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在第九棵樹下

這不一定是一個浪漫的故事，但這肯定是一個真實的故事。

那時他和我在同一所高中上學，認識他也是很偶然的。記得當時已經是高三下學期了，大家都在忙著備戰高考。學校下發了一個通知，說是我們市正在進行一次高中作文競賽，要我們報名參加。那時大家都很忙，沒有人愿意去參加這種活動了，但是總要有人去的，我是班長，平時作文還可以，便報了名，其實那次我們班只有我一個人報名。

報了名就要籌劃寫些什么東西，當時競賽有九個題目，要參賽者在其中選一個。我當時選了一個叫做《成熟的標志》的題目。當時是有一種非此題目不寫的沖動的，因為覺得高三實在太多感觸了，經過一個高三的煉獄我已經太成熟了，不寫這篇文章是一種浪費。白天作業很多，沒有時間想更沒有時間寫，便起得很早很早，到操場去構思，晚自習以后再寫。

我們的高中像所有的垃圾學校一樣，雖然不怎么出教學成果，可建設是一流的，換句話說，學校圈地運動規模是巨大的，建筑花的銀子是大把大把的，所以每當學校宣傳自身時總是說這里設備一流，環境優美。不過我們的學校環境確實是很怡人，就拿操場來說吧，不僅各種運動場地齊全，并且在操場的四周還種滿了各種樹木和花草。我最喜歡的是操場東面的四排法國梧桐，每排都有十八棵，高高大大，整整齊齊，地上有整片的草坪覆蓋，坐上去，柔軟舒適。春天的四月，梧桐的葉子已經開始濃密起來了，樹下正是我構思作文的好去處。我每天乘著晨間的霧氣走到那里，在第四排的第九棵樹下坐下來，開始構思作文。因為早，操場很安靜，只有少數幾個人在鍛煉。我一邊享受著清晨美好的空氣，一邊捕捉靈感。

第三天的早晨，當我到達我的老地方時發現那里坐著一個穿運動服的男生，一臉的汗水，在我看來很狼狽。我剛想轉身走時，他卻說：“呵呵，你來了?！?/p>

“對，我來了，你可以走了，呵呵?！蔽一卮鸬溃⑶液艿靡獾赝?/p>

“哈哈，當然。不過要完成任務才能走?！彼孟褚桓焙茏У臉幼?。

“對不起，我不認識你，你要完成的任務和我也沒有關系。呵呵?！蔽铱墒且獦嬎甲魑牡模挠袝r間和他這種自以為是的人多磨蹭。

“憑你說這句話，就知道你水平有多遜，作文想獲獎是不可能的。你這種水平怎么也敢報名？還是讓我來指導你吧！”

太過份了，哼！

“我沒有想獲獎??？再說你是誰呀？我為什么讓你看？這樣吧，給你個面子，買九個果凍來，姐姐就可以考慮讓你看一眼，呵呵，條件很合理吧？”我要轉換一下策略。

“太貪了吧？怪不得你長得小乳豬似的。”他很陰險地笑道。

“買不買？買來馬上讓你看，不過我昨晚才打了初稿，沒什么內容?！?/p>

“拿來吧，你要的東西在樹下面，自己去挖，哈哈……”他又很陰險地笑了。

??？淺淺的一層土下面真的有一大包果凍，九個！天哪，我遭暗算了！“你怎么知道我會跟你要九個果凍啊？”

“你不是一慣這么俗嗎？”

“我還不認識你呢，再說，??？難道這就是俗嗎？”

他沒回答，走了，確切地說是跑掉了。我只顧著和他拌嘴了，也沒有看清他長什么樣，不過背影好像是高高瘦瘦的。那天早上我沒事可做，便早早地回教室去了，當然是提著九個果凍。果凍很大，每個都不同，超超爽！

第四天是星期天，不用上課。早上我起得有點晚了，起來之后才意識到我的作文被他拿走了，并且我還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郁悶！

但我還是去了第九棵樹下，因為作文明天就要交了，我必須在今天把它寫好，而我不知道除了這里我還有什么地方可以找得到他，找到我的寶貝作文。

那天天氣悶熱，太陽斜掛在天上，潮氣散發在地上。我很無聊地在那里等待著，看看天，看看地，看看遠處有沒有那個混球，我就那樣一直等啊等啊，不懼艱辛地傻等。當時的感覺好像只有很熱，很悶，很郁悶！

可我還是白等了，我等到了吃早飯的時間，又過了吃早飯的時間，一直等到了吃午飯的時間，那個混球還是沒有一點出現的痕跡。

很暈很暈很郁悶！

我自己一個人跑去食堂吃飯，因為我真的餓壞了。我連著要了好多好多的飯菜，可是等到刷卡的時候我傻了，因為我沒帶飯卡。

天哪，怎么這么倒霉！可憐的孩子！

“刷我的吧?！倍呿懫鹆艘粋€友好的聲音。

“謝謝——”我想我當時的笑容肯定傻掉牙了，因為我的旁邊站的正是那個用九個果凍騙走了我的作文又讓我站了一個上午的超級欠扁的人。

“師傅，再給我來一份炸雞塊外加一份水果?！蔽蚁氘敃r打飯的師傅肯定把眼睛都要瞪到櫥窗外面來了。

“呵呵，你很能吃嘛?！彼移ばδ樀卣f。

“謝謝表揚，刷卡吧！哼！”我很得意地對他扮了個鬼臉走了。

果然不花自己的銀子的飯就會吃著超爽，在我吃完那一大堆食物后，那個混球走了過來：“作文給你，‘毛病’在上面寫著?！?/p>

我接過作文，對他做了一個嘔吐的動作走了。

走了以后我又后悔了，這個混球叫什么名字是幾班的呢？忘問了。不過無所謂，反正作文已經在我手里了。哈哈，還有一頓美餐！

浪費了一個上午還是犧牲一下午覺吧，順便看看這個混球說了些什么。不看不知道，一看才覺得這個騙子好像不那么可惡了，他寫的字和他的建議不像他的人那么齷齪，還可以看看。呵呵，事實上我幾乎把作文改了一大半，還將他的字端詳了大半天。嗯，不錯不錯。不過，呵呵，哼！不得獎看我不扁死你，混球，我可是按你的建議改的！

作文交上去了，不久得了個一等獎。其實也沒什么的，不過在我們這個不出成績的學校，一點小事就能搞得比飛船上天還轟動，一時間好像我都成了明星了。同時獲獎的還有一個人，也是我們高三的，叫李凱思，像個外國人的名字，不過聽名字感覺這人應該超帥的！

那天教務處通知去領獎品，我到了那里拿了東西往外走時，居然看到混球也進教務處，他對我很陰險地笑了一下。?。坎粫恰?/p>

我在教務處外面的路上慢悠悠地走，哈哈，其實不說也知道，我是想看看另一個得獎的是不是混球。

“Ｈｅｌｌｏ，Ｍｉｓｓ ｙｏｕ！”

“我不是Ｍｉｓｓ ｙｏｕ，我姓朱，你好！”

“不管你想不想我，總之，我很想念你啦，小乳豬，哈哈。”

“我真的要謝謝你呢，多虧你幫忙了。發現你也不是那么討厭。呵呵……”

“我一直不討厭啊，是你自己跑去那里練軍姿，我可沒讓你去，說實在的我還蠻同情你的，那么熱的天氣，你怎么受得了呢？嗯，有毅力！哈哈……”

“哈哈，你再哈哈，我殺了你，相信不？”

“走吧，我請客，我們同喜同賀一下?！?/p>

“誰說我想去吃東西了？”

“哈哈，不會吧，在我意識里，飯桶都沒法和你比呢，再說已經到了吃飯時間，你說不去吃那去干嗎？”

“那還是去吃吧！”

“ＯＫ！”

“今天天氣很不錯，我看我們買好東西去你練軍姿的地方吃怎么樣??？”

“你如果還笑我，我就不去了。”我嘟著嘴說。

“好了，走吧。再也不說了，要發誓嗎？”他一本正經地說。

“不用，今天我請吧，上次吃了你那么多，現在想起來還挺不好意思的呢。”

“不用，你要知道我的理想可是做養豬專業戶的?！?/p>

“那好吧，做一次豬也沒什么，反正吃飯不用自己掏腰包總是好的，呵呵！”我向來喜歡美食的，不花銀子的最好。

那天我們吃得很爽，飯后他心血來潮，不顧我這個環保人士的強烈反對在那棵樹上刻下了“小乳豬”三個字，我也把一張寫了“混球”的卡片埋到了樹下。

以后和他認識得多了，發現他很優秀，學習成績很好，作文寫得很棒。我很奇怪原來竟然不認識他。在我們這個學校里，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帥的不帥的，學習好的差的，精明的愚蠢的我還是認識一群的，像他這種人我早應該認識的呀！當我給他說這些時，他說：“學校招的學生多得像牧場里的奶牛，他又不是放牛的，要都認識豈不是要累死啊，哈哈，再說，看我是那種隨便去認識一大群人的人嗎？”

“那你是怎么認識我的呀，不也是隨便認識的嗎？并且像我這種飯桶你認識了也沒有什么好處啊，是不？”我問道。

“哈哈，這你就不懂了，其中自有奧妙?！?/p>

其實高三的生活很乏味的，老師的催促聲，同學們的抱怨聲，老師的嚴厲面孔，同學們憔悴的面孔，組成了一幕帶有悲劇色彩的話劇。學習的目標大家都清楚，但學習的過程為什么不能多一點樂趣呢？年輕的心被高考禁錮著！不會有樂趣是因為“高三”這兩個字就注定了它是沒有靈魂的，它不需要靈魂，它需要的只是刻苦與服從。

但是自從與他認識后我改變了這種看法，學習還是有樂趣的，高三也是有靈魂的。

太陽出現以前我們一起去鍛煉；太陽露出面孔時我們就去第九棵樹下去背英語；中午的空閑我們討論寫作，或者講講課上發生的能讓我們狂笑一陣的很無聊的事，或者給他看我上課時偷偷畫的很無聊的畫；星期天我們一起去玩，或者去第九棵樹下互相提問復習的東西，從語文到數學到生物到物理化學……

高三就那樣結束了，我們高考，我們等待，我們又進了同一所大學，一所很不錯的大學，在南方的一座城市，很美麗！

在大學里他仍然很帥也很關心我。我們一起吃飯，我仍然吃很多的東西，見了美食就把魂丟了。我們一起去上自習，自習課上我很認真地畫我的很垃圾的畫，看一本本的小說，做著高中不敢做的事。他在學校學生會擔任職務，很忙，但他有時還會幫我做作業。日子就那樣一天天地過著，我無憂無慮，他也很充實。

但是后來，我們仍擺脫不了俗套，有一天晚上，他拉起了我的手，我們談戀愛了。

他成了我的男朋友，但他一點也沒變。對我還是很關心，也很為自己養了一頭能吃的豬而高興，每到吃飯時都會打電話找我：“小乳豬，走，哥哥帶你吃飯去?！蔽乙埠苄腋！５沁@種幸福很快被無聊取代了，因為這不是我心目中的愛情。我心中的愛情浪漫而優雅，圣潔而美麗，白馬王子風度翩翩，帶著高貴的公主過著幸福浪漫的日子。有大捧大捧芬芳的鮮花，有簡單而別致的燭光晚餐，一起去風景優美的地方游玩，去清清碧波依依楊柳的湖邊說甜蜜的情話……

但是這些他都沒有給我，他給我的只是帶小乳豬去吃飯。我不要吃飯。我一點都不要吃，我過夠了吃飯的日子！于是我找他吵架了，并且義無反顧地松開了他的手，我不要過豬一樣的生活，我要過得優雅別致，我要做一個性感、時尚、人見人愛的女生，而不僅僅是一頭小乳豬。

兩個月后我遇到了另一個男生，而與他卻不怎么見面了，因為我們本來就不是一個專業，課也不在一起上，他在學校里的工作又多，總是很忙，就是偶而在學校擦身而過，也只是打聲招呼。

與另一個男生林的愛情故事幾乎完全合乎我的想象，他帶我去海底世界看海豚表演，去南京有名的景點欣賞美麗的風景，我們去五食堂旁邊的小咖啡廳喝咖啡，去學校的硯湖邊依偎著看落日……那是浪漫，是屬于我的浪漫。他寵著我、愛著我，我想自己前生肯定做了很多善事，不然怎么會遇上這么帥又這么浪漫的男孩子？我喜歡他，他也是高高瘦瘦的，皮膚白皙，舉止優雅，更重要的是他知道什么是浪漫。

當我沉浸在愛情的甜蜜幸福中時，凱思走了，去了地球另一面的陌生國度，一個物質豐富欲望也豐富的國家，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走了，也許他本來就應該去那里學習而不是這座多雨的南方城市。

他走了，我除了知道這個消息以外，好像沒有什么異樣的感覺。

我繼續我的愛情事業，但是我漸漸覺得這個愛情好像已經不像原來那么浪漫了。我忽然間沒有了去玩的心情，哪里都不想去，開始去自習教室寫作業，去畫畫，去寫小文章，一幅幅畫、一篇篇小文章只有我自己看，再也沒有人和我分享了，因為林不喜歡。林總說我帶你去玩吧，可是我已經不想玩了，一點都不想。對我們來說，愛情沒有了激情就沒有了生命，我們分手了。但他會時常幫助我，像個朋友一樣，我發現我們更適合做朋友，做一個可以一起玩的朋友，一個在某一方面有共同愛好的朋友，而不是長相廝守的一對。

轉眼間大學的生活即將走到盡頭，最后一個寒假我的一個高中同學約我去玩，說好在原來的高中見面。前一天剛剛下了場大雪，雖然路上已經被打掃干凈，但所有的樹上都掛著厚厚的一層，像披著節日的盛裝。我提前到了那里。因為學校放了假，又剛剛下了雪，人跡罕至，一切異常寂靜、異常美麗。這座校園已經成長起來了，因為我時?？吹接嘘P她的報導，不是環境，而是成績。但她還是那么美麗，樹更高大了，四排梧桐樹，每排十八棵，沒有變！“第九棵梧桐”，心仿佛抽搐了一下，我的第九棵樹，你還好嗎，老朋友？我懷著激動的心情走到樹下?！靶∪樨i”三個字依然清晰可辨，只是好像紋理更大更粗了一點，仿佛它也是經歷了滄桑才長大的一樣。咦？樹下的雪怎么像是動過呀？雪中摻雜著新鮮的泥土。

我像個孩子發現了新玩具似的用手抹掉那層摻著泥土的雪，下面的泥土又松又軟，好奇的心促使我繼續挖下去，九個果凍！難道是他？

空氣凝固了，時間靜止了，我的心跳加快了，難道他來了，是他從世界的另一端來看我了嗎？他的氣息在我的血液里流動，他的聲音在我的心臟里跳躍，只有在他走遠后我才明白這一切。但我以為一切太遲了，所以我回避，我說我誰都不愛，我只是一個貪玩的孩子，和別人一起玩，自己和自己玩……

但是現在他回來了，他還走嗎？

“小乳豬?！鄙砗箜懫鹆怂p聲的呢喃。它真的歸來了，我的愛！

我轉過身，他正張開雙臂望著我，他沒有變，和我剛認識他時一樣，高高帥帥的。他回來了，他真的回來了，他正張開雙臂等著我，他一直在等著我，愛沒有變。

他的懷抱是溫暖的，他的親吻是熱烈的……

“一直在等我嗎？為什么？”我輕聲問。

“因為我是養豬專業戶，因為我的小乳豬會長大。”他的聲音在顫抖。

我感動得說不出話來，愛情本身也許本來就不需要太多的言語。我的視線朦朧了，在朦朧中我看到了他眼角的淚水。

愛一直在等我，在等我這只任性的小乳豬，在第九棵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