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級警督無證駕駛撞死人，由妻頂罪

2005年8月24日，浙江省麗水市中級人民法院以交通肇事和妨害作證罪依法判處原麗水市公安局黨委委員、一級警督樊甫俊有期徒刑6個月。

2003年5月，樊甫俊在無證駕駛的情況下發生了一起交通事故，造成一名傷者死亡。這原本是一件極普通的交通肇事案，然而，樊甫俊與妻子、原麗水市公安局交巡警支隊宣教科長徐淑蘭合謀后決定：為了保住官位，他們不惜采用一切非法手段企圖開脫罪責……

一

1962年，樊甫俊出生于浙江省縉云縣，大學畢業后，他被分配到麗水市一個政府部門工作。幾年后，他被組織上看中，作為培養對象下派到一個縣里擔任縣委常委、公安局局長。由于工作出色，沒過幾年就被選調回市里，當上了麗水市公安局黨委委員、辦公室主任、一級警督，在同行眼中，他可謂是前途無量。他不但事業一帆風順，家庭也非常美滿，妻子徐淑蘭也是一名警察，在麗水市公安局交巡警支隊擔任宣教科長。

2003年5月10日，是一個雙休日。樊甫俊這段日子正在學開車，妻子徐淑蘭已有駕駛證，為了讓丈夫盡快學會開車，早日拿到駕駛證，她就張羅著安排丈夫到市郊的公路上試駕。這日上午，夫妻倆吃過早餐，徐淑蘭就把單位的灰色尼桑轎車開回家來，她下了車，把車鑰匙交給了丈夫。

剛學開車不久的樊甫俊心癢難耐，從妻子手里接過車鑰匙便上了車。徐淑蘭坐在副駕駛座上，樊甫俊發動車子，他們打算去市郊，但必經之路是麗水的鬧市區。

上午8時30分，車至麗水市麗陽街時，這里已是車來車往，人頭攢動。這樣的場面，對于一個剛學開車不久的人來說，心里就開始緊張，手腳變得生硬，動作也開始變形。

就在這時，車前方有一個人騎著一輛電動自行車準備超越同向的另一輛轎車，遇到這樣的情況，熟練的駕駛員只要點一下剎車，減慢一下速度，就可以各行其道了。可樊甫俊是個剛學開車的生手，一見到這樣的場面，就難免手腳不聽使喚了。徐淑蘭眼看著車就要撞上前面的電動自行車，就大叫起來：“快剎車！”情急之下，樊甫俊卻鬼使神差地突然一腳踩上了油門，只聽“轟”地一聲巨響，前面的電動自行車連人帶車被撞倒并被拖出了數米。

等樊甫俊回過神來，剎住車，打開車門，下車一看，夫妻倆都傻眼了，被撞者已是血肉模糊地躺在轎車輪下，奄奄一息。

樊甫俊愣住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徐淑蘭畢竟是交警，冷靜一些，她在行人的幫助下把傷者從車底下拖了出來，抬到了自己的車上，隨后急忙掉轉車頭把被撞的傷者送到了麗水市中心醫院搶救。雖經醫院全力搶救，但傷者終因傷勢過重氣絕身亡。樊甫俊和徐淑蘭這時才知道，死者名叫梁友華。

徐淑蘭將丈夫拉到一邊，商量如何應對。他們不約而同地想到：樊甫俊現在是一級警督，已經是副處級了，爬到這一步實屬不易，而且他正處在事業的上升時期，這樁交通肇事案如果由他如實地承擔下來，勢必影響仕途，也會影響到家庭。而徐淑蘭自己在交警部門工作，遇到這樣的事，相信處理起來也會有更多的便利。

想了一會，徐淑蘭說：“就說車是我開的，這樣對你對家庭都有利。”樊甫俊心有余悸地說：“這樣能瞞得過去嗎？”徐淑蘭說：“顧不了那么多了，先這樣報案再說。”樊甫俊想了想，也咬了咬牙說：“好吧。”

主意一定，徐淑蘭馬上親自駕車，把已經駛離現場的尼桑車又開回到了事故現場，一路上，夫妻倆簡單地對了一下“口供”，以免出差錯和漏洞。他們還商議，為了減輕責任，不說是樊甫俊學開車，而說是徐淑蘭出去辦事，這樣就可以作為公差處理。

他們趕到現場時，接到報案的交警正在現場勘查，見肇事者來了，馬上向他們詢問情況。樊甫俊默不作聲，徐淑蘭走上前去，一口咬定：“車是我開的，我是出公差。”

樊甫俊夫婦幾乎是天衣無縫的“口供和事實”，使得辦案民警相信了他們的話，在事故認定書上，民警清楚地寫上：駕駛者徐淑蘭。

2003年5月30日，麗水市公安局交巡警支隊做出了交通事故責任認定書，認定事故發生時，徐淑蘭駕車，未注意前方車輛動態，是造成事故的一方面原因；梁友華騎電動車，不按規定分道行駛，是造成事故的另一方面原因。雙方負事故的同等責任。同年6月7日，交巡警支隊對徐淑蘭處以罰款150元，并處吊銷駕駛證的行政處罰決定。

這紙認定書讓終日提心吊膽的樊甫俊夫婦長舒了一口氣。為了安撫死者家屬，他們進行了多次協商，死者家屬希望賠償15萬元。徐淑蘭在單位謊稱自己是開車出去辦公事，單位考慮到車已經上了保險，有保險公司賠付，就由單位為她支付了這15萬元。死者家屬擺平了，按常理，此事也就到此為止了。然而，讓樊甫俊和徐淑蘭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二

就在麗水市交警部門對事故認定后不久，公安部、浙江省紀委和浙江省公安廳等有關部門收到舉報信，內容是舉報“公安局一級警督無證駕駛撞死人，由妻頂罪”。這些舉報信引起了浙江省公安部門的高度重視，公安廳馬上派出調查組專赴麗水市進行督查。調查組人員看了案卷后，感到此案疑點太多，而且對徐淑蘭的處理也是過輕。調查組馬上開始了進一步的深入調查。隨著調查的深入，一個有力的證據出現了：當時與他們同向行駛的教練車上的四位學員目擊了車禍發生的全過程，他們清楚地看到，在事故發生時，是一個男人在開車，而女子是坐在副駕駛的座位上。

樊甫俊夫婦費盡心機精心策劃的“頂罪計”露出了破綻，浙江省公安廳調查組責令麗水市公安局對此案重新進行調查和認定。麗水市公安局調查組調查后認為，原交通事故責任認定和處罰決定的依據事實不清，證據不足。2003年8月18日，麗水市公安局調查組作出了撤銷原事故責任認定和行政處罰的決定，并責令交巡警支隊重新立案調查。

在麗水市公安局作出了撤銷事故責任認定和行政處罰后，麗水市交巡警支隊干警在經過了大量的調查取證后，于2003年8月27日重新作出了事故責任認定：樊甫俊無證駕駛機動車上路行駛，未充分注意道路上其他車輛動態，遇情況操作措施不當，是造成事故的主要原因，應負事故主要責任。

緊接著，身為麗水市公安局黨委委員、辦公室主任和一級警督的樊甫俊因涉嫌交通事故犯罪被宣布停職。

樊甫俊和徐淑蘭接到重新認定的事故責任書后，雖然悔不當初，但他們商量再三，決定還是不能“認罪”。樊甫俊對妻子說：“現在事情鬧成這樣，我們只能破釜沉舟了。如果現在再去承認，不僅保不住官位，弄不好還要承擔刑事責任。反正當時是我們夫妻倆在車上，只要我們一口咬定，誰說了也不算。”徐淑蘭覺得丈夫說得有理，于是夫妻倆再次商議，結成攻守同盟。

樊甫俊在接受調查的時候，不肯交代實質性的問題，而是一個勁地大喊“冤枉”，他委屈地說：“你們這樣搞，是公安內部自己人搞自己人，是有人蓄意進行打擊報復。”

夫妻倆商量后決定，由樊甫俊向上級公安技術鑒定部門提起了不服責任事故認定、要求重新對事故進行認定的行政復議請求。不久，行政復議的結果下來了：維持原認定。

但樊甫俊和徐淑蘭還是不肯善罷甘休，他們知道，如果就這樣認了，樊甫俊的官位肯定是保不住的，眼看著自己苦心孤詣想要留住的官位即將不保，他們不得不背水一戰。他們商議再三，覺得這事如果有“證人”為他們作證，還可有一線生機。為了找到“證人”，樊甫俊和徐淑蘭馬不停蹄地忙開了。

樊甫俊從朋友那里打聽到，在他開車出事時，曾有一個名叫陳健的人恰好路過事故現場。在費了一番周折后，他終于找到了陳健的住處。2003年11月的一天，樊甫俊通過朋友把陳健約到了麗水市的“爾雅”茶樓。樊甫俊單刀直入地說：“陳兄，這回要你幫忙了。”陳健來時心里已明白樊甫俊的意圖，就說：“你說好了，你要我怎么做。”樊甫俊說：“那日我出事故時，你不是剛好經過現場嗎？我要你證明，車是我老婆開的，我是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的。”陳健聽了這話，說：“要我這樣證明沒問題，但我當時沒看清楚，我怕說錯了對你不利啊。”樊甫俊說：“沒事，我會告訴你怎么說的。”說著，樊甫俊把事故現場的情況一一講述了一遍，并叮囑陳健如何作假證。最后，樊甫俊拿出紙和筆，陳健按樊甫俊的意圖和要求，寫下了一份證人證言。寫完后，樊甫俊連拍著陳健的肩膀說：“陳兄，太感謝了。我記在心里，一定會感謝你。”

樊甫俊成功地找到了“證人”，徐淑蘭也不甘示弱，她使出了渾身解數，四處找人作偽證。苦思冥想后，徐淑蘭想到了一個自己曾經幫過一點忙名叫周慧的女人，她特意趕到周慧家里，把自己出車禍的事說了一遍。她哭泣著說：“我老公和我被人冤枉了，想要請你幫忙啊。”周慧想到徐淑蘭以前幫過自己的忙，不好推辭，就說：“你直說好了，我知道你和你丈夫都是好人，你們只要有需要，我什么忙都會幫的。”

徐淑蘭就把如何作證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周慧心領神會地說：“這事我心里有數了，我保證給你幫這個忙。”

周慧按照徐淑蘭的要求寫了一份證人證言，徐淑蘭拿到了她的證言，還不肯離去。周慧見徐淑蘭欲言又止的樣子，就問：“徐警官，你好像還有話要對我說。”徐淑蘭遲疑了一下說：“我們家出車禍的事，現在看來光你一個人的證人證言不一定能翻得過來。”周慧追問：“我一個人還不夠嗎？”徐淑蘭說：“對啊，你一個人作證，證據力度還不夠。我想問你，你身旁有肯出來作證又牢靠的人嗎？”周慧想了想說：“徐警官，沒關系，你說好了，要我找幾個人。”徐淑蘭說：“能找三四個最好。”周慧說：“沒問題，這幾個人我能找得來。”徐淑蘭一聽，既高興又有些擔心地交代說：“找的人一定要靠得住，否則對我對你都不好。”周慧保證說：“你放心，我一定會把這事辦妥。”

果然，周慧很講信用，也很有“能耐”，幾天后，她就給徐淑蘭陸陸續續找來了三個“證人”。為了使這些“證人”在作證時能作得“鐵證如山”，徐淑蘭把這些“證人”都帶到事故現場進行實地“勘察”，并授意他們寫下了證人證言。

樊甫俊夫婦通過一番精心策劃，以為勝券在握，就向麗水市蓮都區人民法院提起行政訴訟，請求撤銷麗水市公安局作出的撤銷徐淑蘭的責任認定和處罰的決定。他們非常清楚，只要法院作出“撤銷”判決，樊甫俊就可以脫罪，他的仕途就不會受到影響。

三

2003年12月12日，麗水市蓮都區法院開庭審理了此案。法庭上，樊甫俊向法官提供了6份證人證言。

就在法院開庭后不久，樊甫俊聽到風聲，檢察機關可能要介入此案，為了進一步鞏固偽證，也為了避免露出馬腳，他又一次把為自己作偽證的陳健約到了市區的“上島咖啡”單獨面談，他囑咐陳健，如果檢察機關找他做筆錄，要按照在法庭開庭時所作的證詞說，口徑要一致。陳健拍著胸保證：“放心吧，我不會說錯的。”分手時，樊甫俊順手送給了陳健兩條中華香煙表示感謝。

2004年初，麗水市蓮都區法院作出了行政判決，根據樊甫俊提供的6份證人證言，法院認定事發時汽車是由徐淑蘭駕駛的，法院判決：撤銷麗水市公安局于2003年8月18日作出的事故責任認定及行政處罰決定。

法院這一紙判決表明：樊甫俊勝訴，麗水市公安局敗訴。

就在樊甫俊和徐淑蘭暗自竊喜的時候，敗訴后的麗水市公安局向麗水市中級人民法院上訴。又一番針尖對麥芒的較量開始了。

樊甫俊夫婦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他們知道不妙，正在苦思冥想，思索對策。一天夜里，徐淑蘭的手機突然響個不停，她一接聽，原來是為她作證的一個“證人”打來的。對方先是很客氣地問：“你丈夫的案子了結了沒有？”“麗水市公安局在上訴，還不知道法院會怎么判。”又閑聊了幾句后，對方突然說：“徐警官，本來我也很難向你開口的，這幾日我老丈人生病住院，我手頭緊得很，你能不能幫我一把啊？”

徐淑蘭心頭一驚，這不是敲詐嗎？要是在往日，徐淑蘭肯定是一口回絕。但在這個節骨眼上，她哪里敢說一個“不”字呢？徐淑蘭努力平靜地說：“我家里出事后，經濟也不寬裕啊。但不要緊，我一定給你想辦法擠一點出來。”

放下電話，徐淑蘭急忙拿了兩千元給打電話的人送了過去。

沒過兩天，另一個為他們作證的人又打來電話，照樣是很客氣，照樣是一個借口，說家里出了點事，想借點錢。樊甫俊和徐淑蘭氣不打一處來，可他們無計可施，畢竟自己有把柄在人家手里啊。他們只好咬著牙，向親戚借了錢，給那人送了過去。

這次送錢后，夫妻倆一身冷汗。這樣下去，這事如何有個完結？夫妻倆思來想去，解鈴還須系鈴人，這些“證人”都是周慧聯系的，只能由她出面來擺平此事了。于是，徐淑蘭找到周慧，告訴了她那些“證人”來要錢的事。周慧一聽，氣呼呼地說：“真是太過分了，我會跟他們說。”

樊甫俊夫婦暫時松了一口氣，他們以為有周慧出面，這事總能擺平了。不想，沒幾天，徐淑蘭又接到一個“證人”的電話：“徐警官，我兒子在讀大學，學費都交不起了，真是不好意思，只能向你借點錢了。”

接完電話，夫妻倆只好乖乖地籌錢，連夜把錢送了過去。

這下子，夫妻倆真的傻眼了。仔細一想，就算“頂罪”的事過去了，這些“證人”隔三差五地來要錢，這日子還怎么過得下去？夫妻倆越想越覺得心驚肉跳，直到這時，他們才真是百般地悔不當初。

2005年5月，麗水市公安局又一次成立了專案組，對這起交通肇事案重新進行了偵查。偵查人員從樊甫俊夫婦找來的6個“證人”下手。很快，毫無抵抗，他們就全部如實交代了樊甫俊夫婦安排他們作假證的全過程。

5月底，樊甫俊和徐淑蘭被紀檢部門雙規。

2005年5月12日，樊甫俊涉嫌交通肇事罪和妨害作證罪被依法逮捕。2005年8月24日，麗水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判決：樊甫俊犯交通肇事和妨害作證罪，罪名成立。在羈押期間，樊甫俊檢舉他人犯罪事實，經法院調查屬實，屬于有重大立功表現，依法判處其有期徒刑6個月，緩刑一年。與此同時，妻子徐淑蘭也受到了黨紀政紀處理。當初交警支隊為徐淑蘭支付的15萬元也被責令退還。與此案有關的作偽證者也都受到了相應的法律處分。

（責編/張俊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