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是希望老去。
這樣,就可以懷著一顆平靜、感恩的心,靜靜地回顧自己的一生。布滿黃斑的手拄著一根拐杖,因為衰老而深陷的眼不知是睜著還是閉著。我想會有一天,我以這種安適的狀態坐在湖邊的涼椅上,望著湖對面來來往往的行人,不知該做些什么。任陽光滿滿地灑在湖面上,不管傷痛抑或是幸福。
每當我對云說起這些時,她總是用手拍拍我的腮幫子,然后大聲叫道:“微微,你已經提前衰老了耶!”也免不了用手點著我的頭,裝作神秘女巫的樣子,嘴里喃喃地念著“咒語”,一字一頓地對我說:“可憐的人啊,睜開你渾濁的雙眼吧,看看這個世界,陽光是多么美好。——真的,你別不信我,昨天晚上女巫托夢給我了,夢里你就是這么一副呆呆的樣子。”
那年暑假,我和云一同去北京參加一個英語夏令營。云說她頭天晚上沒睡好,一上車就倒在了我的懷里。列車呼嘯著向前,鐵路兩邊的樹木和麥田漸漸退去。云的呼吸平穩而輕柔。氣息帶著些許潮潮的感覺吹打在我的胳膊上。她的耳際有一縷發絲滑落,隨風飄揚在空中。那種淡淡的幸福就在車廂里彌漫,環繞在我們周圍。到了北京西站,我揉著僵硬的胳膊憤憤地對云說:“以后再也不和你一起出來了。”云知道我是故意的,就一副無辜的樣子,沖我攤開手,又聳了聳肩膀。我便把胸前那塊她留下的口水污漬指給她看。云就笑了,拉住我的手左右搖擺,撒嬌似的對我說:“以后再也不了。”
現在,每當我坐火車北上時,還能感覺到云留在車廂里的那股青春的氣息。它們和火車一同遠去了,越走越遠,不曾回過頭。
有些事,過去了就不再回來。我沒有考慮過那一天,我的人生會不會像云一樣支離破碎。
那年,云在北京她爸爸那里上學。暑假里我去北京找她。我們本來玩得很好,可后來因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和云爭吵了起來。云很生氣,第二天就賭氣自己回了老家。我卻因為自私的面子,始終不肯給云打一個電話。誰也未曾想到,到了老家的第二天,云就從馬上摔了下來。云臉朝下地趴在堅硬的碎石上。起來以后,她就失去了光明。
在無數個黑夜里,云都閉著雙眼,伸著手不斷地向我哀求:“微微,微微,我痛,我好痛,你救救我,救救我,我的心好疼……”云捂著心口,撲倒在我的身上。然后我就呼喊著從夢中驚醒,在黑暗中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用手緊緊地按在胸前,怕那顆心會不小心掉出來。我抱著頭,淚就從指縫間源源不斷地滾落下來。
然而,我一直沒有去看過云,忘掉一些人,一些事,也許是最好的辦法。我知道自己就像一只作繭自縛的蠶,拼命地想隔絕外界的一切,默默地咀嚼傷痛。
可是當云的母親站在我的面前,說云想見我的時候,我知道我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這個弱小的甚至有些蹉跎的身軀一下子蒼老了很多。是的,我能感受得到她平靜的表面下,一顆母親的心正在受著煎熬。她用一個母親超乎所有的力量支撐著,為了云掙扎著不讓自己倒下。
她輕輕地拉住我的手,說:“孩子,走吧。”
走進那個我曾經無數次到過的房間里,我發現一切都沒有變。云的書架上依舊擺著云以前愛看的書,也是我們經常看的書。在她床頭的墻上,掛著一幅《向日葵》的仿制品,是我以前送給她的。畫面熱烈地燃燒著,仿佛把人帶到了一片金色的向日葵叢中。我坐在云的床邊,云伸手觸摸我的臉,然后說:“微微,我很高興。”云讓我把那幅梵高的《向日葵》摘下來給她。她撫摸著畫面,淡淡地笑了:“微微,我覺得自己就在叢野中哩,喏,我們就站在花叢里,腳下是黑色的泥土,頭頂是湛藍的天空,嗯,空氣好新鮮呀,呵呵,我能聞到花香呀,微微,我們以后掙很多很多的錢,種一大片的向日葵,好不好,微微,微微……”我說:“不如我們以后賺很多很多的錢,多得直到可以把真正的《向日葵》買下來的時候,我們就把它買了,然后抱著它到一個地方隱居去,再也不出來了,天天過逍遙自在的日子,天天睡大覺……”我和云就抱在一起大笑,直到笑得我喘不過來氣,笑得云歪倒在床上,直到笑出了眼淚。
我知道原來是我,而不是云不小心走出了生活的軌跡,我知道我們都迷失了方向,就像梵高一樣,游離在幸福和疼痛之間。
現在,我偶爾會讀一些歌詞和現代詩給云。既有周杰倫充滿霸氣的《雙截棍》、《龍拳》,又有席慕容清新秀麗的《七里香》,還有《荊棘鳥》的題記。云很喜歡《荊棘鳥》。
“最美好的東西只能用深痛巨創來換取。”
——《荊棘鳥》
現在我坐在這里,寫著這些文字。從窗外靜謐的黑夜中,飄來了一絲淡淡的花的香氣。云就坐在我的身旁,她拉著我的左手,來回搖擺著,臉上掛著孩子一樣天真的微笑,就和幾年前在北京火車站里一樣。她在幫我回憶。
后來,云枕在我的腿上安靜地睡著了。呼吸平穩而輕柔。嘴角掛著一絲若隱若現的微笑。
我也累了,我把書稿整理好,就勢躺在床上,手就搭在云的手上,然后閉上眼睛。那點點滴滴的幸福就流淌了出來,從我的眼角滑落。
點評:
這是一篇充滿青春氣息的文章。開頭第一段寫得很好。不過后來女孩子從馬上摔下來,立刻就失明了,缺少必要的交代。浪漫的故事,要有堅定的現實基礎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