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中國有關(guān)“開辟創(chuàng)世”和“洪水遺民、再造人類”的故事傳說,分為南北兩大系統(tǒng):以中原的女媧、伏羲兄妹故事為代表的北方型神話系統(tǒng)和以珠江流域的盤古兄妹故事為代表的南方型神話系統(tǒng)。本文通過對《述異記》最早記載的“南海中有盤古國”“桂林有盤古祠”的歷史分析和實地考察,闡明盤古神話源于華南—珠江流域的“盤古國”,三國時傳于吳楚間。東晉道教理論家、煉丹術(shù)家葛洪聞交趾出丹砂而求為廣西勾漏令,后止于廣東的羅浮山修道、煉丹、著書,在《枕中記·眾仙記》中首先把盤古列入道教神譜,奉稱“盤古真人”,尊為開天辟地“元始天王”,又稱“三皇”、“五帝”“皆其后裔”,便把原秦漢文獻所載北方遠古神話無開天辟地之神給予填補,加以整合使之銜接,將道教的神仙信仰系統(tǒng)化、理論化,從而構(gòu)建了中華大地天帝尊神的世系,盤古神話也就隨著道教漸漸在北方流傳開來。而中原一帶有關(guān)盤古神話故事表現(xiàn)為再生性和變異性的特征,充滿濃厚的道教文化色彩,也正是導(dǎo)源于葛洪把珠江流域原生型的盤古神話加以整合使之道教化的混融性產(chǎn)物。
【關(guān)鍵詞】華南;珠江流域;盤古國;盤古神話;道教化;北傳
【作 者】潘其旭,廣西社會科學(xué)院壯學(xué)研究中心研究員。南寧,530022
【中圖分類號】B932【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54X(2006)04-0129-011
The Passes to the North of the Myth of Pangu around the
Zhujiang Drainage Areas in South of China
—Part II of the research on the origins of Pangu deity
Pan Qixu
Abstract: Chinese legends about “world inaugurating” and “people leaving away from flood, new life of mankind” can be divided into two systems of north and south: the south myth system with the stories about Nüwa in central plains and Fuxi brother and sister as its representative, as well as the south myth system with Pangu brother and sister as its representative. Based on the historical analysis and investigation on the spot upon the early records of “there is a state of Pangu in South China Sea”, “there is a temple in Guilin”in records of differences, the article makes conclusion that the myth of Pangu originated from the state of Pangu around the Zhujiang drainage areas in south of China, which passed to the Wu and Chu states in the Three Kingdoms, and gradually passed to the north along with the Taoism, full of cultural features of Taoism.
Key words: Zhujiang drainage areas; state of Pangu; myth of Pangu; features of Taoism
在中國的神話傳說中,有關(guān)“開辟創(chuàng)世”和“洪水遺民、再造人類”兩類神話,從文獻記載及其內(nèi)容特點、文化內(nèi)涵來看,大致上可分為南北兩大系統(tǒng),即以中原的女媧、伏羲兄妹故事為代表的北方型神話系統(tǒng)和以珠江流域的盤古兄妹故事為代表的南方型神話系統(tǒng)。其源出不同,各具特色,后來隨著歷史的發(fā)展和南北文化交流,當(dāng)中又有互滲、變異、融合的現(xiàn)象,形成了多元一體的中華民族神話文化體系的格局。從中我們可以看到,歷史上中華大地南北文化交流是沿著雙向互動前進的。
一、最早記載的盤古神話源于“南海盤古國”
盤古神話源出何地?這是千百年來引人關(guān)注和不斷探究的熱門話題。有關(guān)盤古開天辟地神話的漢文古籍記載,最早見于三國東吳徐整的《三五歷紀(jì)》和《五運歷年記》,屬于一種哲理性的化生說,尚未涉及故事的來源。到了南朝梁代任窻的《述異記》(上)所載的盤古神話,便進一步說明了其流傳的大致年代、具體地域和盤古為夫妻:
昔盤古氏之死也,頭為四岳,目為日月,脂膏為江海,毛發(fā)為草木。秦漢間俗說:盤古氏頭為東岳,腹為中岳,左臂為南岳,右臂為北岳,足為西岳。先儒說,盤古泣為江河,氣為風(fēng),聲為雷,目瞳為電。古說:盤古氏喜為睛,怒為陰。吳楚間說:盤古氏夫妻,陰陽之始也。今南海有盤古氏墓,亙?nèi)儆嗬铮自坪笕俗吩岜P古之魂也。桂林有盤古祠,今人祝祀。南海中有盤古國,今人皆以盤古為姓。(任)按:盤古氏天地萬物之祖也,然則生物始于盤古。
這些記載雖然較為簡略,但在重述前人所言的化生說之后,對盤古神活的意義、流傳地域及其源于南方作了明確的表述:盤古神話在秦漢時民間就有流傳,“吳楚間說,盤古氏夫妻”,是當(dāng)時傳播的主要地區(qū);南海有“盤古氏墓”,“盤古國”,“人皆以盤古為姓”,指出盤古神話最早產(chǎn)生于南海(泛指嶺南)一帶;而“桂林有盤古祠,今人祝祀”,進一步說明當(dāng)時的盤古祠首先見于桂林(今廣西壯族自治區(qū)來賓市象州縣一帶),祭祀盤古活動自古傳承至今,香火一直旺盛不息。可想而知,若盤古神話先產(chǎn)生于中原,在先秦至秦漢的所有文獻中就不可能沒有提及,這些僅見于1600年前的最早記載,顯然是追述盤古氏故事來源的蹤跡。
大家知道,史稱的南海、桂林及象郡,是秦始皇統(tǒng)一嶺南之后開設(shè)的區(qū)劃建置。據(jù)《中國歷史地圖冊》展示,秦代的南海郡,轄今廣東的中部和東部,治所在番禺(今廣州市);桂林郡轄今廣西中部、東南部至廣東西部的茂名,治所在布山縣(今廣西貴港市);自漢武帝平南越后,將秦原在嶺南所置三郡析為九郡,其中在郁林郡置桂林縣,治所在今廣西壯族自治區(qū)象州縣境;三國時代,孫權(quán)建立吳國統(tǒng)轄該地,孫浩鳳凰三年(274年),又分郁林郡置桂林郡,郡治武安縣,治所亦在今象州縣境;隋朝分潭中、中溜兩縣置桂林縣;開皇十二月年(592年)置象州,此為象州得名之始。據(jù)此,秦漢至三國的南海和桂林,當(dāng)是盤古神話故事產(chǎn)生的中心地區(qū)和盤古文化的重要發(fā)祥地,遂有“盤古國”之譽稱。
對上述記載中關(guān)于盤古神話源流問題的分析、追溯和認定,早在20世30年代,中國神話研究先驅(qū)矛盾(沈雁冰)在《中國神話ABC》中就提出了“我們想象盤古的神話本產(chǎn)生于南方(假定是兩粵)而漸漸北行”的推論,卻未能引起應(yīng)有的重視,來者亦未曾循此作必要的考察。而在學(xué)術(shù)界的有關(guān)論著中,以往對漢文古籍最早記載的有關(guān)盤古神話產(chǎn)生地的關(guān)鍵詞:“南海中有盤古國”和“桂林有盤古祠”,則大多都是轉(zhuǎn)引原文而少有論述剖析,或許只是將之當(dāng)作一般神話那樣的“古事奇聞”來看待,亦未曾見有實地的考察報告;或者是囿于歷來只有北方文化南播之說而未必有南方文化北傳之事的積久成見,論者多就相關(guān)的文獻和近似的傳說(如伏羲、女媧、盤瓠故事等)來推源互證,或混同演繹,或訓(xùn)詁猜測,莫衷一是。而對籍載的“盤古國”卻不予正視,對“桂林有盤古祠”更鮮有探究,猶似有回避之嫌,這是長期以來盤古神話研究中的極大失缺。
據(jù)我們對古桂林郡、縣所轄的今來賓市象州縣及武宣縣和興賓區(qū)(原來賓縣)一帶的田野考察,當(dāng)?shù)夭粌H歷來建有眾多的盤古廟,祭祀盤古活動世代相傳,而且,還有諸多的盤古村、盤古嶺、盤古洞,同時也確有盤姓的居民。正是因當(dāng)?shù)貧v來盛傳盤古故事,其民篤信并崇奉盤古,冠以“盤古”之名的事象隨處可見。當(dāng)?shù)孛耖g蘊藏著極其豐富、底蘊深厚,且為體系性、活態(tài)化的盤古文化傳承,這就表明了華南—珠江流域在歷史上確實存在一個盤古神話王國,《述異記》所說的“南海中有盤古國”并非虛構(gòu)奇聞,而是據(jù)實錄載。我們認為:“盤古國”——這是特定的區(qū)域性的一種自源文化體系的歷史概念。(按:另有鄭超雄《神話盤古國與歷史盤古國》專論在下一期刊出)這也就無疑地,使矛盾先生關(guān)于盤古本是產(chǎn)生于南方兩粵地方神話的假說,得到了充分的實證。
二、從伏羲位于“三皇五帝”之首看中原始祖神話譜系
盤古神話來源研究流傳于中原著名的伏羲、女媧神話,一般認為是產(chǎn)生于母系氏族社會后期,隨著歷史社會的發(fā)展而流傳、變化和整合,成為中原華夏民族的始祖神。
女媧的創(chuàng)世功績,一是補天。《淮南子·覽冥篇》最早記錄了這個神話。說是上古時,發(fā)生了一場特大的自然災(zāi)害,天塌地陷,大火不止,洪水泛濫,猛獸橫行,生靈涂炭。女媧便熔煉五色石修補蒼天;巨大的鰲足樹立在大地四方,將天掌起來;殺死興風(fēng)作浪的黑龍;用蘆葦灰堵住了滔天的洪水,拯救了人民。二是造人。據(jù)《太平御覽》引《風(fēng)俗通義》說,天地初開之時,世上沒有人民,女媧用黃泥捏成泥人,創(chuàng)造了人類。后來她將繩子在泥漿中來回甩動,飛濺的泥漿變成了許多的人。在湖北、河南等地,還流傳有女媧播五谷、造水牛、造人畜的故事。她是一位偉大的創(chuàng)世女神的形象。
伏羲在傳說中居于“三皇五帝”之首位。據(jù)《太平御覽》引《詩含神霧》云:“大跡出雷澤,華胥履之生宓犧。”宓犧即伏羲。又《山海經(jīng)·海內(nèi)東經(jīng)》說:“雷澤中有雷神,龍身而人頭。”華胥氏是踩雷神足印而感生伏羲,自然也就呈龍身人頭的形體了。據(jù)《春秋世譜》云:“華胥氏生男為伏羲,女子為女媧。”說明伏羲女媧本為兄妹。故東漢王延壽《魯靈光殿賦》有“伏羲鱗身,女媧蛇軀”語。在洛陽西漢卜千秋墓頂壁畫和漢墓石刻畫、湖南馬王堆漢墓帛畫中,都有伏羲女媧人首蛇身的畫像。又據(jù)唐代李冗《獨異志》載:宇宙初開辟時,只有女媧兄妹二人在昆侖山上。天下未有人民,兄妹商量結(jié)為夫妻,繁衍人類。但他們又為兄妹結(jié)婚感到羞恥,于是二人就來到昆侖山頂,以兩股煙交合驗婚,結(jié)成了夫妻。據(jù)調(diào)查資料,中原地區(qū)至今還流傳有許多關(guān)于伏羲女媧兄妹在洪水過后,經(jīng)“龜鑒”、“拋石”、“燒煙”、“滾石磨”等驗證成親的故事。其中,流傳于河南沈丘一帶的《玄武、女媧、伏羲和黃帝》故事最具代表性:
相傳,中州黃河岸邊有座山,山上有個洞,里面住著女媧、伏羲兄妹二人。天下洪水泛濫時,烏龜(玄武)拯救女媧、伏羲兄妹避過洪災(zāi)。兄妹倆災(zāi)后共同補天,天上有了星星和銀河。二人滾磨成親,摶土造人,繁衍人類,教人們放牧、狩獵。女媧為了不忘烏龜(玄武)的恩德,教育子孫,將他居住的山叫“玄元(黑龜)山”,山洞叫“玄元洞”。女媧、伏羲死后,他們的后代又推舉出軒轅(玄元)黃帝,成為華夏部族的首領(lǐng)。黃帝族稱女媧為玄母,稱伏羲為人皇,說自己是從玄武(烏龜)那里來的。天帝把烏龜封為真武帝,也就是北方的玄武星。①
由此可見,以女媧、伏羲故事為代表的北方型所謂“開辟創(chuàng)世”和“洪水遺民、再造人類”神話,從籍載到民間傳說是自成一體的,屬北方原生型的神活。而傳說中又把伏羲(含女媧)尊崇為軒轅黃帝之先人,位于“三皇五帝”之首,“皇帝族稱女媧為玄母,稱伏羲為人皇”,也就是把伏羲女媧作為始祖神來確立北方傳說中的帝王世系。這表明在先秦和秦漢時期,中原的神話傳說帝王世系就已形成,而通觀當(dāng)時的漢文古籍未見有盤古傳說記載,也是足以可鑒的一種歷史印證。由此看來,“自從盤古開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之說,顯然是出現(xiàn)在秦漢以后的始祖文化觀念,是中華民族多元一體的文化認同的產(chǎn)物。
三、從“自從盤古開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
看南方盤古神話的北傳關(guān)于珠江流域盤古神話的北傳,是茅盾先生在《中國神話ABC》中最早提出的推論。他認為:“徐整是吳人,大概這盤古開天辟地的神話當(dāng)是就流行在南方(假定是兩粵),到三國時始傳播到東南的吳。如果這是北部和中部本有的神話,則秦漢之書不應(yīng)毫無說及;又假定是南方兩粵地方的神話,則漢文以后始通南粵,到三國時有神話傳到吳越,似乎也在情理之中(漢時交通大開,征伐苗蠻,次數(shù)最多;因戰(zhàn)爭而交通,因此南方的神話也流傳過來了)。”②茅盾把南方兩粵(廣東廣西)地方的盤古神話北傳的歷史背景、理據(jù)和路線作了闡析,經(jīng)我們對文獻研究和實地考察,認為其推論是確切的,而盤古神話主要是隨著道教廣為傳播。
(一)道教尊盤古為先于“三皇五帝”的“元始天王”之源起
道教為中國漢族的傳統(tǒng)宗教,淵源于古代的巫術(shù),是在承襲古代的鬼神思想、秦漢時的神仙方術(shù)、陰陽五行學(xué)說及黃老道某些宗教觀念和修煉方法的基礎(chǔ)上逐漸形成的。道教初創(chuàng)于東漢中期,為張陵在鶴鳴山(今四川大邑縣境內(nèi))所倡導(dǎo),奉春秋時代思想家老子為教主,尊其為“太上老君”“道德天尊”,以《老子五千文》(即《道德經(jīng)》)為主要經(jīng)典,并自稱出于太上老君的口授造作道書創(chuàng)立,因入道者須交納五斗米,故又稱“五斗米道”,此為道教定型化之始。張陵死后,其子張衡、孫張魯繼續(xù)在川西北和陜南一帶傳道。因后世道教徒尊張陵為“天師”,故又名“天師道”。東漢末年,張角假托黃帝老子的思想創(chuàng)立太平道,以《太平清領(lǐng)書》(即《太平經(jīng)》)為主要經(jīng)典,“張角自稱‘大賢良師’,奉事黃老道”③,以巫祝濟世、符水咒語為人治病,信眾達數(shù)十萬。它與張衡、張魯?shù)奈宥访椎老嗪魬?yīng),成為當(dāng)時“黃巾起義”的旗幟。
魏晉之后,道教內(nèi)部逐漸分化,一部分向上層發(fā)展,受封建統(tǒng)治者所利用,而民間則繼續(xù)流傳世俗形式的道教,從中還演化出一些秘密的宗教組織。早期的道教,曾發(fā)揮過聯(lián)絡(luò)群眾、團結(jié)群眾的紐帶作用。但由于其信奉和主張的差異而形成多種教派,有天師道(后分為“北天師道”和“南天師道”兩大派別)、太平道、上清派、靈寶派、丹鼎派、符錄派等。其中,由東晉道士楊羲創(chuàng)立的上清派,以《洞真上清經(jīng)》為傳世經(jīng)典,奉元始天王、太上大道君、太微天地君、太上老君、后圣金闕帝君等為最高神,而以魏夫人(華存)為祖師。而以三國丹陽句容(今屬江蘇)道士葛玄及其從孫葛洪等為代表的丹鼎派,主張修煉內(nèi)、外丹成仙。葛洪撰著的《抱樸子·內(nèi)篇》和《枕中記》,系統(tǒng)地整理和總結(jié)了戰(zhàn)國以來神仙方術(shù)理論,整合了道教所奉的尊神譜系,對后世道教發(fā)展有較大的影響。
葛洪(284~364)是東晉的道教理論家、醫(yī)學(xué)家、煉丹術(shù)家,在《枕中記》(一名《元始上真眾仙記》,簡稱《眾仙記》)中開始把道教神仙加以整合,并將其理論化和系統(tǒng)化,遂而產(chǎn)生了至尊天神的“玉清元始天尊、上清靈寶天尊、道德天尊”(簡稱“三清”)之說。傳是“元始天真”生于太元之先,故名“元始”,居于最高的天界“玉清仙境”;“靈寶天尊”為宇宙混沌狀態(tài)中化生,居于天界之“上清”仙境;“道德天尊”亦被尊為“太上老君”的老子,是宇宙混沌狀態(tài)中化生,居于天界中之“太清”仙境。此后,道教尊“三清”為“三洞教主”,道書多認為“元始天尊”是比道教始祖老子地位更高的天神。同時,把盤古尊為開天辟地之神,稱“盤古真人”,亦稱“盤古天王”。于是就有源自道教的“自從盤古開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的說法和觀念,千百年來世一直流傳于中華各民族中。
道教所尊崇的開天辟地之神盤古,據(jù)葛洪《枕中書·元始上真·眾仙記》載,二儀未分,天地日月未具時,已有盤古真人,自號元始天王,游乎其中。后與太元圣母通氣結(jié)精,生扶桑大帝(東王公)、西王母,后又生地皇,地皇生人皇,庖犧(伏羲)、神農(nóng)、祝融、五龍氏皆其后裔。《天尊老君》又稱,盤古受《靈寶內(nèi)經(jīng)》《三皇內(nèi)經(jīng)》于元始虛王道君及太上道君,并“法則斯經(jīng),運行功用,成立天地,造化萬物”。
所謂“三皇”,為中國神話傳說中的遠古三帝王,道教奉之為神。初見于《周禮·春官外史》。“三皇”所指有多種說法:(1)天皇、地皇、泰皇(《史記·秦始皇本紀(jì)》);(2)伏羲、神農(nóng)、黃帝(見孔安國《尚書序》、皇甫謐《帝王世紀(jì)》);(3)伏羲、神農(nóng)、祝融(《白虎通》);(4)伏羲、女媧、神農(nóng)(見司馬貞《補史記三皇紀(jì)》);(5)燧人、伏羲、神農(nóng)(《風(fēng)俗通義·皇霸篇》引《禮緯含文嘉》);(6)伏羲、神農(nóng)、共工(《通鑒外記》);(7)道教指“天皇、地皇、人皇”。(《史記·補三皇本紀(jì)》引《河圖》《三五歷紀(jì)》)。
所謂“五帝”,為中國古代歷史神話傳說中的五位天帝。有從太昊氏到兩漢的帝王傳說,道教奉之為神。《周禮·天官·大宰》:“祀五帝”。唐賈公彥疏:“五帝者,東方青帝靈威仰,南方赤帝赤火票怒,中央黃帝含樞紐,西方白帝白招矩,北方黑帝葉光紀(jì)。”據(jù)《云笈七簽》卷十八《老子中經(jīng)》(一名《珠宮玉歷》)載,“東方蒼帝,東海君也”,“南方赤帝,南海君也”,“西方白帝,西海君也”,“北方黑帝,北海君也”,“中央黃帝君也”,“與中太一并治度人命,愛養(yǎng)善人,成就人”。《枕中書》稱五帝分治名山:“太昊氏為青帝,治岱宗山;顓頊?zhǔn)蠟楹诘郏翁闵剑蛔H谑蠟槌嗟郏魏饣羯剑卉庌@氏為黃帝,治嵩高山;金天氏為白帝,治華陰山。”其以古部族首領(lǐng)為眾仙,似出自南方民族古史傳說,與秦漢所傳神話已有一定區(qū)別。
這樣,葛洪在《枕中書·眾仙記》中不僅將道教的神仙信仰系統(tǒng)化、理論化,而且,也就把原古籍所載遠古神話中無開天辟地之神給予填補,加以整合使之銜接,從盤古開天辟地,后與太元圣母通氣結(jié)精,生扶桑大帝(東王公)、西王母,后又生地皇,地皇生人皇,或伏羲、燧人、神農(nóng),下至太昊、顓頊、祝融、軒轅黃帝“皆其后裔”。于是,擬構(gòu)了從“生于太元之先”居于天界的“元始天尊”,“天地日月未具時”已存在的“盤古真人”即“元始天王”,到開創(chuàng)治理中華大地東、南、西、北和中央的遠古“三王”“五帝”世系,遂而繼之便有了從炎黃至商湯延續(xù)下來五千年的文明歷史。
誠然,《枕中記·眾仙記》將盤古尊為開天辟地的道教神并加以整合使之系統(tǒng)化,并不限于《三五歷紀(jì)》《五運歷記》和《述異記》記述的啟示,主要的還得益于葛洪親歷“南海有盤古國”和“桂林有盤古祠”的體察感悟。
如上所述,有關(guān)盤古神話及其原生地區(qū)的記錄,之所以到了三國至南朝才始見于文獻,也就在自秦漢統(tǒng)一嶺南以后,由于吳地的漢族文人學(xué)者來往于珠江流域日漸頻繁,源于鬼神崇拜和民間巫術(shù)信仰的道教傳入嶺南,因其與原住居民越人“俗信鬼、好淫祀”④的原生性宗教文化較接近而相滲透、相融合,道士足跡遍布“南海”、“桂林”一帶。如早在東漢時,道士劉根、華子期、廖平、廖沖、廖扶、滇媼、陀嫗等人曾到廣西容縣都嶠山修道;甘肅道士王符也不遠千里到廣西北流勾漏山覽勝;道教稱之為“第七洞天”“第三十四福地”的廣東東江羅浮山,自漢代就有道士前往修道。東晉道教理論家葛洪亦是慕名到廣東羅浮山和廣西勾漏山修道煉丹著書,并就促成他們對盤古神話故事,從傳聞到親歷嶺南原住居民中體察采錄并加以整理加工,融入道教神譜而流傳開來。
據(jù)宋代周去非《嶺外代答》卷七“丹砂水銀”條云:“昔葛稚川(按:即葛洪)為丹砂求為勾漏令,以為仙藥在是故也。勾漏今容州,則知廣西丹砂,非他地可比。”作為道士和道教理論家、醫(yī)學(xué)家、煉丹術(shù)家的葛洪(字稚川),丹陽句容(今屬江蘇)人。是三國方士葛玄(道教尊為“葛仙公”,又稱“太極左仙公”)的從孫。少好神仙導(dǎo)養(yǎng)之法,從葛玄弟子鄭隱受煉丹術(shù)。曾任咨議、參軍等職。后聞交趾(廣西)出丹砂而求為勾漏令。“勾漏”即勾漏洞,為廣西著名的喀斯特溶洞之一,因洞勾、曲、穿、漏而得名。位于今北流市的勾漏山主峰下,道書稱之為第二十二洞天。東晉咸和(326~334)年間,葛洪攜子侄及妻鮑姑過廣州,拒剌吏鄧岳挽留,往勾漏洞修道煉丹,后止于廣東東江北岸羅浮山修道、煉丹、著書,在山積年而卒。而這兩處道教“洞天”,正是盤古神話產(chǎn)生的中心地帶“南海”和盤古文化的重要發(fā)祥地“桂林”境內(nèi),容州(今容縣)有盤古廟,有盤姓居民。不難推想,“好神仙”的葛洪,勢必在探訪當(dāng)?shù)氐谋P古廟和采錄有關(guān)盤古開天地再造人類故事之后,或許是感悟到其正與道教的神仙思想相契合,而先前籍載又缺少天地來源和“元始”天神帝系之說,便將盤古列入道教神譜,尊為開天辟地“元始天王”,又稱“三皇”、“五帝”“皆其后裔”,從而構(gòu)建了中華大地天帝尊神的世系。道教“盤古真人”源出的脈絡(luò)大致如此,遂而便有了“自從盤三開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的謠諺,盤古神話也就隨著道教漸漸在北方流傳開來。而中原一帶有關(guān)盤古神話故事表現(xiàn)為再生性和變異性的特征,充滿濃厚的道教文化色彩,也正是導(dǎo)源于葛洪把珠江流域原生型的盤古神話加以整合,使之道教化之后的混融性產(chǎn)物。
(二)從原始性與變異性看南北盤古神話的源流關(guān)系
盤古文化作為中華民族始祖文化,各地民間都流傳著盤古開天地繁衍人類的神話故事。但我們從南方和北方流傳的這些故事所反映的事象和觀念的時代特點中,仍然不難看到它們有著原始性與變異性的鮮明差異,兩者之間表現(xiàn)為源與流的關(guān)系。
如上所述,“盤古國”——這是特定區(qū)域性的自源文化體系的歷史慨念。華南——珠江流域是一個自成一體的地理單元。自古以來,源于先秦時期西甌、駱越部族的壯族、布依族、侗族、仫佬族、毛南族、水族、黎族等,是最早生息繁衍于華南——珠江流域的民族群體,語言學(xué)界和史學(xué)界稱之為“壯侗語民族”。他們的先民在先秦遠古時期處在自主發(fā)展階段,由原始氏族部落社會向階級社會發(fā)展,隨之出現(xiàn)了甌鄧、蒼梧、西甌、駱越、勾町、夜郎等古國、方國,創(chuàng)造了獨具特色、自成體系的文化形態(tài),如“那”(稻作)文化、大石鏟文化、銅鼓文化、花山(崖畫)文化、布洛陀文化和盤古文化等等。在壯侗語民族群體中,自古就流傳著許多盤古兄妹(或稱伏羲兄妹)在洪荒時代繁衍人類的神話故事,盡管其名稱有異或譯稱不同,情節(jié)有所差別,甚至有的說“盤古兄妹就是伏羲和女媧”,此當(dāng)是秦漢統(tǒng)一嶺南、漢文化傳入后的混融現(xiàn)象,有的只說是兩兄妹,但都是源于同一母題和主體,成為這些原住民族的共同信仰和連結(jié)族群的精神紐帶。
現(xiàn)僅以流傳于壯族地區(qū)具代表性的兩則故事的主要情節(jié)略述如下,從中可了解相關(guān)民族盤古神話的共同特點,溯觀盤古神話王國之一斑,亦以便于與北方所傳的盤古故事作比較參照。
1.《布洛陀經(jīng)詩·禱造人篇》節(jié)錄意譯(壯族民間宗教麼教唱本,原詞為五言句式押腰腳韻詩體):
祖神布洛陀造了天地山川之后,又造了人類。但世上未立有規(guī)矩,那時建房殺父吃肉,那時殺孫去敬外婆,那時家公與媳婦共枕,女婿和岳母同床。布洛陀看見這一切,便在上方作主,派來一個四臉王(另說是四腳王),造出十二個月亮,造出十二個太陽。那時三年天大旱,四年不下雨,田里禾苗不長,三年無收獲,無米喂孩兒,黎民死一半。于是王造漫天云雨,造洪水淹天下。那時只剩下伏羲(盤古)兩兄妹,兩人商量結(jié)夫妻。同居三年整,同床滿四年,妹懷孕九個月,生下孩子像塊磨刀石。夫妻好驚奇,只好把它放在籬笆腳,求祖神保佑。布洛陀就說,乜淥甲就講,兄妹做夫妻,本是同腸(胎)生,要殺牛敬父母,要殺牛祭祖宗。夫妻全照辦,轉(zhuǎn)身回頭看,怪兒長出了頭,怪兒長出手腳,父高興抱起來,母欣喜摟起來,剎時變千百人,給各人安上姓,給每人安上名。殺牛祭祖就從那時開始,祭祖宗人們長壽繁衍,孝敬父母子孫發(fā)達,家業(yè)就興隆旺盛。⑤
2.《盤古兄妹》故事。又有《水泡天門》《布伯》《葫蘆兄妹》《盤同古》等多種名稱。梗概如下:
說遠古時有個叫做布卜伯(即布伯)的人,聰明又勇敢,本領(lǐng)高強,人們推選他做中界的頭人。有一年,天大旱,河水?dāng)嗔鳎菽究萁梗诵罂仕啦簧伲藗兗捞烨笥暌膊粦?yīng)。原來是管雨水的雷王怪人間不供奉他,把天池封閉起來,蓄意要渴死中界的生靈。卜伯就到天上去找雷王算帳,把雷王抓起來,限他三天內(nèi)一定要降雨,要不就殺死他,雷王只好假意答應(yīng)。卜伯走后,雷王又不按期下雨,反而起了壞心,淮備劈死卜伯。卜伯預(yù)先知道此事,就把濕滑滑的水苔厚厚地鋪滿屋頂,設(shè)計抓雷王。雷王真的來了,他一踏上屋頂便被水苔滑倒,骨碌碌地滾到曬棚上,然后乖乖地讓卜伯用雞罩罩住,關(guān)在木籠里。卜伯關(guān)好雷王后,便出去買缸買鹽,準(zhǔn)備把雷王殺掉腌起來請遠近的人都來吃雷王肉解恨。卜伯走時吩咐他的子女盤古兄妹,要好好看管,不要給雷王喝水或把斧頭借給他。雷王很狡猾,誘惑兩個孩子讓他喝一碗藻水,恢復(fù)了力氣,沖破木籠逃走。雷王逃走時,拔下一顆牙齒,送給盤古兄妹作報償,叫他們快拿去種,會馬上長出個大葫蘆來(按:葫蘆籽形似牙齒)。還告訴他們,很快就會下大雨,洪水要淹沒大地,到時躲進葫蘆里才可以避難。雷王一回到天上,就打開天池,立刻把中界大地淹沒了。人們坐上竹排紛紛向高處逃難。雷王的兄弟差鋸齒魚來鋸斷所有的竹排,這樣人們便都掉進水里被淹死了。卜伯坐在木碓上,和雷王、鋸齒魚展開了你死我活的戰(zhàn)斗,后被鋸齒魚鋸斷了木碓,最后淹死了。盤古兄妹坐在葫蘆里,因為葫蘆的底是圓的,鋸齒魚團團轉(zhuǎn)動不能鋸破。后來洪水退了,世間只留下盤古兩兄妹,眼看著人類要滅絕了,仙人就來勸他們倆結(jié)婚(按:《壯族麼經(jīng)布洛陀》中是祖神布洛陀勸導(dǎo)他們結(jié)婚。),重新建家園。后來他們生下一個怪胎,沒有頭腳,像一塊磨刀石。他們認為不吉祥,就把怪胎砸碎,拿到野外四處拋撤,過了幾天,肉塊變成了成千上萬的人,從此人類才又繁衍起來。⑥
據(jù)調(diào)查資料,中原的盤古神話主要流傳于河南南部的桐柏、泌陽和西部的南陽、平頂山、欒川等幾個縣市。河南大學(xué)中文系師生于1983~1990年間,采錄到中原口傳的盤古開天辟地神話7篇,盤古兄妹婚造人神話異文14篇。⑦
中原的這些盤古神話故事的主要內(nèi)容和類型特征,我們從中摘錄具代表性的三篇便可觀其概貌:
1.“玉皇女與盤古婚”說:盤古開天辟地,玉皇三女與盤古稱兄妹,協(xié)助哥哥。石獅保護他們。突發(fā)洪水,盤古兄妹躲進石獅肚。洪水過后,兄妹補天,有了星星銀河。石獅要兄妹婚姻。盤古不同意,經(jīng)踩碎龜殼復(fù)生、滾磨扇重合驗婚,結(jié)為夫妻,捏黃泥造人。
2.“盤坐修煉婚”說:盤古原叫祖先,與“姑娘”妹妹原住在天上,后分別落到桐柏山的兩個山頭,各自盤坐在一扇磨上修煉,每10年磨盤上煉出一道磨齒,修煉了6570年。后來二人相用磨扇滾出一條道,兩扇卻滾向一處合在一起。二人始相見,都說自己盤在山上最古。“祖先”稱“盤古人”,“姑娘”稱“盤古女”,結(jié)成兄妹。隨之飄來“天書紙”,(天緣)上寫“滾磨合攏可成親,莫稱兄妹稱夫妻。”于是二人結(jié)為夫妻,從此人類繁衍開來。此山叫“盤古山”,房子叫“盤古廟”,稱二人為“盤古爺”“盤古奶”。
3.“姐弟婚”說:有個男孩上學(xué)路上見到石獅子,石獅要他天天放一個饃進它的嘴里。他的姐姐追問,弟弟道出情由:石獅說再過100天就要天塌地陷,現(xiàn)在存饃在石獅肚,到時躲藏在石獅肚子里就不會挨餓了。到了100天,姐弟剛拱進石獅肚中,霎時便天塌地陷。他倆在石獅肚子里捏泥人玩。100天后石獅張開口,他們便鉆出來。見天下已無人煙,于是滾磨成親,生孩子。在石獅肚里做的泥人啥樣都有,生的人也各種各樣。人們叫他們“盤古爺”“盤古奶”。
神話學(xué)表明,古代神話主要產(chǎn)生于新石器時代的中晚期,是人類童年時代的產(chǎn)物。遠古的原始初民,由于生產(chǎn)力的極端低下,對千變?nèi)f化的自然現(xiàn)象和社會事象缺乏了解,雖然面臨桀驁不馴的自然力量的威脅而又無力抵御和控制,但是為了自身的生存繁衍,便“用想象和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⑧產(chǎn)生了超自然力人格化的神和人的力量理想化的神,創(chuàng)造了表現(xiàn)兩者之間驚天動地激烈斗爭的各種神話故事來。因此,其所反映的主體內(nèi)容、社會事象和思維觀念的原始性,就成為分析和區(qū)別流傳至今的上古神話屬原生型或是流變型的基本要素。
洪水遺民盤古兄妹婚再造人類神話,當(dāng)是原始母系氏族社會族內(nèi)制婚階段的遺存和記憶,而從其產(chǎn)生、傳播到經(jīng)采錄記載已有數(shù)千年的歷史過程,必然會留下不同時代、不同地域的文化印跡。我們不妨將中原的盤古神話與華南(主要以壯族)的盤古神話作如下比較,就可以看到兩者所反映的主要文化事象的時代特征,有著層次上明顯差異:
1.從盤古兩人的原本身世上看:
華南:(1)親兄妹。(2)布伯的兒女。(3)姑侄。——表明他們成親時實行的是族內(nèi)血緣婚。“盤古”之稱,為壯語“咽盤(磨刀石)與勒勾(葫蘆)”音譯漢字的簡稱。
中原:(1)玉皇三女與盤古稱兄妹。(2)盤古原,叫“祖先”與“姑娘”妹,原住在天上。(3)姐弟。表明前兩種是天上仙人,而其名稱又未能反映原本血緣關(guān)系,只說他們以“兄妹”相稱,疑似搭配。他們各自盤坐磨扇修煉,“都說自己盤在山上最古”,故稱“盤古人”、“盤古妹”,有后人望文生義的意味。
2.從所遇災(zāi)害的發(fā)生原由上看:
華南:(1)祖神安置天下后,天神忌妒人間生活而泛洪災(zāi)(《巫經(jīng)》《麼經(jīng)》)。(2)因遠古時人間亂倫,生業(yè)不繁,人畜大量死亡。天神洞察,降洪災(zāi)懲罰,只剩下兩兄妹(姑侄),祖神布洛陀要他們成親重新繁衍人類(《麼經(jīng)》)。(3)因天大旱人間遭殃,布伯捉雷王逼降雨而遭泛洪報復(fù)(《師公唱本》、民間講唱故事)。
中原:(1)突然發(fā)洪水。一說天將追求不到三女而降洪水。(2)石獅預(yù)言,100天應(yīng)驗天塌地陷。(3)無災(zāi)害。只說兩人從天降下桐柏兩個山頭修煉數(shù)千年成婚。
3.從社會生活的環(huán)境條件上看:
南方:(1)祖神布洛陀和乜淥甲開創(chuàng)天地,創(chuàng)造萬物,造人類,造田、造稻、造牛耕作,造干欄安居樂業(yè)。反映原始社會初民的勞動創(chuàng)造生活。(2)處在不分輩份亂倫社會階段。表明時代曠古久遠。(3)稻作仰賴雨水,遭大旱禾干枯人渴死,能人布伯斗雷王逼它降雨。(4)躲進葫蘆里逃生。故事借助想象力反映人類為求生存與自然災(zāi)害作英勇斗爭。
中原:(1)盤古開天地,玉皇女協(xié)助并與之成婚。(2)男女仙人下凡修煉,遵照“天緣書”成親。(3)弟弟上學(xué),聽信石獅預(yù)言。(4)洪災(zāi)或地陷,躲進石獅肚里逃生。上學(xué)(學(xué)堂)為中古以后的教育體制;獅子非中國所產(chǎn),石獅是唐代才出現(xiàn)的豪門鎮(zhèn)物。故事具有仙話一類屬性。
4.從思維觀念的表現(xiàn)形式上看:
華南:(1)壯族創(chuàng)世神話:一說大氣團轉(zhuǎn)動成像巨型雞蛋的物體,爆成三片,變?yōu)樘臁⒌亍⑺挥终f宇宙原像巨大盤石,祖神布洛陀讓果蜂從里外咬破盤石分成三片,上升下降成了天、地、水三界,上界由“督岜”(雷王)管理,中界由祖神布洛陀管理,下界由“督額”(水神)管理。造雷雨淹沒天下是雷王所為。(2)葫蘆為自然生成的器物,能借助來飄浮避洪災(zāi);葫蘆形似女體,內(nèi)藏籽,類比生育。(3)磨刀石(礪石)是新石器時代用于磨光磨利石器的生產(chǎn)工具。兄妹婚生像磨刀石肉團,寓喻血緣婚生怪胎。從總體上表現(xiàn)為原始類比思維的鮮明特征。
中原:(1)洪災(zāi)或地陷無原由,均為突發(fā)或預(yù)言。(2)盤坐磨扇修煉,煉出磨齒表示年輪。(3)石獅只能避地陷,不可避洪災(zāi)。(4)摶泥造人,源自伏羲、女媧兄妹故事。而石磨、石獅均為用鐵器雕鑿的產(chǎn)物;修煉成仙為道教的教義主旨。從總體上表現(xiàn)為混融性道教化的觀念,缺少原始時代神話色彩。
5.從盤古文化的整體形態(tài)上看:
華南:(1)景觀性:自古分布有眾多的盤古廟,還有不少盤古村、盤古嶺、盤古洞的地名。如僅來賓市就有25座盤古廟,8個盤古村,4座盤古山嶺,3個盤古洞,構(gòu)成了獨特的盤古地名文化景觀;(2)豐富性:以各種形式表現(xiàn)和傳頌盤古神話故事,其中有壯族民間宗教巫教、麼教、師教(師公)的祝詞唱本,有短歌和敘述體長歌,有口承故事,還有師公戲等,不同地區(qū)有各種版本,有民間師承的古壯字抄本傳世,數(shù)量眾多,形式多樣,內(nèi)容豐富;(3)體系性:華南的盤古神話包括開天辟地神話、化身為山川日月神話、洪水遺民兄妹婚再造人類神話,具有體系性創(chuàng)世神話的特征。(4)群落性:在來賓市一帶的盤古文化,包括信仰觀念、節(jié)日祭祀、地名標(biāo)志、宗教祝頌、歌謠傳唱等等,滲透到生活的各個領(lǐng)域,形成了蘊藏深厚,歷史久遠的文化群落。
中原:(1)歷史上至明代中原尚無盤古廟記載,現(xiàn)僅見的盤古廟分布于河南南部的桐柏、泌陽和西部的南陽、平頂山、欒川等幾個縣市,沒有象華南那樣的盤古地名文化景觀;(2)在河南等地采錄到的盤古故事,均為口傳敘述體,表現(xiàn)和傳承的形式比較單一,并且大多為20世紀(jì)80~90年代才采錄到的,原無傳世文本;(3)中原盤古故事多為兄妹婚再造人類神話,且屬道教化的仙話,也有化生神話,但缺少開天辟地神話;(4)中原的盤古文化較為零散,中古文獻未見記載,缺乏底蘊,沒有形成像華南那樣的盤古文化群落。
就以上的比較和前述的盤古傳說綜合分析,華南——珠江流域的盤古神話的主體,無論是從原始社會生產(chǎn)條件、原始思維層次、原始婚姻制度還是原始信仰,都具有新石器時代和地域性文化的鮮明特征。尤其是對兩性關(guān)系的最初認知觀念的形象表現(xiàn),更是充滿神奇而意味深長。誠如美國人類學(xué)家O·A·魏勒在《性崇拜》中所說:“童年時代的人類想象萬物者是有生命的,都像人類一樣有性別。古人從經(jīng)驗中得知性的事實,性既是一種很神秘的事物,也是對生殖和生命以及任何種類的存在最現(xiàn)成的解釋,所以古人認定萬物,動物或非動物,都是有性的,以人生兒育女的過程相類似的方式來繁衍自己的類或其他存在物類。”⑨緣此,壯族先民就是按照這種互滲律和混融性的原始思維,通過意念中和象征性器物——形似女體內(nèi)藏籽的葫蘆和形似男根的生產(chǎn)工具磨刀石(礪石)視為男女兩性關(guān)系,兩者結(jié)合便可促使大地豐收和人類繁衍。“盤古”為壯語“葫蘆與礪石”的簡稱,葫蘆兄妹婚生出磨刀石的故事,其蘊含著“兩種生產(chǎn)”——物質(zhì)生產(chǎn)和人自身種的生產(chǎn)的統(tǒng)一體的原始思維和內(nèi)涵意義。緣此,崇拜磨刀石和葫蘆的原始信仰,遂成為壯族及其先民歷史傳承的傳統(tǒng)觀念,這從考古資料及民間活態(tài)的祭祀儀俗中得到充分印證。如在廣西平樂縣銀山嶺的不少漢墓中,就發(fā)現(xiàn)有與各種器物一起陪葬的礪石(磨刀石);在反映古代兄弟分家的民間故事中,就有為爭磨刀石兄弟反目的情節(jié)。直到現(xiàn)代,壯家在搬遷時,仍有把祖?zhèn)髂サ妒嵵貛ё叩牧?xí)俗。在壯族地區(qū)的鄉(xiāng)村廟宇,尤其是象州、武宣、興賓區(qū)(原來賓縣)的盤古廟中,都普遍掛有人們?yōu)榧漓肭笏玫募艏埡J和成版式的一系列剪紙葫蘆圖案,就是葫蘆兄妹繁衍人類神話觀念的傳承表現(xiàn)。
誠然,壯族及其先民對葫蘆和磨刀石的崇拜觀念,當(dāng)是源于石器時代初民的生產(chǎn)方式和生存理念的價值需求。葫蘆是自然藤科的生成物,在陶器和船筏產(chǎn)生之前,它是古人類最早利用的盛水溶器和渡河工具。在舊石器時代,原始人使用的是砍砸器,到了新石器時代,發(fā)明了用礪石磨制具有不同功能的石器和骨質(zhì)工具,這是人類劃時代的偉大創(chuàng)造。進入銅器和鐵器時代,磨刀石仍然發(fā)揮其磨礪器生產(chǎn)工具和武器的重要作用。因此,壯族及其先民對磨刀石尤為珍重,視之為物質(zhì)生產(chǎn)和生活來源之本,成為家族財富和族群興旺的象征。由此可見,其之所以將人類的生命與磨刀石相聯(lián)系起來,甚至把磨刀石想象為人的生命的原體,這是源于初民對磨刀石這種最原始工具的固有情結(jié)和價值觀念的形象幻化。有鑒于此,壯族的“盤古”神話是源自其先民在新石器時代所創(chuàng)作品;而壯語的“盤勾”(后譯稱“盤古”)——“礪石與葫蘆”,形象地表明了故事的主題,以原始的思維方式和想象力,對神話的本源和意義作了最生動的形象概括和最深層的文化闡釋。
此外,在壯族的盤古故事中,之所以突出兄妹婚生出磨刀石,其中還包含著更為深層的寓意,亦即是對遠古時代不分輩份交媾、近親血緣婚出現(xiàn)畸形怪胎以導(dǎo)致后代的退化,將會給人類造成毀滅性災(zāi)難的朦朧記憶和寓意啟示;而用想象和借助洪水遺民再造人類的神話,在一定意義上可以說,是先民對優(yōu)勝劣汰的自然法則從無知到認知的樸素觀念,砸碎磨刀石似的怪胎而重新造人類,寓喻著徹底改變近親血緣婚人類才能健康繁衍,折射了從野蠻時代跨入文明社會必然要采取的重要步驟,其中蘊含著壯族先民樸素的歷史進化觀。此外,壯族民間還流傳有《婚源歌》唱本,敘述了人類如何從近親血緣婚改變?yōu)樽逋饣椋女a(chǎn)生嫁娶禮儀的過程。這或許能從一個側(cè)面和在一定程上,對長期以來在神話學(xué)的研究中,關(guān)于具有世界性的“洪水遺民再造人類”神話產(chǎn)生的根源這個重大疑題,具有揭謎作用和釋然意義。
總而言之,從以上的兩類盤古神話比較來看,雖然名稱和母題相同,但流傳于中原河南一帶的盤古神話,則以仙為尊,渲染修煉和崇拜石獅等,充滿了道教的色彩和理念,將“盤古”作了“盤在山上最古”而稱為“盤古人”的演繹,缺乏像南華盤古神話那樣的原始性特質(zhì)和魅力,顯然是我國中古時期的產(chǎn)物,表現(xiàn)為原北方上古流傳的伏羲女媧兄妹神話和南方盤古兄妹神話的變異,屬一種流變性和再生性的神話傳說。這說明了華南——珠江流域的盤古神話產(chǎn)生的年代要比北方更為久遠,而其隨著晉代葛洪將盤古尊為道教“元始天王”北傳過程中,與北方和各地民間原有的故事傳說融合便產(chǎn)生了變異,成為中原類型的盤古文化系統(tǒng)。這也正如隨著漢文化的南傳后的情況一樣,有些地方或民族的神話也遂將“伏羲兄妹”之名移植過來,盡管故事保持原有的與雷王斗爭和葫蘆兄妹生似磨刀石肉團的主體情節(jié),卻又說成“伏羲兄妹就是盤古兄妹”。更有意思的是,2003年我們到忻城縣考察時,在一位老道公抄藏的道經(jīng)中,有一節(jié)是將所有的道教神都注上了壯語的名稱,看來是為了使之“入鄉(xiāng)隨俗”,以便讓當(dāng)?shù)氐膲炎逍疟娨子诮邮茏鸪纭_@些現(xiàn)象,是南北民族文化交流融合的反映,亦是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文化的正常表現(xiàn)。
四、南方古越族文化北傳舉要
長期以來,由于“黃河中心”論的正統(tǒng)觀念占據(jù)著我國文壇,以往有關(guān)中國歷史文化發(fā)展的論著,基本上都是漢族的各類專史,其中有關(guān)漢族文化與各民族文化的關(guān)系,大多只講北方漢族文化的南播,而對南方民族文化的北傳及其在中華民族歷史文化中的地位與作用,則鮮有述及。故此,對“南海中有盤古國”“桂林有盤古祠”——盤古神話最早產(chǎn)生于南方兩粵的記載和推論,也就不屑一顧甚至受到質(zhì)疑。自2003年我們在來賓市開展壯族文化考察掌握了第一手資料,并據(jù)文獻記載和參照前輩研究成果,提出了“廣西來賓市是盤古文化重要發(fā)祥地”的觀點之后,引起了學(xué)術(shù)界的關(guān)注。對此,也有學(xué)者提出“中華大盤古”和“桐柏盤古”、“來賓盤古”等“小盤古”的概念,似有一定道理,但似乎淡化或回避了其中的源與流的關(guān)系問題。為了進一步說明中華民族文化為多元一體構(gòu)成,盤古文化源于南方而漸漸北傳,發(fā)展成為各民族認同的始祖文化,謹此,特舉出史載的南方古越族文化北傳的兩則實例——先秦《越人歌》傳播楚國,漢武帝推崇越祝雞卜,以為佐證。
(一)《越人歌》感動楚王子,漢代越歌唱響長安城
壯族及其先民越人以好歌善唱而著稱。清代李調(diào)元《南越筆記·粵人好歌》稱:“粵歌始自榜人之女”。意即指粵歌源自漢代劉向《說苑·善說篇》中所載的榜木籱越人之女唱給鄂君子晰聽的《越人歌》。該歌先用近音漢字記錄,然后譯成楚語(即古代楚南漢語):
今夕何夕兮?搴州中流;
今夕何夕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
心幾頑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這首歌是據(jù)楚大夫莊辛述說的一段軼聞,描寫越人船女與楚國王子鄂君子晰同舟共游的喜悅心情,并傾吐了對楚王子仰慕的深情愛意。鄂君子晰不懂越語,乃召“越譯”譯成楚語(即楚南漢語)之越歌,聽罷激動萬分,情不自禁地上前擁抱那位歌者,還將一幅繡花綢披在她的身上作為賞賜。對這首《越人歌》中流露的“思君”、“悅君”的情懷,及其藝術(shù)成就和審美價值,歷代文學(xué)史家都給予高度的評價。游國恩先生認為,《越人歌》在文學(xué)藝術(shù)上,“的確可以代表一個《楚辭》進步很高的時期。雖是寥寥短章,在《九歌》中,除了《少司命》《山鬼》等篇,恐怕沒有一篇趕得上他。”⑩可見,《越人歌》在我國的文學(xué)史上,應(yīng)占有不容忽視的地位和意義。據(jù)游先生在《楚辭的起源》考證,這首《越人歌》出世早于屈原(公元前340年~278年)生活的楚襄王時代,為公元前六世紀(jì)的作品,與《詩經(jīng)》作品時代的下限相近。秦漢時期,越人的歌唱藝術(shù)深受贊譽并廣泛流傳的情景屢有記載。如《漢書·元后傳》云:城都侯王商“穿長安城,引內(nèi)豐水,注第中大陂以行船,立羽蓋,濯越歌”。這表明聽賞越歌曾成為長安貴族們的一種時尚。
這首著名的《越人歌》,清人沈德潛編入《古詩源》中,因歌詞先用漢字記古越語之音,然后意譯成漢語,故歷來“其原辭不可解”。經(jīng)壯族語言學(xué)家韋慶穩(wěn)在《“越人歌”與壯語的關(guān)系試論》一文中論證,經(jīng)對比分析,“越人歌與壯語是有一定的關(guān)系的”。因為:“現(xiàn)代壯語語法結(jié)構(gòu)與二千年前《越人歌》(越語結(jié)構(gòu))的差別是很小的”,其歌詞韻律與壯族的傳統(tǒng)民歌相類,并按原辭記音作重新翻譯,成功地再現(xiàn)了《越人歌》的本來面目。[11]這就說明《越人歌》是壯族先民的歌,從而破解了這一千古之謎。著名民族學(xué)家石鐘健教授在《試論越與駱越同源》(續(xù))中認為,韋氏的《“越人歌”與壯語關(guān)系試探》,“文章的重要意義不僅為上古越語和壯侗語找到了語源關(guān)系,并且在越與駱越的族源問題上提出了新的語言學(xué)證據(jù)”[12]
與此同時,我們還可從歌式和表現(xiàn)手法的比較中,看到壯族民歌與其先民越人歌有著深刻的淵源關(guān)系。如壯族傳統(tǒng)歌謠《歡嘹》(即《嘹歌》)等開唱常用“今日是什么日子?山花爛漫似彩霞。”;“今晚是什么晚上?鴉銜來社火降臨。”;“今年是什么年頭?兵荒馬亂起烽煙”的起興句式,與二千多年前《越人歌》所詠唱的“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夕何夕兮?得與王子同舟!”是多么相似。這又從一個側(cè)面表明,戰(zhàn)國至秦漢時期,南方越族的歌謠文化就曾在北方流傳;壯族的《嘹歌》等繼承了其先民《越人歌》的藝術(shù)傳統(tǒng),至今仍深深地扎根于民族的生活土壤之中,成為光輝燦爛的中華民族文明數(shù)千年來延續(xù)不斷的一個生動例證。
(二)漢武帝推崇雞卜,令越巫立越祝祠
占卜術(shù),是最古老的宗教法術(shù)形式。我國北方商代甲骨極盛,周代筮占法流行,出現(xiàn)蓍占專書《易經(jīng)》,在觀測天象的基礎(chǔ)上發(fā)展起來的占星術(shù),也在殷周時期興盛。而先秦時期南越甌駱人則盛行雞卜,即雞骨卜,壯語稱“諾給”。雞卜歷史久遠,自成體系,緣自壯族先民的日鳥崇拜,與漢族先民的甲骨卜同時產(chǎn)生于人類文明的早期階段。中原貞人在甲骨上占卜使用的象形文字,奠定了漢字的基礎(chǔ);南方越祝則將雞骨卜與日月運行和四時變化結(jié)合推算農(nóng)歷。據(jù)《史記·孝武本紀(jì)》記載,雞骨卜曾為漢武帝所推崇。“是時即滅南越,越人通之乃言:‘越人俗信鬼,而其祠皆見鬼,數(shù)有效……’乃令越巫立越祝祠,安臺無壇,亦祠天地百鬼,而以雞卜。上信之,越祠雞卜始用焉。”說明南方越巫雞卜術(shù)曾被漢王朝采信重視,并一度在長安立越祝祠推行而傳播北方。
關(guān)于越人雞骨卜術(shù),《資治通鑒》中“漢武帝元豐二年”條胡三省注稱:“雞卜法,用雞一,狗一,生祝愿訖,即殺雞狗,煮熟又祭,獨取雞兩眼骨,上自有孔,裂似人物形則吉,不足則兇。今嶺南猶行此法也。”宋代范成大《桂海虞衡志》載:“雞卜,南人上法。以雄雞雞雛,執(zhí)其兩足,焚香禱所占。撲雞殺之,拔兩股骨,凈洗,線束之。以竹簽插所束處,使兩骨相背于竹簽之端,執(zhí)竹簽再祝。左骨為儂,儂者,我也;右骨為人,人者,所占之事也。乃視兩骨之側(cè),所有細竅,以細竹簽,長寸余者遍插之,或斜、或直、或偏、或正,各隨竅之自然,而定吉兇。其法共一十八變,大抵直而正或近骨者多吉;曲而斜或遠骨者多兇。亦有用雞卵卜者,握卵以卜,書墨于殼,記其四維;煮熟橫截,視當(dāng)墨處,辨殼中白之厚薄,以定儂、人吉兇。”這表明,壯族雞骨卜與中原甲骨卜是不同體系的宗教法術(shù)形式。
雞卜法術(shù)源于壯族及其先民的日鳥崇拜,這可以從銅鼓面上以太陽為中心的日鳥飾紋圖案得到印證。在祭祀太陽神時,需要一種溝通人神交流的介質(zhì)并對預(yù)期效果加以驗證,壯族先民依據(jù)自己的生產(chǎn)生活體驗選擇了鳥,猶如漢族先民選擇了牛、羊、龜?shù)葎游锏墓呛图滓话恪9偶卸嘤小傍B為越祝之祖”的記載,鳥不僅能活躍于天地之間,而且侯鳥會依期而至,預(yù)示季節(jié)的更替,公雞清晨啼鳴,具有日出的前兆功能。于是,壯族先民將野生的原雞馴養(yǎng)成家雞,并以之作為溝通天地和人神之間的介質(zhì)加以利用,把作祭祀的雞牲叫“說話雞”;雞骨也成了“神諭之骨”,雞卜就此產(chǎn)生。
壯族及其先民篤信雞卜,千百年來從未中斷。行雞卜者,為壯族民間宗教神職人員“布麼”,譯稱“麼公”,并有師承秘傳的“司諾給”,譯稱“雞卜書”或“雞卜經(jīng)”。據(jù)近年調(diào)查,廣西和云南文山州的壯族麼公尚保存有60多部雞卜書抄本。書中包括卦象、卦名、卦宮和卜辭四個部分,有的還以彩繪人物作圖解。卦象用插有竹簽的一對雞胯骨的圖例來表示;卦象名稱依雞胯骨上細竅的距離大小、插簽多少、簽與骨構(gòu)成的角度等來區(qū)別命名,有數(shù)千種卦象。卦宮則指該“占長生”所在的方位,以及卜辭靈念的月份、日子和時辰。卦辭的內(nèi)容十分廣泛,不僅有所占卦的預(yù)測和祈求的各種事和物,還包括用祭祀和巫術(shù)解決福與禍問題的方法。
更富有意味的是,現(xiàn)所看到的《雞卜經(jīng)》中數(shù)千卦象名稱,均為自古沿用的壯語名稱,以古壯字標(biāo)寫,而卜辭則全部是漢語。從這種以兩種民族文字標(biāo)寫的《雞卜經(jīng)》版本的產(chǎn)生,我們或許對古老的雞卜占術(shù)所體現(xiàn)的壯漢民族文化交流和融合的歷史過程,得到這樣的認識:雞卜原為嶺南壯族先民越人所創(chuàng),漢平南越后為漢武帝推崇而北傳,“令越巫立越祝祠”,在行雞卜中,越巫照越語(古壯語)宣讀各種卦象的名稱,然后通過翻譯,以漢語解讀卜辭。因雞卜卦象名稱為專用宗教概念,漢語無相應(yīng)詞匯,只能音譯,而來占卜求福解難的為漢族信眾,卜辭必然要用漢字記述才能理解,也便于推行,經(jīng)歷代日積月累,就形成了這種雙語結(jié)合的《雞卜經(jīng)》特殊版本,并流傳于民間。這也是壯漢文化交流與融合的產(chǎn)物。
在這里需要提到和值得探究的是,南方的盤古文化也有可能自漢代隨著越巫雞卜而北傳中原。根據(jù)有二:一是行雞卜的越巫稱布麼(麼公),為壯族民間宗教麼教的神職人員,又是麼教法事儀式的主持者。麼教崇奉創(chuàng)世神布洛陀為至上神和教祖,有整套的法事儀式和相應(yīng)的一系列原為口頭傳承韻文體的祝詞,后來用古壯字傳抄的“司麼”,即《麼教經(jīng)書》,簡稱《麼經(jīng)》。內(nèi)容主要是禱頌祖神布洛陀創(chuàng)造天地萬物、安置世界的功德,宣規(guī)明理,禳災(zāi)降福。其中就有如上引的開天辟地和葫蘆兄妹(或姑侄)婚再造人類的專題章節(jié)。漢武帝既“令越巫立越祝祠”,在行雞卜的禱祝儀式中,也自然會唱頌這些經(jīng)詩內(nèi)容。二是《述異記》中說,盤古神話在秦漢時民間就有流傳,“吳楚間說,盤古氏夫妻”。看來,這些故事流傳的時間,是與漢代“上信之,越祠雞卜始用焉”之舉相應(yīng)的。
注釋:
①《中國各民族宗教與神話大詞典》第269頁。學(xué)苑出版社,1990。
②茅盾:《中國神話ABC》,《茅盾說神話》,17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
③《后漢書·皇甫嵩傳》。
④《漢書·南蠻傳》
⑤張聲震主編:《布洛陀經(jīng)詩譯注》第二篇,第135-125頁。南寧,廣西民族出版社,1991年。
⑥覃彩鑾主編:《多維視野中的來賓壯族文化》4~5頁,南寧,廣西民族出版社,2005年。
⑦過偉:《中國女神》147頁,南寧,廣西教育出版社,2000。
⑧馬克思:《〈政治經(jīng)濟學(xué)〉導(dǎo)言》。
⑨[美]O·A·魏勒:《性崇拜》,1~2頁,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公司,1988年。
⑩游國恩:《楚辭的起源》,轉(zhuǎn)引自朱自清《古詩歌箋釋三種》。
[11]參見《民族語文論集》,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出版社,1981年。
[12]石鐘健:《試論越與駱越同源》(續(xù))。《中南民族學(xué)院學(xué)報》1982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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