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文化與詩性德育

摘要：效仿自然是儒家德育的特色，孔子的詩教開創了以松比德的傳統，它使德育實踐與美學理想相融合，使人生修養進入了詩性的審美境界。革命前輩繼承了松文化的傳統，賦予松文化以革命意義，今天的德育更應該繼承以松比德的詩性道德修養專題，克服理性話語一統天下的局面，讓德育詩化。

關鍵詞：松；德育；詩意

中圖分類號：G41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03X(2006)02—0034—03

效仿自然是儒家德育的特色，這使傳統德育不僅效法人，主張“見賢思齊”，而且效法天地，提倡“寄情萬物，皆以養德”。效仿自然使儒家德育慧思獨運，理趣盎然，例如，在中國德育史上出現了松竹梅“歲寒三友”和梅蘭竹菊“四君子”等獨特的文化現象，并分別創造出了松文化、竹文化、梅文化等。效仿自然使心靈融進自然，自然楔人心靈，人與自然融合為一，使人生修養進入了詩性的審美境界。

讓德育實踐與美學理想相融合，使道德與藝術一而二，二而一，讓生命詩化、人生詩化，正是今天德育應該努力追求的境界。如果德育不能給學生帶來審美愉悅和詩情陶冶，而只是抽象的邏輯分析和枯燥的理性說教，那么則如古人所說“人理愈深，然其去趣愈遠”。如此，則把人生活潑機趣剝落殆盡。本文談“以松比德”是要與中國傳統詩性德育的“大綱”相連，順著詩性德育打通古今，返本開新。

松是松科植物的總稱，品種有80余種，主要分布在北半球的寒帶、溫帶和熱帶。木材用途很廣，樹脂可提松香，種子可榨油和食用。以松比德，不是將松作為植物學上的對象，揭示它在樹種上“是什么”；也不是將松作為經濟學上的打量對象，看它在經濟上的價值所在。以松比德是要將人與松的關系由“我一它”的主客體關系轉變成“物我合一”的超越主客體的關系。

以松比德之所以是詩性德育，是因為它源于一種詩性的審美思維。“比”是象征和比擬，“德”是道德品格。孔子創立了詩教，率先開啟了以松比德的傳統。他說：“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論語·子罕》)，以松柏象征君子剛正不屈的人格。孔子對青松的詩性點化，開啟了中國松文化的源頭。從此，歷史上以松比德的文化現象不勝枚舉，在松的背后形成了一片陶冶人格的詩性文化的海洋。對此，本文無法、也沒有必要一一羅列，只是舉出一些有代表性的事例，說明松在人格陶冶上的文化神韻與藝術魅力。

在《荀子·大略》中對孔子的以松比德有過闡述：“君子隘窮而不失，勞倦而不苛，臨患難而不忘細席之言。歲不寒無以知松柏，事不難無以知君子無日不在是。”在這里，松柏成為堅貞不屈的人格象征。建安七子之一劉楨的《贈從弟三首》之二云：“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風。風聲一何盛，松枝一何勁。風霜正慘凄，終歲常端正。豈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這首詩正是孔子以松比德的藝術表現，讀來朗朗上口，蕩氣回腸。在詩中，詩人的情感與自然景物融合無間，沒有物我之分，這正是詩性德育的魅力所在。

詩性能給人們帶來一種“高峰體驗”，一種主客融合的尼采般酒神似的“醉”的狀態。古希臘學者朗吉努斯說：“不平凡的文章對聽眾所產生的效果不是說服而是狂喜。”張世英對之作出了解釋：“狂喜”就是“合物我、忘人己的入神狀態”。詩性德育已經超越了簡單的“說服”。以往我們總習慣在德育的“說服力”上做文章，難道不應該有一個更高的境界，將學生通過“詩教”帶人狂喜狀態嗎?德育不是不要說服，而是既要理性的說服，同時又要以詩性超越“說服”，最終使德育具有更大的震撼力、感染力以達到心悅自能誠服的效果。

林語堂說：“人們對于松樹的欣賞也許是最顯著的，而且是最有詩意的。松樹比其他的樹木更能表現出清高的性格。……李笠翁說：一個人坐在一個滿是桃花和柳樹的花園里，而近旁沒有一棵松樹，有如坐在一些小孩和女人之間，而沒有一位可敬的莊嚴的老人一樣。同時中國人在欣賞松樹的時候，總要選擇古老的松樹，越古越好，因為越古老越是雄偉的。”松樹的古老能給人帶來一種獨特的快感。例如，曲阜的孔林神道，兩行老檜古柏，如龍如虬，夾道而立，能引發人們豐富的聯想。人若能人此詩境、人此畫境，感受到古老文化的詩性底蘊，就能思接千載，與孔子神交。老檜古柏總能讓我們回憶起傳統詩性德育的“源頭”。

而今天的孔林已經變成了商業化的“景點”，出游孔林成了“旅游業”。商家的商業廣告、導游的機械解說、游客緊張的日程安排和看熱鬧的心理，將孔林“旅游”弄得全無詩意。如果我們的教育不與傳統的詩性文化結合起來，那么，孔林對于人們來說就僅僅是一個“景點”，出游的最大收獲不過是照幾張照片，以期向他人“證明”、“展示”“我到過了孔林”；通過照片，我“占有”了“孔林”這個“景點”。對此，只有詩性德育才能豐富人們的精神生活，使人們從商業化的工具理性、技術理性的單調生活中超脫出來。

將松文化賦予革命意義的人首推偉大的詩人毛澤東。毛澤東率先垂范，引發了中華詩性文化革命性的“復興”。在他的影響下，朱德、葉劍英、董必武、陳毅、徐特立、林伯渠、吳玉章、謝覺哉、陶鑄等革命家紛紛寫詩，有學者認為，這在古今中外歷史上都是罕見的。這些詩篇成為今天革命傳統教育的寶貴精神財富。在這個革命詩詞的創作群體中，毛澤東獨領風騷(陳毅將毛澤東稱為“詩國盟主”)，在他的詩性情趣中，賦予了青松以新的意義，將青松與革命軍人聯系起來。毛澤東在《雜言詩·八連頌》中稱贊好八連：“不怕壓，不怕迫。不怕刀，不怕戟。不怕鬼，不怕魅。不怕帝，不怕賊。奇兒女，如松柏。上參天，傲霜雪。”詩中八個“不怕”聲情激越，淋漓暢快，烘托出革命軍人不畏強暴的松柏品格。該詩對鼓舞人民的斗志，同心同德保衛和建設社會主義祖國產生了積極的作用。

陳毅在給一位國際友人題寫的《青松》中這樣贊美青松：“大雪壓青松，青松挺且直。欲知松高潔，待到雪化時。”這首詩形象地展現了詩人頑強的性格和坦蕩的胸懷。他的詩情，為“革命化”的青松又加上了濃烈的一筆。毛澤東和陳毅的詩句意蘊深厚，與儒家以松比德一脈相承，并具有了新的時代意義。

陶鑄專門寫了一篇散文《松樹的風格》，他在文中說：“每一個具有共產主義風格的人，都應該像松樹一樣，不管在怎樣惡劣的環境下，都能茁壯成長，頑強地生長，頑強地工作，永不被困難嚇倒，永不屈服于惡劣的環境。每一個具有共產主義風格的人，都應該具有松樹那樣的崇高品質，人民需要我們做什么，我們就去做什么，只要是為人民的利益，粉身碎骨，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而且毫無怨言，永遠渾身洋溢著革命的樂觀主義的精神。……具有這樣的人是越來越多了。這樣的人越多，我們的革命和建設也就越快。我希望每個人都能像松樹一樣具有堅強的意志和崇高的品質；我希望每個人都成為共產主義風格的人。”這雖然不是一首詩，但卻是將青松詩化。在此文中，他將青松與共產主義風格聯系起來，使共產主義的人生觀變成了詩化的人生觀。這個德育文本，在今天仍然熠熠生輝、光彩照人。讀老一輩革命家的這些詩句和文章，可以使人們受到潛移默化的革命詩教。革命前輩們對松文化的繼承和發揮，對當代人思想的陶冶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語文特級教師寧鴻彬在《松樹的風格》教學中指出：“本文作者沒有重復前人贊美松樹的種種觀點，而是選取了一個新角度，即把松樹的品格與共產主義風格聯系起來了。正是這種首創，使本文大放異彩。”接著，他向學生提問：“請大家開動腦筋，能不能以‘青松贊’為題，作一篇既與前人對松樹的贊美不同，又與本文作者對松樹的贊美不同，新穎而獨具特色的口頭作文呢?”學生經過思考，作了幾篇口頭作文。其中一篇是這樣說的：“桃李絢爛多彩，楊柳婀娜多姿，菊花賞心悅目。在那春風拂面的時節，松樹不和桃李爭春；在那草木繁茂的夏日，松樹不和楊柳爭夏；在那金風送爽的秋天，松樹不和菊花爭秋。到了冰封雪飄的嚴冬，萬花早已凋，萬樹只剩枯枝，那青松，迎寒風，傲冰雪，郁郁蔥蔥，巍然屹立，吐露出一派生機。它把美好的時光讓給了他人，把嚴峻的時刻留給了自己，這種先人后己的精神，不也是一種崇高的思想品德寫照嗎?”

就此，學生從對青松的贊美中悟出了不畏艱難、先人后己的崇高的思想品德。所謂“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在這種詩意的教育中，并沒有道德的說教，學生通過詩意地想像，表達了自己對人生的感悟。這雖然是語文教學中的一個例子，但它不單純是語文教育，同時還包含了德育，我們的德育也同樣可以采取這種教育方式。

詩性德育在德育中具有其他教育方式所無法替代的功能，它不是讓學生從外部去接受既定的道理，而是啟發學生自己去感悟生活的道理；它不是教育者通過說理去賦予受教育者人生的意義，而是受教育者自己去尋找和發現生活的意義；它不是讓學生只讀有字的教科書，而是引導學生從讀有字的教科書發展到讀無字的宇宙大書(所謂“寄情萬物，皆以養德”)；它不僅存在于德育課堂中，而且存在于語文教學、歷史教學等許多人文課程中；它不僅存在于有形的學校課堂教學中，而且存在于無形的“天地大課堂”中；它不再使學生處于抽象化、概念化的理性王國中，而是使學生處于機趣盎然的詩意的國度里。

青少年原本就處于情感豐富、風華正茂的具有詩意的人生階段，中國原本就是一個詩意大國，在此基礎上，德育原本就應該充滿情趣。可是在今天的德育教學中，學生卻時常發出“枯燥”、“乏味”的感嘆。面對著傳統文化的“孔顏之樂”、理學家程頤教學的“如坐春風”、陸九淵講學的“聽者貴賤老少，溢塞途巷”，我們的德育似乎是缺了一點東西——詩意的感召力。新儒家曾提出要重振宋明理學的講學之風，其實，我們的德育就感染力上原本應該超越他們，以毛澤東為代表的革命前輩早已將中國的詩性文化推向了一個新的歷史高度。今天，我們有著那么多的豐富的古今詩性文化可以繼承，在材料的擁有上和教學手段上已經遠遠超過了宋明理學，在詩意的教育上，我們完全可以比他們做得更好。

只是今天我們的教育理論研究顯得太理性了，我們的教學研究是教學“論”的研究，德育研究也是德育“論”的研究。教育學的話語方式以前是“原則”、“方法”、“規律”、“本質”、“目的”等等，現在又加上了“建構”、“解構”、“田野”、“后現代”、“范式”、“全析”等等西方現代學術術語，總之，是一大堆抽象概念。難道說教育話語就只有“論”嗎?我們忘記了孔子的“不學詩，無以言”的千年古訓，在理論背后往往缺少充滿詩情的人，而無情趣、無理趣的教育理論又怎能去感人呢?當我們丟掉了詩性文化的傳統，熱衷于“引進”、“移植”西方學術話語時，教育話語怎能不“迷失”呢?

當筆者提出詩性德育時，曾有一些德育教師感嘆：今天的學生學習那么緊張，能把教材上的名詞概念、知識點掌握了就很不錯了，哪有閑情去寫詩呢?其實，詩性教育并不就是讓學生去寫詩，而是要培養學生的詩心、詩情。教師完全可以通過自己的教學“改造”德育的理性文本，將人生哲理詩化，將一些抽象的道德原則賦予具體的情感載體(以松比德就是有啟示的一個教育事例)。

有詩心、詩情，才能成就事業。有學者考證，中國現當代的許多科學家都是具有詩情的人，他們中的許多人甚至在年輕的時候就寫過不少詩。試想一個感情貧乏、缺少想像的人，能有大的創造發明嗎?政治家亦然，革命前輩的詩情激發著他們“敢叫日月換新天”的豪情。對詩性德育不能簡單地理解為：“就是讓學生去寫寫詩。”詩性德育是要承接傳統，開啟未來。中國文化原本就是詩性文化，沒了傳統，民族的創造力將會萎縮；沒了詩性，民族鮮活的熱情和激蕩的血液就會冷卻，就不會有光明的未來。德育，何不言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