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想,人生是不是在投宿著一家家小小的旅店,我們騎著一匹向前奔跑的驛馬,無論是成功還是失敗,都鐫刻在旅店的墻上,傍晚又將投宿于另一家旅店了。倘若將一生平推在道路上,過去的事和記憶就會成為兩旁綿綿穆穆的房舍,明艷繁華的樓舍固然迷人,但更讓人懷念的是,植在荒山僻壤的飄著暗香的旅店。
前人有他們自己的旅店。等著我們來品味他的苦甜;又看著我們去感受一次又一次的空靈。那旅店,帶著沉厚溫存的馨香。
李白的店開在山上,開在白鹿鳴躍的青崖間。清晨可以看見他“腳著謝公屐,身登青云梯”。晨風中衣袂輕拂,呼吸吐納間,山風沖散了胸中淤結的官場之氣,好一個“霓為衣兮風為馬”的“云之君”。在他的旅店里別忘了沽一壇酒,與他對坐于山巔,那時“會須一飲三百杯”的豪放,“欲上青天攬明月”的激昂,都會在一杯濁酒中交匯、凝結。嘯成劍氣,釀為明月。直喝到月色滿天,提壺回店,看見李白傲然立于山巔,目光激蕩而又憂郁,不由想,“但愿長醉不愿醒”可是他的真意?不,是那個時代將他的雄心壯志逼到了山巔——只能在山風中釋懷,卻連一個轉身的余地都沒有。風拂山林,蕩著留傳了千古的聲音:“別君去兮何時還?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
手起,琴響,一個席地而坐,一個仰天而歌。“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琴聲如泣如訴,歌聲穿去裂帛。心碎,弦斷,一個持樽相送,一個揮淚而別。這便是荊軻與高漸離,他們的旅店是開在一起的。挾著風沙,壯士磨劍,英雄系馬,鏗鏘作聲,易水瑟瑟風冷,荊軻的白衣飄在天際,袍袖動處便揚起悲壯來。疾風勁草,易水和淚,只有一曲《易水送別》向世人詮釋“肝膽相照”四個字。
走進安徒生的旅店,一種莫名的情愫將你包圍。云彩從他的小屋后升騰,愛是他永遠不變的主題,一首暖暖的歌。風鈴輕輕地搖曳,我又有了兒時蜷曲在祖母膝下聽故事的輕松自在。他戴著眼鏡,講著一個又一個故事,講著和自己一樣的《丑小鴨》,講著勇于付出的《海的女兒》,他略帶滄桑的嗓音和詩一樣的語言,被溫暖的火爐烤著,竟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美。那一夜,蓋在他膝上的厚厚的毛毯,趴在壁爐上的貓兒,成了童年永遠的定格。
我把住韁繩,策馬上路,不停奔向每一天的朝陽,回首顧盼,一種浸潤了思想和文化的情懷復蘇在走過的每一個前人的旅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