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傅斯年(1896——1950)字孟真,1896年3月26日出生于山東省聊城縣北門里祖宅(俗稱相府)。傅氏為當地名門望族,教育世家。其七世祖傅以漸是清代開國第一狀元,官至武英殿大學士、兵部尚書,兼太子太保,是康熙的啟蒙老師。他對清初滿漢文化融合和康熙從政后的思想有著直接的影響。康熙南巡途經聊城時,曾為其祖宅題詞“傳臚姓名無雙士,開代文章第一家”。橫批“圣朝元老”。其曾祖傅繼勛曾任安徽布政使,是清朝名臣李鴻章、丁寶楨的老師。其父傅旭安曾任東平龍山書院院長。
傅斯年從小敏而好學,十二歲讀畢十三經,初步奠定了國學基礎。因為其父早逝,他十三歲隨其父親的學生侯延爽到天津,考入府立中學,接受新式教育。后入北大預科社會科學部學習,以病弱之軀,名列第一。他20歲升入北大本科國文門,23歲投身文學革命,創辦《新潮》期刊,參加“五四”運動,任總指揮。25歲考取官費留學生,到英、德等國留學,重點攻讀數理化和心理學等現代科學,包括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和普朗克的“量學論”,以及實驗科學,比較研究法等。七年留學生涯中,他廣泛涉獵西方科學教育、文化典籍,孜孜以求。“為學好造金字塔,既要博大又要高”,不斷攀登科學創新的制高點。
1926年10月,傅斯年結束了長達七年的英、德留學生涯,滿載回國。12月應朱家驊、戴季陶之聘,到廣州任中山大學國文、歷史兩系主任,并親自開課講授《尚書》、《古代文學史》、《陶淵明詩》、《心理學》等課程。他廣泛網羅知名學者如顧頡剛、楊振聲、丁山等來校任教。1927年創辦語言歷史研究所,發表論文多篇。不久,該所擴建為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傅斯年兼任所長。建所之初,傅斯年提出了以歷史、語言研究所為大本營,在中國建筑“科學的東方學正統”的目標。該所組建歷史學、語言學、考古學、人類學四個組,分別聘請陳寅恪、趙元任、李濟、吳定良為各組組長。在此期間,傅斯年搶救整理了明清大內檔案,出版了《明清史料》30冊。同時領導發掘了山東龍山文化遺址和河南殷遺址。傅斯年還發表了許多學術論著,如《性命古訓辨證》、《夷夏東西說》、《周東封與殷遺民》等。
“九·一八”事變后,日寇侵略東北三省,傅斯年憂心如焚,頻頻發表言論,鼓吹抗日,在百忙中組織編寫了《東北史綱》一書,用大量史籍資料證明東北自古就是中國的領土。該書出版后由李濟翻譯成英文,送交“國聯調查團”作為參考,成為1932年“李頓國聯調查團”調查“九·一八”事變時中國政府提供的確鑿歷史證據。在北平淪陷在即之時,為保護文化教育事業,傅斯年提出將北大、清華、南開合并南遷的建議,后在昆明合并成立了西南聯合大學,為我國保護和造就了大批優秀人才。
1945年7月1日,受國民黨參政會推選,傅斯年、黃炎培、褚輔成、左舜生、章伯鈞、王云五等,為促進國共兩黨和談,赴延安訪問,傅斯年一行六人于當天下午抵達延安,受到中共領導人的熱烈歡迎。從7月2日起,傅斯年等人同毛澤東、朱德、周恩來、劉少奇、林伯渠、張聞天、任弼時、王若飛等進行了三次會談。他們會談的事項特別多,最后形成了一個文件,即《延安會談記錄》。五日后傅斯年一行返回重慶。握別時,毛澤東將一幀親筆墨跡面贈傅斯年,上書“竹帛煙銷帝業虛,關河空鎖祖龍居,坑灰未燼山東亂,劉項原來不讀書”。傅斯年等人的延安之行,促進了國共和談。8月28日,毛澤東、周恩來、王若飛等飛抵重慶,開始國共兩黨和談。1947年聊城解放時,為保護文化古物,頒布三項命令,其中第三項“保護中國史學家傅斯年先生在聊城北街的住宅”等等,就是根據毛主席的指示頒布的。但是,上世紀60年代中期一場災難深重的“文革”浩劫,波及聊城。傅斯年家族許多人慘遭迫害,歷史上的“相府”、“傅氏祠堂”被強占,1976年傅氏祖塋三百多人的墳墓被挖掘,暴尸荒野。傅以漸塋地所有地上文物石刻、牌坊、碑文和近千棵古樹全部被摧毀……幸喜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的改革開放政策,如春風吹散烏云。20年來,在黨中央、省、市委領導下,撥亂反正,被塵封了五十多年的歷史逐漸被世人所了解。聊城修建了傅斯年紀念館,2004年在聊城召開了“傅斯年先生與中國文化國際學術會議”(此前1991年至1996聊城共召開三次)。現在正在籌備紀念傅斯年先生誕辰110周年的紀念會。
抗戰勝利后,傅斯年出任北大代理校長。他上任后,面臨的第一難題是北大復員問題,以及數以千計的師生員工和龐大的校產轉移搬運;另一棘手的問題是處理偽教人員。傅斯年克服重重困難,在短短的半年內,不僅北大順利遷平復課,還延攬了一批實力強的教授,并堅決地辭退了敵偽時期北大的教職員。他認為專科以上學校必須在“禮儀廉恥”四字下給學生作榜樣,維護了北大的愛國主義傳統。
1948年11月,傅斯年出任臺灣大學第四任校長。面對前幾任留下的困難局面,傅斯年大刀闊斧地進行了改革。首先廢除了日本教科書,在一、二年級開設通習科目,提高基礎課程的水平。傅斯年親自擔任國文大一、大二的教學工作,廣聘教授,建章立制,跑經費,建校舍,在不長時間內,臺大招生人數一增再增,教學水平直線上升,學校面貌煥然一新。他為臺大提出八字校訓“敦品、勵學、愛國、愛人”。這八字校訓也是傅斯年一生的真實寫照。幾十年來,臺灣大學培養造就了大批高素質人才,一躍成為當今世界一流水平的名牌大學,這其中凝聚了傅斯年的許多心血。可以說,傅斯年是臺灣大學邁向現代化的奠基人之一。
公元1950年12月19日,是一個寒冷的冬夜,傅斯年和夫人俞大彩女士,在他的小書室中生炭盆取暖,傅斯年穿著一件厚棉袍,伏案為《大陸雜志》趕寫文章,夫人坐在他對面縫補他的舊襪子,傅斯年急于拿到這筆稿費做一條棉褲。他擱下筆對夫人說:“稿費到手后,你趕快去買幾尺粗布,一捆棉花,為我縫一條棉褲,我的腿怕冷,西裝褲太薄不足以御寒。”次日,傅斯年穿著他單薄的西裝,列席臺灣省“參議會”第五次會議,答復關于臺灣大學的有關問題。他在臺上高聲說的最后一句話是:“我對有才能有智力的窮學生,絕對要扶植他們!”講完后走下臺來,突然倒在地上,猝然而逝。
臺灣大學停課一天,下半旗致哀并舉行隆重的追悼會。各界前往致祭者5000余人,送挽聯270余副,挽詩60首,中西文悼言函90余封。
1994年春,全國政協副主席程思遠為傅斯年陳列館題詞“傅公高風亮節,足為后世楷模”。2005年春,中國國民黨主席連戰在北京大學發表演說,高度贊揚傅斯年是“五·四”運動的健將,任北大代校長和臺灣校長,多有建樹,貢獻很大。臺大幽靜的校園里,至今還回響著“傅鐘”的嘹亮鐘聲。連戰以“一代學人”題詞,為傅斯年紀念館落成志慶。
二
傅斯年先生1926年(31歲)從西歐留學回國,先任中山大學教授,并創建語言、歷史研究所。后兼任北京大學和西南聯大教授;曾代理北大校長,最后任臺灣大學校長。1950年(55歲)英年早逝。短短24年的教育生命,他始終站在為中國教育現代化而奮斗的崗位上,嘔心瀝血,進行開拓性的教育改革實踐,卓有成效地譜寫出一系列教育新詩篇。如同馬卡連柯、陶行知和蘇霍姆林斯基等現代教育家一樣,以光輝的教育革新業績,永載教育史冊。
傅先生不僅是最受歡迎的一流教授,同時是最受師生愛戴的院長、校長、所長;他不僅是學校教育實踐的事業家、管理專家,同時是教育革新的理論家;他不僅是承前啟后的知識傳授者,同時是教育與科研相結合的開拓者……傅先生是縱貫古今、橫聯中外的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的現代綜合教育家。
(一)親自授課與科學管理相結合
傅斯年身兼教授和行政領導雙重職務,而且滿負荷運轉,長年如此,這是非常了不起最令人敬佩的。從開始在中山大學任教直到任臺灣大學校長,他都堅持為學生親自授課,始終未離開講臺,還經常深入課堂聽老師講課,和教師同甘共苦,與學生打成一片。他既懂多科專業課的教學,又懂行政領導的科學管理;既關懷學生的成長,又體貼教師的甘苦;既是師生的領導,又是師生的朋友。學校形成教學相長、團結奮斗的人和親情的優良傳統和自強不息的學風、校風,增強了學校的凝聚力、吸引力和創造力,全面提高了教育教學質量。
傅先生身兼數職,一個人做三四個人的工作,都是自愿選擇的。一方面體現了他博學多識的睿智和拼搏奉獻精神,同時也反映了他的科學與民主相結合的綜合管理體制的成功:形成一套完備的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相結合的、崗位分工負責制和民主管理制度(如建立校務委員會制和學生自治會等)。人人都是學校的主人,群策群力,自主自立,自尊自律,學校工作可以自動運轉,大大提高了工作和學習效率。
(二)學校教育與科學研究相結合
傅先生的教育實踐和理論,不是脫離實際的、坐而論道的、封閉式的經院教育,而是理論與實際相結合的、知行合一的、開放式科學教育。他創辦的語言、歷史研究所是這一教育理念的重要體現,也是可操作性的有效途徑。他為什么選擇語言、歷史作為研究對象呢?因為任何學科專業都有其產生、發展、成熟、消亡的歷史,任何學科的成果和歷史都是用語言文字記載、表述和傳播的,歷史規律在許多學科領域都具有相通性,可以收到舉一反三、一通百通的效果。因此,創建和堅持“語言歷史研究所”的事業,是他的教育理念和實踐的有機組成部分。所以從廣州到南京,從西南聯大到北大,最后到臺灣大學,他從未間斷過,而且傅先生始終親任所長,可見其重視的程度。他的學生中雖然有不是學語言、歷史專業的,但是科學研究的創造意識、基礎能力和良好習慣都是相通的。心理學的“學習遷移”原理是傅先生最欣賞并運用自如的。
對這種學校教育與科學研究相結合的實踐和理論,持之以恒,身體力行,是傅先生的創舉,有利于建設科研型教師隊伍(不做教書匠),有利于培養研究型的、學以致用的學生(不做書呆子)。長期堅持逐漸形成了“一、二、三、四、五、六”的教學與科研互依互促、良性循環的有效機制:即教學與科研一體化;取得育人實踐成果和理論升華雙成果(如創辦期刊出版文集);三結合是理論與實踐結合,學校與社會結合,領導、專家與師生結合(如開展社會調查,古文化遺址發掘,不同民族語言和歷史資料的采訪、搜集都是三結合的成果);四層次是師生科研隊伍的初、中、高、專的四個層(不用一個標準要求),也是每個科研型師生成長的四個階段(不要求一步到位);五方法是以行動研究法為主,結合調研法、文獻法、比較研究法和古今中外法等綜合運用;六字箴言是:教、學、做(合一)、思、辯、寫(結合)。
傅先生創辦的院、校、系、所都是師生成人成才的搖籃,培養了一批又一批的手腦并用、德才兼備的現代創業者和科技文化的建設者。
(三)繼承優秀文化傳統和擇優借鑒相結合
傅斯年所以能成為前無古人的現代綜合教育家,原因是多方面的,是主客觀多種條件的綜合。其中最主要的是他的愛國之心、報國之志和熱愛學習:勤學、善學、樂學三位一體、始終處于“三學”合一的最佳學習境界,并終身學習,一以貫之。因此,成為學貫中西、文理并舉,承傳優秀文化與擇優借鑒、綜合創新相結合的歷史學家、教育家。
傅斯年以親歷其境的切身感受,對比中西文化、教育的優劣長短及其不同特點。有比較才有鑒別,有繼承才有發展,有擇優借鑒才有綜合創新,逐漸形成了他的科學教育文化觀:既要弘揚中華民族的優秀文化(他堅持親自開設國學課),又要吸收借鑒西方的科學知識和方法(他堅持創辦語、史研究所,并親自教授“心理學”)。二者結合,相得益彰。他既反對盲目地排外,又反對僵化地復古;他既重視博采眾長,汲取西方科學與民主的精華以為己用,又堅決反對全盤西化的崇洋媚外。
他的愛國精神和民族氣節,凝聚貫徹于一生的教育事業中,他把振興中華的希望寄托在青年身上,所以選擇了教育。正像陶行知所說的:“捧著一顆心來,不帶半根草去。”他“許身孺子甘為牛,學海指航巧作舟,愿化春蠶絲吐盡,織成錦銹飾神州”。他實踐了孫中山所倡導的“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交八方友,創千秋業”,志存高遠,腳踏實際,終身學習,自強不息。“歷盡磨難成鐵骨,養就浩氣育英賢”。他不僅善于言教,更重身教,他以“學為人師,行為世范”的光輝榜樣獲得了學生、親友和世人的衷心愛戴和永久的敬仰。
我們紀念傅斯年先生,學習他的思想、精神和事業,既有重要的歷史意義和現實意義,也有借鑒創新的理論價值和可操作性的實踐應用價值,值得進一步系統地總結弘揚。
(責任編輯李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