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被挪威命名為“易卜生年”,為紀念這位“現代戲劇之父”,挪威不惜斥巨資來強力打造這一紀念活動。100年前,挪威政府為了紀念這位文學巨匠,隆重地為其舉行國葬。100年后,“易卜生年”紀念活動在世界各地如火如荼地進行著。
挪威文化部決定在世界各地開展“易卜生年”的紀念活動并為此專門建立了官方網站,組織宣傳報道“易卜生年”的各項活動。2006年“易卜生年”紀念活動主任本特恩·巴德松聲稱,挪威將全年在國內外舉辦內容廣泛的活動,包括戲劇表演、電影觀摩、音樂會、學術研討會等,以突出易卜生遺產的重要性,并提供重新詮釋易卜生作品的機會。作為活動的重要部分,此次紀念活動委員會計劃,每天將至少有一部易卜生劇作在世界某個舞臺上上演。筆者在此網站上搜索,發現全年計劃演出1000多場次,其中易卜生的“社會問題劇”仍然是重頭戲,上演的次數最多。
也許,我們會驚嘆于挪威政府對于一位文學大師的敬重和懷念。這么大規模的慶祝實屬罕見,這足以說明易卜生在挪威人心目中的意義,也足以說明易卜生在全球的影響力。用“偉大的嘆號”來形容易卜生對于世界人民的影響也許并不過分。
然而,易卜生的戲劇一直以來都是爭議的焦點,尤其是他的“社會問題劇”在世界各地翻譯并上演后,引起了綿延一個多世紀的廣泛討論和批評,并且易卜生也為此受到了反對者的惡毒攻擊和謾罵。為此,魯迅曾說易卜生是一個“偉大的問號”。
如今,這個“偉大的問號”已經變成了“偉大的嘆號”,在世界各地思想文化界引起普遍的重視。值此之際,讓我們來看看他是怎樣從一個“偉大的問號”變成“偉大的嘆號”的,也藉此來緬懷這位曾經給中國文學帶來巨大影響的偉大戲劇家。
曾是“偉大的問號”
亨利·易卜生(1826-1906),是歐洲文化界取得突破的中心人物,被公認為現代戲劇之父。他的劇作具有巨大的現實意義,至今仍在世界各地繼續上演。據說,易卜生是繼莎士比亞之后作品在世界上被上演最多的劇作家。易卜生一生共出版過26部戲劇和一部詩集,其作品常被劃分為四個部分:民族浪漫歷史劇如《凱蒂琳》、《覬覦王位的人》等;思想劇如《愛情喜劇》、《布朗德》等;社會問題劇如《社會支柱》、《玩偶之家》、《群鬼》、《人民公敵》;心理與象征劇《野鴨》、《羅斯莫莊》等。
易卜生早期在世界各國的被接受有著很大的差異。而且由于其“社會問題劇”提出的一系列問題,觸及了資產階級那根保守的神經。據記載,早在1878年,在二月份的同一個星期內,僅柏林一地,就有5家劇院同時上演《社會支柱》。19世紀70年代,易卜生的戲劇,有不少于六個被譯成德文,其中兩個,《布朗德》和《社會支柱》,各有三種譯本,而英國僅譯了一個劇(而且是一部分),法國一個也沒有。到1890年,德國共出版了27種不同的譯本,法國出版了兩個劇的譯本。易卜生到達英國較晚,英國對易卜生的歡迎,也比德國晚得多。以《玩偶之家》為例,1879年12月21日,《娜拉》在丹麥首都哥本哈根的皇家劇院舉行世界首演,獲得了“空前的成功”,首季演出達21次之多。但是也引起了恐慌,甚至有不少人為確保家中宴會能順利進行,不得不在門前掛上“請勿討論《娜拉》”的牌子,以免席間宴客因對該劇持不同意見而引發爭議,有失和諧氣氛。在英國,《娜拉》直到1889年才被正式上演,且一上演就遭到了保守派的抵制和謾罵。同樣的情況,也出現在法國、美國和日本,以至于劇院不得不對劇本進行改編以滿足觀眾的要求。
娜拉在中國復活
在中國,易卜生對中國現代文學的影響不可估量,五四時期的著名文學家幾乎沒有不受到他的影響,正如熊佛西所說:“五四運動以后,易卜生對于中國的新思想,新戲劇的影響甚大,他對于中國文藝界的影響不亞于托爾斯泰、高爾基,尤其對于戲劇界的影響至深,我敢說:‘今日從事戲劇工作的人幾乎無人不或多或少受到他的影響’?!庇绕涫瞧涿鳌锻媾贾摇?最初譯為《娜拉》)在中國翻譯出版和上演,娜拉成為女性解放與個性解放的一個代名詞,給現代文學乃至現代文明建設以深遠的影響。
從“五四”前后至20世紀40年代末,易卜生的劇本在中國的譯本最多、評價最多、演出最多,而且引起爭論最多的是《玩偶之家》。五四時期,曾到處上演《娜拉》,1924年,由北京二六劇社在青年會演出的《娜拉》,在演到一半時,竟然遭遇北京警察廳的禁演?!冻繄蟾笨穼Υ艘部橇擞^眾的來信,認為此劇遭到禁演是觸動了保守勢力的有傷風化的神經。1925年戲劇協社在上海公演,1928年時逢易卜生誕辰100周年,上海曾演出《娜拉》。1935年被稱為“娜拉年”,這一年中,南京磨風劇社、濟南民教館、上海智仁勇劇社、光華劇社、業余劇人協會都演出過此劇。更有轟動一時的“南京娜拉”事件,引發了媒體的追蹤討論,在當時造成了很大的聲勢。此外,還有1941年歐陽紅櫻等在成都的演出,1948年重慶涪都劇藝社的演出。
總之,《娜拉》劇的不斷上演,不僅加深了易卜生在中國的影響,而且伴隨著劇作演出的前前后后,媒體的討論和追蹤報道,對中國的思想界和文藝界產生了空前絕后的影響。值得注意的是,這期間,對易卜生思想及其戲劇藝術的研究和討論也開始出現,如袁振英的《易卜生傳》、《易卜生哲學》,劉大杰的《易卜生研究》,在今天看來,仍然是很有分量的著作,但其影響沒有《娜拉》一劇和“娜拉”這一形象影響深廣和久遠。
劉思謙在《“娜拉”言說——中國現代女作家的心路紀程》認為,“對‘五四’女作家影響最為深遠的,是挪威劇作家易卜生的名劇《娜拉》。在人的覺醒與女性的覺醒的思想潮流中,娜拉的形象可以說是中國現代女性文學的原型。她的離家出走,構成了整整一代人的行為方式,而她的名言‘首先是一個人,跟你一樣的一個’則成為她們精神覺醒的宣言。而且,無論是行為方式還是精神氣質,娜拉的影響遠遠超過了‘五四’這一代人。從一定意義上可以這樣說:現代女作家都是中國的‘娜拉’?!?/p>
事實上,《娜拉》在中國的影響遠不止這些。易卜生劇作的譯介,也強化了五四時期的問題意識,推動了“問題小說”、“問題戲劇”的興盛。除了《終身大事》之外,熊佛西的《青春底悲哀》,歐陽予倩的《潑婦》,郭沫若的《卓文君》、《王昭君》,陳大悲的《幽蘭女士》、白薇的《琳麗》等,其中有些能夠明顯現出《娜拉》的影響痕跡。問題小說則更多,幾乎所有的新小說家都寫過問題小說,代表性的作家作品有羅家倫的《是愛情還是苦痛》,葉紹鈞的《這也是一個人?》,冰心的《斯人獨憔悴》、《莊鴻的姊姊》、《去國》、《超人》,王統照的《沉思》、《微笑》,廬隱的《靈魂可以賣么》,許地山的《命命鳥》等。這些作品涉及了五四時期人們關注的社會問題、家庭問題、倫理問題及心理問題等。詩歌也不例外。俞平伯先生的《鷂鷹吹醒了的》,纏綿悱惻,感人至深。聞一多先生說“這首詩很有些像易卜生的《傀儡之家》。”
陳平原先生說,世界上不知有哪個國家能如中國一樣創作了如此眾多的娜拉型劇本。中國人把娜拉迎進家門后,進行了新的創造,使她在中國復活和再生。1925年,沈雁冰在《談談<傀儡之家>》時寫道:“易卜生和我國近年來震動全國的‘新文化運動’是一種非同等閑的關系;六七年前,《新青年》出‘易卜生專號’,曾把這位北歐的大文豪作為文學革命家,婦女解放,反抗傳統思想……等等新運動的象征。那時候,易卜生這名兒,縈繞于青年的胸中,傳述于青年的口頭,不亞于今日之下的馬克思和列寧?!?/p>
戲劇史上的羅馬
有人說,易卜生是戲劇史上的羅馬,條條大路出自易卜生,條條大路又通向易卜生。易卜生文學創作不僅匯集著19世紀主要的戲劇創作精華,而且開拓了歐美現代戲劇的先河。易卜生的戲劇文學不僅與浪漫主義、現實主義、象征主義,而且與表現主義、意識流文學、荒誕派戲劇頗有相通之處。意大利著名戲劇家皮蘭德婁說:“在莎士比亞之后,我毫不遲疑地把易卜生放在第一位?!睙o論就其在世時,其作品對社會所產生的巨大沖擊力,還是在其死后,他對后世所產生的強烈的影響而言;無論就其創作題材的豐富性,蘊含思想的深刻性,涉及問題的尖銳性,還是其對戲劇“討論”技巧的發揮運用而言,被譽為“現代戲劇之父”,他都是當之無愧的。
對易卜生的研究,一度成為顯學。一個多世紀以來,著述之多,研究面之廣,研究方法之迥異,毀譽之大相徑庭,在現代世界戲劇史是罕見的。為了能獨特地表述易卜生戲劇的精神和思想,批評家們甚至創造了一個新詞“易卜生主義”。這個詞在易卜生在世時就已出現,勃蘭況斯在他的書上就曾提到過,英國著名劇作家肖伯納還寫一本《易卜生主義精華》。愛爾蘭現代派作家詹姆斯·喬伊斯不僅把易卜生看作是自己的“導師”,甚至為了能讀易卜生的原著,他還專門去學習挪威文。在中國,五四新文化運動時期,《新青年》曾專門出了一期“易卜生專號”來介紹易卜生。
目前,國際易卜生參考書庫內含2萬多條信息記錄。易卜生電影目錄共收錄56部影片。值得一提的是,《玩偶之家》曾12次被搬上銀幕,時間跨度從1911年(美國)至1933年(伊朗)。近年,《玩偶之家》已被納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文化遺產名錄。這反映出該劇作在世界上的重要地位。
易卜生不僅是一個劇作家,而且還是一個詩人,他前期的劇作也都是詩劇。他的詩歌創作持續終生,主要集中于1875年之前。從那以后,他幾乎放棄了詩歌這一文學形式。《易卜生詩選》于1871年在哥本哈根出版,在易卜生生前曾再版七次。有評論曾說,世界上多了一個偉大的劇作家,卻少了一個詩人。遺憾的是,人們對他的詩歌研究沒有像對戲劇研究那么關注。
正如2006年《易卜生年》紀念活動主任本特恩·巴德松所說,易卜生極力宣揚個人自由。但是,由于他的人文主義理想是如此豐富多樣,以至于我們無法將其思想歸類到某個單一哲學體系之下。借詹姆斯·喬伊斯的比喻來說,易卜生所做的是向我們揭示尋找個人自由的路徑。他震撼了我們的生活,迫使生活暴露出它的秘密。
易卜生一個多世紀前呈現給我們的社會矛盾依然存在,和我們每個人密切相關,其意義絲毫未減。甚至時至今日,世界一些地方的政府仍要刪除易卜生作品的某些內容、禁止某些劇作的上演,認為這些內容和劇作過于爭議性,對現有體制構成過大威脅。
2006年,我們期待在世界各地開展廣泛活動的同時,易卜生年能進一步突出這位劇作家在世界戲劇史上的地位。我們能借易卜生來反思我們的基本權利和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