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認,這是一篇完全失控的文章,雖然寫它的初衷確實很嚴肅,但后來我發現,如果故事情節不一一展開,總覺得是欠缺點什么,于是就變成了現在這樣啰啰嗦嗦的樣子……而且我也終于意識到,凡是自己重復多遍心甘情愿當回頭觀者的電影,大抵都不是什么可以在影史上留名的經典作品(也許“教父”系列是個例外)。過去一直對一個碟店老板的話耿耿于懷,此人雖然承認自己作為“業中人士”一部歐洲片都沒看過,但卻很大方的對我說:“你對電影的品味真的很難提升”。人多少是有點虛榮心的,于是直到最近這半年,我才終于可以坦誠地認識到自己的品味真的非常爛俗,所以干脆不再勉強自己,任由許多自己實在不感冒的“經典”于壓箱底的尷尬位置中享受百年孤獨……
這是一部法國電影,雖然走的也是風格清新、歐洲格調十足、愛情題材的大套路,卻大概也不能算得流俗一類。片子的英語譯名叫做“Love me if you dare”,直譯的話,大約可以翻譯成“敢愛就來”,我在一年半的時間里看過三遍的一部片子,直到今天才決定寫點什么東西出來,禁不住的要講這個“敢愛就來”的故事,可見也是一直未曾割舍的某一份心情。講得主觀一點,從我看到它的這款海報的一瞬間,就明確了這種感覺:也許只是一個紅塵人世中的普通故事,但卻也有著法國人獨特的浪漫瘋狂,聲色無邊,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只能說,是種類似于夢幻的天外心情。
“蘇菲”是我喜歡的法國女孩的名字,總覺得叫蘇菲的女子個個靈秀俏麗,個性彰然,或許有著這樣那樣的小缺點、小毛病,但卻不由人不愛。但這個蘇菲卻是個來自波蘭的“灰姑娘”,小時候有著不整齊的暴牙齒,和作為一個女孩乖張頑劣的性格:在課堂的拼詞游戲中肆無忌憚地說“葷字眼”,以把淑女老師弄哭為己任;在婚禮上為了一個賭注,不惜攪到天昏地暗,即使新娘就是自己的姐姐。
而她的同謀,不僅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兒時的玩伴,更是她賭注的對手,她的兩小無猜。也許小蘇菲并沒有想到,當兩人拿著斑斕的糖果罐,下了第一個“敢不敢”游戲的戰書時,正是這個叫于連的男孩,竟會以這樣的方式與她糾纏一生,最終勝負難辨。
“于連”在法國想必也是個尋常人家、阡陌巷里常見的男孩的名字,而這個于連卻有著和其他同齡人不同的痛楚經歷:媽媽被癌癥慢慢吞噬掉的健康和生命,每一個細節他都親眼目睹。這樣生硬的剝離失去和兒童天性中揮發不盡的調皮天性交織在一起,在不茍言笑的嚴父的教誨下,顯得如此無法調和。于連的爸爸不喜歡蘇菲,因為每次當他焦頭爛額、氣急敗壞地從校長辦公室里把兒子拽出來時,總有一個小女孩倔強的眼神盯得他很不自在,家長的權威似乎受到嚴重沖擊,而這雙眼睛,是屬于蘇菲的。
于連的媽媽安葬的那天,這個每日無憂無慮的男孩兒沮喪失神得令人不安,惟當蘇菲突然現身,手握著一束小花,不合時宜地站在高處哼唱著“玫瑰人生”時,在成年人們詫異的神色中,小于連才露出以往陽光般的微笑。于連的爸爸無奈下只好邀請蘇菲來家小住,只是,這樣分睡床鋪兩頭的習慣,居然不知不覺間就持續了十年。
我想關于這個“兩小無猜”的故事,渲染部分已經足夠充實。第一次看這部電影時,市面買到的版本很不盡人意,中文翻譯勉強含糊,上句不接下句,我對法語又基本一竅不通,但兩人少年時荒誕不經的賭注仍使我感慨。記得一個朋友感嘆過:“法國女人什么干不出來?”不知字面意思是褒是貶。蘇菲是個不肯認賭服輸的女孩,而從小就擅長惡作劇的于連也深知游戲規則:當一個人拿著糖果罐問“敢不敢”的時候,另一個人必須把這象征賭注的罐子接過來,說“敢”,方算取勝。于是,在蘇菲進行數學考試的當天,她落落大方旁若無人地把內衣套在外面,引來驚鴻無數;于連則等在考場外實踐他答應蘇菲的另一個承諾,向漂亮女生套磁,耽擱她的考試,騙下她的耳環……
就在這些荒唐顛覆的賭注中,一種逐漸軟化的情緒慢慢鋪陳彌漫開來:他們敢去做任何一個游戲,惟獨躲閃害怕承認的卻是十年來積攢下的感情,以及彼此愛慕的事實。我猜愛情該是這個世界上不可玩弄的情緒之一,蘇菲也在懷疑他們的擁抱和親吻是否只是于連心中又一個“敢不敢”的游戲,那個畫著繽紛圖案、旋轉木馬、童年時無邊美麗幻想的糖果罐,居然成了他們彼此關系破裂的契機。
讓一個驕傲的人去表白什么或乞求什么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然而蘇菲還是做到了,當她穿著艷麗的花裙子在圖書館找到于連,于連的表現卻冷淡而且譏誚。我一直覺得于連是個很笨的人,他遲疑的看著蘇菲上了一輛遠去的公車,要等到遲鈍猶豫間汽車啟動,才會像所有俗套愛情片中的場景一樣,徒勞地追在后面,然而蘇菲聽不到他的聲音,她失落的側面輪廓投影在玻璃上,窗外的于連像演啞劇一樣的喊:“蘇菲,下來,我愛你。”但車還是開走了,于連停下了腳步。
這一次的約定,是4年不見。
我一直不太喜歡藝術作品中皆大歡喜的結局,人們也總說:“悲劇是把有意義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喜劇是把無意義的東西撕裂給人看”,這樣“敢不敢”的賭注到底有沒有意義?或者曾經的兩小無猜到底被誰毀滅?因何撕裂?第二次回顧這部電影時,我居然莫名其妙地一路悲情,從開頭難過到結尾,覺得這兩人這么多年的靠近、閃躲、悲歡離合,都是命運、愛情、人的個性與時間聯手炮制的一出惡作劇,它們之間:不斷作怪,互不領情。就像男女主人公不肯開誠布公的內心感受,不能明確就無法擁有,哪怕躺在陌生人的床上,哪怕懷里擁抱的分明就不:是熟悉的氣息。
4年后某個日光溫和的下午,于連出現在蘇菲工作的咖啡館,用他并不怎么高明,但蘇菲卻很受用的小情調邀請她共進晚餐,4年前的絕決和盛怒似乎都已隨時間的流逝淹沒遺忘在虛空中。
推杯換盞間,于連突然捧出一個小盒,兩枚鉆戒熠熠發光:“你愿意嗎?”
蘇菲的眼睛異常明亮,她努力平復著激動的呼吸:“是的,我愿意。”
于連起身微笑,在眾人的掌聲和注視下,說出一句石破天驚的話:“她說她愿意,她愿意!謝謝你蘇菲,答應做我的證婚人。”
然后時間在蘇菲的意識里就瞬間停滯了,她看著于連從臨桌領過來一個女孩——他的未婚妻,穿著4年前和蘇菲一模一樣的那條連衣裙。
被戲弄是很糟糕的感覺,何況主謀還是她的“兩小無猜”,于連小聲說:“你說我不敢傷害你的心,我的回答是——我敢。”
我相信這一次蘇菲眼神里的疼痛是深重而且真實的。那好,既然你睚眥必報,我也奉陪到底。在于連的婚禮上,穿著紅色禮服的蘇菲光芒甚至壓過了新娘,就在結婚誓言最重要的那一句:“我愿意”即將出口的一刻,于連感到什么東西滾到了自己腳邊,是挑戰書,是于連爸爸眼里陰魂不散的那個糖果罐。
“他們不能結婚,因為他已經和我訂婚了。”
神父和在場的所有賓客無不嘩然,婚禮還是被毀了,但蘇菲并不是勝利者。當火車在身邊呼嘯而過時,蘇菲知道,當她被蒙上眼睛站在鐵軌中間,如果不是自己機警的跳開,于連可以目睹她喪身于車輪之下。在另一個賭注進行之前,他們最后講了三句話。
于連說:“你下地獄吧。”
蘇菲回答:“可以,但你要和我一起。”
不歡而散之前,蘇菲說:“那10年不見吧,你敢不敢?”然后轉身離開。
而10年真的就這么過去了。
于連還是和婚禮上哭泣的新娘過上了平靜的家庭生活;陪孩子嬉戲,工作,和父親的冷戰與和解,一切都如無風的湖面一樣沉寂,只有于連自己知道他心里原來一直還渴望刺激和叛逆,就像很小的時候他告訴蘇菲自己長大后想做一個暴君。他是想念蘇菲的,獨自中的于連坦言自己在母親墓前獨處等待了四百多個小時,就是想再聽一遍遼遠時空中的那首“玫瑰人生”;當看到和蘇菲相似的背影,他都會情不自禁的叫出蘇菲的名字,然后眼淚就會不受控制地淌了滿臉。
10年來蘇菲消失在于連的生活中,但她任性乖張的性格卻沒有因為那些特殊的記憶而更改稍許,她嫁的人成為了全國赫赫有名的足球運動員,那是于連在路邊廣告或電視上看到就會皺眉的一張神采飛揚的臉。
最終間隔10年,那個“敢不敢”的游戲還是由蘇菲啟動:她在于連結婚十周年的當天給他信息,當于連不顧嬌妻愛子執意出門并出現在蘇菲狼藉一片的豪宅時,他發現蘇菲真的沒有變,“我剛剛報警,說家里有不明身份者闖入,你敢不敢在警察到來時再逃跑?”他笑著接受挑戰,飛車馳上高速公路,耳邊眼角全是喧囂的警笛和刺眼的警燈,讓“明明時速可以200碼,卻永遠只能開60碼”的生活見鬼去吧。
“該死的蘇菲,游戲又重新開始了,純粹的天真像火山爆發一般幸福,這好過一切,好過英雄,好過麻醉劑,好過狂歡,好過泰國海灘,好過花生仁和香蕉奶昔,好過盧卡斯的星球大戰,好過瑪麗蓮·夢露的電影,好過辛迪·克勞馥的美人痣,好過杰里·亨德里克斯的音樂,好過阿姆斯特朗月球上的第一步,好過圣誕老人和比爾·蓋茨的財富,好過拉扎爾的復活,好過帕梅拉·安得森的嘴唇,好過最讓人陶醉的晚會,好過所有讓你沉醉的美酒,好過綠草地上冶艷的小花,好過山林中流水的聲音,好過凡·高的向日葵,好過天上最白的云朵,好過在云間飛行,好過雨水,好過陽光,好過空氣,好過自由,好過生命……”
是啊,這個從小想當暴君的男孩最后還是被那個從小想做水果布丁的女孩點中了激情和愛的穴位。因車禍被送進醫院的于連一直抑止不住的笑,當然他也不會放過可以捉弄蘇菲的機會,并且,這個小把戲終于使他們重新相擁。還是雨中擁抱的俗套場面,然而這個擁抱意義卻與眾不同。
我很喜歡影片的結局設計,浪漫的法國人給了觀眾最大限度的想象空間和審美心理的自由選擇。在于連設計的樓群的施工現場,在水泥澆灌機轟鳴的聲音中,情節有了兩個完全不同的走向,其一,他們終于用一個瘋狂慘烈的結局實踐了一生最后一個賭注——永遠不要再分開。地基深處,水泥中央,兩個擁吻的身形澄澈但很堅定,如同凝結灌注在時空中的永恒,惟一斑斕的色彩仍是糖果罐上的旋轉木馬;其二,養老院里兩位已近古稀的老人,卻有著和年齡不相仿的頑皮,他們做著和童年時一樣的游戲,看著管理員哭笑不得的臉,狡黠對視,陽光下樹影間,“玫瑰人生”的旋律里,沒有了一切的愛恨糾纏,糖果罐依然繽紛玄彩。沒有人知道,在這樣風情云淡的好天氣里,他們在回憶一個怎樣離奇的“敢愛就來”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