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夸美紐斯是十七世紀著名的教育家,但其思想創生的機制——研究方法及方法論并未引起后人的足夠重視。重讀他的原著,從方法及方法論的角度觸摸其思想,對我們今天的研究工作有頗多啟示。
[關鍵詞]夸美紐斯;“新工具”;學前教育研究方法
“新工具”是與夸美紐斯同時代的英國偉大哲學家墻根為人類思想發展史增添的奇珍異寶,是那個時代幫助人們認識和解釋自然的新的藝術和方法。正是“新工具”——套不同以往又與過去血脈相連的認識方法創生了夸美紐斯澤被后世的恢弘的教育理論。培根說“讀史使人明智……”,讀夸美紐斯,也正是為了對現實有更明智的洞察以及增添整飭現實的勇氣。
一、懷疑——“人生而有罪嗎?”
夸美紐斯在《大教學論》的第一章以標題的形式開宗明義地指出:“人是造物中最崇高、最完善、最美好的”,這樣的思想現在看來似乎并不值得如何稱道。然而,當我們把目光回溯到公元1600年:在羅馬五月廣場的熊熊烈火中,布魯諾為了捍衛科學真理而高喊:“火,不能征服我……”1633年,伽利略又因其信念而被逮捕,我們可以想像,與他們同時代的、身為摩拉維亞兄弟會主持的夸美紐斯是在怎樣的嚴酷環境中抒寫著自己對“人”的理解和所寄予的美好祈望:人不是上帝的奴仆,人生來不是為贖罪的。人是上帝的“形似”,是上帝得以處處顯現的肉身,是上帝的代表。盡管夸美紐斯依然虔信上帝,但這里的上帝已經不是捆縛天主教徒心身的高高在上的“神”,而是新教徒心中的信仰,是導引人不斷超越、不斷前行的力量之源,是人之為人的尊嚴!正是因為“人是有尊嚴的”,人才需要通過教育成其為人。
盡管是笛卡兒正式提出“懷疑”作為認識事物的一種普遍的方法論,但夸美紐斯在對“人”的認識上承襲了文藝復興以來尤其是馬丁·路德等人對于中世紀神學的懷疑,為建立自己的關于人的教育的理論大廈清掃沙子和浮土,以磐石和硬土構筑穩固的地基。[1]
“懷疑”需要勇氣,需要理性的力量以及獨立的人格。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在中國活躍著一批批判舊教育,創建新教育的仁人志士:陶行知、陳鶴琴、晏陽初……是“懷疑”引導他們尋覓“中國教育的曙光”,也是因為“懷疑”,他們雖學習西方,但不照搬西方。培根在其《新工具》中指出劫持人類理解力致使真理不得其門而入的有四類假象,即族類的假象、洞穴的假象、市場的假象和劇場的假象。[2]若沒有“懷疑”作銳利的匕首,人們很難刺破重重圍困自己心智的障蔽,窺得事物共相的一角。
新世紀的幼教界一幅熱鬧繁忙的景象,然而繁榮背后也常常是泥沙俱下。耳邊不時會傳來這樣一些聲音:“讀經吧,這是祖宗留給我們的財富”;“來吧,蒙氏班為你打造神童”……一邊是捧出祖宗牌位的“食古派”,一邊是不問青紅皂白拿來便是的“食洋派”。離奇的廣告,玄乎的宣傳,家長們如霧里看花,而我們的孩子則要么被“長袍馬褂”拖拽,要么受“西服馬褲”捆綁,就是難得一套稱身的、能讓人伸展自如的“衣衫”。這些現象的出現,雖不能說與學前教育研究領域有直接的關系,但至少也暴露了學前教育研究領域缺少引領風氣的力量,而這種力量必須從懷疑進發。
二、探源——“問渠哪得清如許?”
康培萊曾評價道:“夸美紐斯差不多在300年以前就以完美無缺的正確性決定了教育年級的劃分。他準確地解釋了一些教學藝術的規律,并以驚人的創建把近代邏輯學上的原理運用到教育學上來了。”[3]又是一個100年過去了,夸美紐斯的理論在許多方面依然有著“完美無缺的正確性”。他的理論之所以有恒久的生命力,這與他探究事物的本原,從根本上去著勁用力分不開。
夸美紐斯認為,對教育的研究應建基于對人的認識。他從“人‘不變的性質’究竟是什么”開始論證和探究。對現世的人生作了天才的闡釋:人有三重生命,植物的、動物的和智性的或精神的,自然引導我們不斷往上爬,“在這種種個別的進展里面,我們所發現的不是別的,而是一種連續的現象而已。”[4]因而,夸美紐斯認為學問、德行和虔信的種子雖天生在我們身上,但實際并未這樣給我們,而是“應該從祈禱、從教育、從行動去取得的”。[5]這是對人的認識的發生學意義的探究,這個問題也是夸美紐斯身后幾百年哲學和心理學探討的主題之一,即唯理主義和經驗主義之爭、天賦論和經驗論之爭,直到康德將其綜合,認為人的認識不僅依靠先驗,也依靠后天的經驗。皮亞杰在其《發生認識論》中對此作了更為深刻、明晰的闡述,認為(人的)“認識是一種連續不斷的建構”。夸美紐斯以其非凡的洞察力指出了先天因素和后天因素在人的形成中的作用:“種子”是攜帶著遺傳密碼的先天因素,但并非僅僅依靠成熟就可以坐收其成,成就的實現還需要經驗——環境所給予的外界材料。這種認識盡管是樸素的,但是其立場和方向是正確的,因而他在此基礎上生長出來的教育理論也是經得起歷史的考驗的。
夸美紐斯的《大教學論》是立志為同胞寫的一部教育學著作,目的是普及“把一切事物教給一切人們的藝術”,但他的“教的藝術”杜絕“互不聯系”,“從膚淺的經驗中拾來”,而要去尋找“一口活潑的源泉”。“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這種探尋事物“本原”的態度和方法與笛卡兒在(談談方法)中對于“本原”的強調如出一轍。“哲學這個名詞是研究智慧,所謂智慧并不只是處世謹慎,而是精通人能知道的一切事情,以處理生活、保持健康和發明各種技藝;這種知識要能夠做到這樣,必須是從一些根本原因推出來的。所以要研究怎樣取得這種知識,一個真正從事哲學研究的人應當首先研究這些根本原因,也就是本原……”[6]是否研究“本原”所關涉的不僅是對真理的認識,更關涉是否能對所遇到的事物作正確、智慧的判斷,洞明一切爭端的原由。
然而,研究“本原”并非輕松、愉快的學術之旅。不單要有廣博的知識、要善于觀察,還要懂得邏輯、要愿意付出心思……急于著書立說者等不得,愿意付出卻沒有一定智慧的人也很難登堂入室。所以關于“本原”的研究在學前教育領域還是一片很荒涼的土地,盡管已有拓荒者前行,但畢竟勢單力薄。然而,這又是何等緊要的事!
三、演繹與歸納——“上升到原理,降落到事功”[7]
在夸美紐斯之后的三四百年間,教育理論基本上以應用理論的形式存在,而這種現象也被視為夸氏理論帶來的消極后果之一。誠然,夸美紐斯的《大教學論》的確在某種程度上可作為操作手冊,但應該看到的是夸美紐斯對于具體方法的研究卻并不僅僅依靠簡單的歸納法。“它的基本原則都是根據事情的基本性質提出的,它的真實性都是經過了幾種技藝的證實的,它的順序是明晰地按年、按月、按日、按時安排的,最后,它還指出了一種簡易而又可靠的方法,使它能夠稱心地實現出來。”[8]盡管他最終指向“簡易而可靠的方法”,但方法的獲得是多種途徑的結果,既有理性的演繹,又有現象的歸納,還有實踐的驗證。夸美紐斯的思想體系猶如一棵大樹,樹根是形而上學的哲學基礎,既有宗教思想,又有人文精神;既是先驗論的,又是感覺主義的,樹干是其對人的本質、教育目的的闡述,而教育原則及方法則是讓人印象深刻的枝葉。
夸美紐斯構筑其理論大廈的方法是開放的,既承襲了古典的演繹路線,也吸納了近代科學主義的方法論。運用演繹的方法,卻不因循守舊,沖破經院哲學的空洞煩瑣論證;采用歸納法,卻能避免僅就手邊事實簡單枚舉的傾向。不僅如此,夸美紐斯還將自己的理論大廈建筑在實踐驗證的基礎之上,這在近代科學主義剛剛發蒙的當時,是尤為可貴的,無怪乎有人稱他為“以科學精神對待教育第一人”。但后人往往為其豐盈的教學論思想蒙蔽,而忽略了為繁茂枝葉提供養料的根莖,將其教學思想僅視作對自然萬物的簡單類比。
對于研究方法的反思,應該說是當今整個教育研究領域的熱點。“走進田野”正以一種相當熱烈的方式撼動著“搖椅上的教育研究”。然而,這并不意味著“書齋”研究已經足夠,或者已經過時。任何時候,教育研究都是既需要“書齋的學問”又需要“田野的研究”的。不作“書齋的學問”而去“田野”,所得的只能是零星和片段的經驗,所做的亦只能是局部的改良,或者是“幫助著把建筑在流行概念上面的許多錯誤固定下來并鞏固起來”的工作。[9]夸美紐斯在三百多年前所循的“上升到原理、降落到事功”的研究路線可以說是顛簸不破的,但隨著人類對教育現象的認識不斷加深,學科不同門類的分工越來越精細,任何人盡其一生恐都難成為從理論到實踐可以通吃的能手,這就更需要不同門類之間相互配合。理論研究要努力關照現實,而應用研究則要自覺趨向理論。理論的價值不能以“是否有用”作為衡量標準,理論到實踐,并非按其字面意思去實施,需要智慧的轉換。笛卡兒說“每一個民族的文明與開化,就是靠那里的人哲學研究得好,因此一個國家最大的好事就是擁有真正的哲學家。”[10]這句話用在教育上,應該同樣適用。對于學術范式尚未規范的學前教育領域,這種“書齋的學問”或“搖椅上的學問”不是多了,而是太少。
夸美紐斯不僅自己勉力為之,更呼吁大家通力合作,歡迎大家批判、爭鳴,體現出他民主、開放的思想意識。對于教育改革的工作,他將其作為畢生的事業,并不追求即時的效應,而是堅持“一切事情上面,種子先得撒下,然后才能逐漸生長。”[11]這也是值得我們后人學習的。夸美紐斯正好處于西方科學理性精神上升的時代,時代的脈搏和他的精神思想和應共振,為人類掀開了宏闊的教育篇章。時至今日,他的許多教學藝術創見已成為了現代教育的常識,然而,我們對他的認識也許還只是滄海一粟。我們不僅要研究他的思想,更要研究為他思想助產的“新工具”,或許在那里我們能得到更多的啟迪。
參考文獻:
[1][6][10]笛卡兒.談談方法.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23,62,62
[2][7][9]何兆武.西方哲學精神.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3:245,248,242
[3]夸莢紐斯教育論著選.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0:7
[4][5][8][11]夸美紐斯.大教學論.北京:教育科學出版社,1999:4,24,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