱他“畫外國菩薩,小則用筆緊勁,如屈鐵盤絲。”尉遲乙僧的這種獨具特色的鐵線描、設色側重暈染的方法,令時人耳目一新,對唐代吸取西方畫風產生極大影響。
著名歷史學家向達在《唐代長安與西域文明》中,對于吳道子畫風與凹凸畫派的關系有詳盡論述。他認為,吳道子的人物畫受到凹凸畫派的深刻影響,此點早經蘇軾等人指出,而且其技法的高妙之處可以新疆等地發現的絹畫、壁畫來對勘證明。書中說,“與乙僧同時,曾蜚聲于長安畫壇的吳道玄,其人物畫亦受凹凸畫派影響。宋蘇軾《書吳道子畫后》云:‘道子畫人物如以燈取影,逆來順往,旁見側出,橫斜平直,各相乘除;得自然之數,不差毫末。’米芾述吳畫云:“蘇軾子瞻家收吳道子畫佛及侍者志公十余人,破碎甚,而當面一手精彩動人。點不加墨,口淺深暈成,故最如活。王防字元規家一天王,皆是吳之入神畫。行筆磊落揮霍,如莼菜條圓潤,折算方圓凹凸,裝色如新。與子瞻者一同。’湯垢述此最為明白,其辭云:‘吳道子筆法超妙,為百代畫圣。早年行筆磊落如莼菜條。……其傅彩于焦墨痕中,略施微染,自然超出縑素。世謂之吳帶當風。’米芾、湯垢諸人稱述吳畫之‘口淺深暈成’,其傅彩于焦墨痕中,略施微染,自然超出縑素’諸語,以近年敦煌、高昌所出諸絹畫以及壁畫勘之,便可了然。”
向達還認為,自吳道子以來的中國山水畫之變,實質亦受到凹凸畫法的影響,“說者或謂凹凸畫派傳入中國,僅在人物方面微受影響,山水畫則仍以骨法為主干。實則中國之山水畫至吳道玄亦復起一大變局。張彥遠亦云:‘吳道玄者天付勁毫,幼抱神奧,往往于佛寺畫壁縱以怪石崩灘,若可捫酌。又于蜀道寫貌山水。由是山水之變始于吳,成于二李(李將軍、李中書);樹石之狀妙于韋鶠,窮于張通(張璪也)。’張氏所論吳道玄山水,采用西域傳來凹凸畫之方法,是以怪石崩灘,若可捫酌,用能一新其作品面目也。唐代洛陽亦有尉遲乙僧及吳道玄畫,凹凸派之畫風當及于此。”向達在書中還指出 ,“又凹凸畫派,雖云淵源印度,而唐代作家之受此影響,當由西域人一轉手。尉遲乙僧父子以擅丹青馳聲上京,即其一證;而近年來西域所出繪畫,率有凹凸畫之風味,足見流傳之概也。”通過以上記載,可見西域凹凸畫派對唐代繪畫的巨大影響,不限道釋人物,包括山水畫法都有選擇的采用了凹凸畫法。
由于歷史的原因,唐朝畫家的有關異域題材的繪畫作品幾乎都未能保存下來,但從墓室壁畫中,或可窺其一斑。如唐章懷太子墓的《禮賓圖》描繪了東羅馬、高麗、吐蕃等使節身穿異域服裝,高鼻深目的異域形象。章懷太子墓道繪有《馬球圖》,懿德太子墓室壁畫中則有獵豹獵犬形象等,馬球、狩獵用豹皆來源于異域,可與文獻記載互相印證,是當時貴族生活風尚的生動反映。
結語
中外民族文化的交匯共同熔鑄了唐代美術的輝煌,多數畫科從此開始明確并日臻成熟。唐代繪畫作為唐代美術的首要組成,亦是雄健磅礴的盛唐氣象的重要部分,也在我國古代繪畫史上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唐代因為開放而強盛,因為強盛而更加開放。唐代繪畫史也因為多向而頻繁的對外交流而更加豐富多彩,贏得了世人的矚目,以雄渾博大的氣度為世界藝術抹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作者單位:揚州大學藝術學院美術學碩士研究生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