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的守望

晨　疆

在所有的親戚里，表姐應該是個美滿的女人—美麗、聰明、事業、愛情她樣樣擁有。大概她太幸運了，所以有一天，厄運降臨了。

那次意外發生在表姐婚后的第二年，她出差返回，暗夜行車，透過車窗可以看見外面的綿密細雨。離家已不遠，突然，迎面沖過來一輛大卡車，燈光罩住表姐的“藍鳥”，劈頭蓋臉之即，表姐感覺像是飛了起來，最后聽到的聲音是自己的驚叫。

從昏迷中蘇醒后，表姐第一眼看見的就是丈夫擔憂而憔悴的臉，看見她醒了丈夫松了口氣：“你總算挺過來了。”劫后余生，表姐也想舒口氣，但她敏感地察覺自己的雙腿麻木，沒有任何感覺。她的心立刻揪緊了，看著裹滿石膏的腿，急切地向醫生討實話。

醫生說：“你很幸運，保住了性命，除了腿，沒有別的傷。何況腿的希望也不是完全沒有，像你這種情況，大約有15％的可能性，還是能恢復到站立和行走。”表姐瞠目結舌地看著醫生，緊張地思量著希望的比例有多大。

這時，表姐夫挨著表姐坐過來，用自己的手輕輕攬住她。那是表姐再熟悉不過的臂彎，曾經無數個時刻，丈夫就這般攬著她。然而那一刻，她卻在丈夫的懷抱中控制不住地戰栗。神思恍惚到出院那天，丈夫推著一輛嶄新的輪椅來接她。輪椅的構架閃爍著金屬的光澤。我們這些旁觀者看見表姐努力想做出一個堅強的姿態，但是不到一分鐘就裝不下去了。她無奈地流下眼淚，讓我們每個人都感到心疼。

這時，表姐夫走過去，用力握住表姐的手，安慰道：“沒關系，不過是我們的生活拐了一個彎而已。今后的路不論多難，都會有我陪著你。”表姐的臉頰緊貼在丈夫的胸口，哭出了聲。因為他比任何人更清楚，生活究竟拐了個怎樣一個彎。以前聽表姐嘮叨，嗔怪表姐夫從戀愛以來從未給過什么樣的許諾，不曾出口言愛。現在他卻篤定地答應“陪”表姐走后邊的路，不能不讓人感動。

回到家，依舊過著瑣碎的生活，但既然拐了彎，很多事情他們必須學會去重新適應。表姐夫特意換了一份離家近的工作，把節省下來的時間為表姐做按摩。表姐夫是大學外語系的碩士畢業生，精通兩門外語，可他自己不善言辭，也沒有學到西方式的浪漫。據說即便當初向表姐求婚，都不過是簡單地問了一句“想不想和我過一輩子”。而現在，表姐夫卻要一改以往的寡言少語，要陪表姐聊天，甚至陪她看自己最不喜愛的言情劇。

他家客廳的墻上掛著一貼飛鏢盤，是表姐在蜜月里買的。當時出于一種頑皮心理，用中鏢的精確度決定誰去做家務。厚道的表姐夫多半不會介意，不過偶爾也較真，于是屋子里會彌漫一陣溫馨的“硝煙”，成為婚姻中點綴的樂子。而現在，表姐夫責無旁貸地包攬下全部的家務，讓表姐徹底地閑下來。可是，那不是她本意的閑，閑得整個人都顯得空了。沒有事，反倒會有時間去瞎想、去猜疑，人也因此變得敏感而脆弱了。

表姐夫上班的日子，表姐總是將輪椅搖到臥室的窗口，一連幾小時，從窗邊眺望街口，期盼丈夫的身影及早出現，甚至希望能從嘈雜的聲響中辨出他輕微而熟悉的腳步。那樣的等待是一種折磨，整個屋子寂靜得讓人忐忑，怕丈夫晚回，尤其害怕他哪一天不再回來。

不記得是第幾個郁悶的傍晚，表姐好容易看見丈夫提著滿兜的菜蔬從街角過來，表姐欣喜地搖著輪椅迎到客廳。不料匆忙里，一個閃失碰翻了茶幾，一只用做裝飾的花瓶立即碎片飛散。

表姐夫聞聲開門，迅速跨過四散的碎片奔過來，蹲在輪椅旁，緊張地拉過表姐的手仔細翻看，連聲問：“傷到哪里沒有? 傷到哪里沒有?”表姐看到丈夫耳后邊竟然生出白發，在燈光下，清晰的白發劃疼了表姐的心。表姐伸出手，撫去表姐夫額角的汗，心里非常清楚自己對他日深一日的依戀，但又不得不將自己最怕說的話說出來：“我們……分開吧。”

表姐夫頓時意會了，沒有絲毫遲疑地看著她的臉，說道：“不過是碎了一個紀念，而你卻是我鐘愛的唯一。即便不再完美，也會小心呵護，我不會失手碎掉我一生的愛情。”

接下去是磨難的日子，像煉獄。

表姐去找最優秀的醫生，采用近乎嚴酷的方式為恢復做準備。器械牽引、人工理療，整個過程不是一般人能夠忍受的，但一向柔弱的表姐硬是咬牙忍了下來。預計一年才可以見到的效果，表姐只用了四個月，就能離開輪椅嘗試行走了。連醫生都感到驚訝，覺得是個不小的奇跡。而在旁人眼里，劫后重生的表姐已不再是原先那個嬌柔的小女子。其實，真正的原因只有她自己清楚——因為她不能辜負了丈夫的愛。

因為腿骨關節的折縮，表姐行走不能如常人。于是她焦心地跑去找醫生，希望再創造一次奇跡。“這是你能夠恢復到的最好程度。”醫生答復說。為了不給她造成刺激，醫生有意避免了“瘸”這個字眼。表姐又一次茫然無措，她將要面對同情的、惋惜的、驚訝的、甚至是刻意回避的眼神，這一切都讓她有一種無法適應的難堪。

一天夜晚，她對表姐夫說：“明天你陪我一起去公司，好不好?”表姐夫自上而下地打量她，瞥了一下她刻意用長筒裙遮蓋住的腿。丈夫的一瞥讓表姐感受到一絲別樣的意味，表姐轉身默默走開，心里開始不安：自己現在這個樣子，是不是也讓他覺得難堪，不愿意與一個“瘸”妻子同行?正當表姐忐忑不安時，就聽到丈夫說：“我答應要陪你走一輩子的路，永遠都不會變。但是，我不愿意看見你對我的依戀逐漸蛻變成依賴。我希望你自己獨自去公司，哦! 原來是這樣，表姐釋懷。

表姐不厭其煩對我講述這段故事，和我喜歡的那些浪漫電影和小說不太一樣：原來有時候，愛情是溫存的陪伴；還有時候，愛情又是一種靜靜的守望，伴隨在生命的過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