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陳澧反切系聯法基本條例中的互用條例不能系聯反切上、下字,不應當作為一種系聯方法而存在。
[關鍵詞] 反切系聯法 互用條例 質疑
反切是我國古代的一種重要的注音方法。反切系聯法就是通過分析反切上、下字來研究古代某一音系里的聲母類別和韻母類別的方法。這一方法是清末音韻學家陳澧發明的,他在《切韻考》中提出:“切語(切語就是反切)之法以二字為一字之音”。“上字與所切之字雙聲”,“則切語上字同用者、互用者、遞用者,聲必同類也”。“下字與所切之字疊韻”,“則切語下字同用者、互用者、遞用者,韻必同類也”。從其表述中可以看出,此法的應用條件在于:反切上字與被切字的聲類相同;反切下字與被切字的韻類相同。他試圖通過這一方法將反切上、下字按同用、互用、遞用關系系聯成類,從而將反切上、下字中隱藏著的聲類和韻類歸納出來。
陳澧認為:“切語舊法當求之陸氏《切韻》。《切韻》雖亡,而存于《廣韻》。……今據《廣韻》以考陸氏《切韻》,庶可得其大略也。”他所著《切韻考》雖名為《切韻考》實際上是以《廣韻》的反切上、下字為研究對象,用反切系聯法探討《廣韻》聲類與韻類系統的。《切韻考》卷一序錄中的“條例”部分為他這部書定了許多條例,其中關于反切系聯法的共有五條。后代學者多將其歸納為三項條例即基本條例、分析條例和補充條例。我們這里所要討論的是其基本條例中的互用條例。
所謂互用條例是指:在兩個切語中,凡是互相用作對方反切上字的兩個字必屬于同一聲類。例如:
當,都郎切;都,當孤切。當都互用,應為同一聲類。
博,補各切;補,博古切。博補互用,應為同一聲類。
凡是互相用作對方反切下字的兩個字,必屬于同一韻類。例如:
公,古紅切;紅,戶公切。公紅互用,應為同一韻類。
江,古雙切;雙,所江切。江雙互用,應為同一韻類。
我們認為反切系聯中的這種互用條例不具備系聯反切上、下字的功能,與同用、遞用條例有本質的不同。理由在于:(由于聲類和韻類的系聯是相似的,我們只舉聲類系聯的例子。)
(一)從邏輯學的角度看,互用條例或者說以互用為條件的系聯條例是一種類似對稱性關系推理的錯誤推理。姜全吉先生編著的《邏輯學》認為:“對稱性關系推理是根據關系的對稱性進行推演的關系推理”。舉例如:
一公頃等于十五市畝,
___________________
所以,十五市畝等于一公頃。
反切上字和反切下字的互用,類似于上述對稱性關系中的“等于”關系,即對象A等于對象B,則對象B也等于對象A。我們來看陳澧所舉的互用的例子,“當,都郎切;都,當孤切,都、當二字互用也。”這一例子中應包含了這樣一個推理過程:如果“當,都郎切;都,當孤切”成立(也即當、都為同一聲類,都、當為同一聲類兩個命題成立),那么當、都必同聲類。但是根據反切的基本原則,“當,都郎切”這一反切的存在已經毫無疑義地告訴我們當、都必同聲類這一結論,“都,當孤切”這一反切同樣也可以百分之百地告訴我們當、都必同聲類,而這兩切語均成立也即當、都必同聲類,都、當必同聲類正是陳澧作進一步推理的前提。可以說互用條例包含了兩個對稱性關系的推理,也即是:
當,都郎切, 都,當孤切
______________ ______________
都、當為同一聲類。 當、都為同一聲類。
互用條例將兩個前提放在一塊,得出一個僅用一個前提就能得出的結論,是多余的,是一種錯誤的推理模式。互用條例用字母表示,我們可以得出這樣一個公式:如果A=B并且B=A,那么A=B或B=A。這一推理過程用分式表示即為:
當,都郎切, (當都為同一聲類)A=B,
都,當孤切, (都當為同一聲類) B=A,
__________ 用符號表示就是:_________
當、都必同聲類 A=B或B=A。
很明顯互用條例只是對稱性關系推理的反復進行,前提就是結論,結論就是前提,無論證之必要,以之作系聯條例沒有意義。我們將姜先生書中的例子按互用條例加以改造即可見互用條例的荒謬之處,例如:
一公頃等于十五市畝,
十五市畝等于一公頃;
________________
所以,一公頃等于十五市畝或十五市畝等于一公頃。
(二)互用條例是二元認知,與同用、遞用條例本質上不同。互用例“當,都郎切;都,當孤切,都、當二字互用也。”從前提到結論只有兩個對比元素“當”和“都”。兩個元素之間所能建立的關系不外乎全同、真包含、真包含于、交叉和全異等五種,無論怎樣都無法加以延伸形成一種有生命力的創造性鏈條。一個反切已足以告訴我們全部的結論,另一反切的存在就沒有必要,從前提到結論,互用條例都沒有產生新的意義,只是一種循環型的反復論證罷了。同用、遞用條例則不然,二者均是在三個元素之間展開的,具有系聯的可能性。從邏輯學的角度看,它們都是傳遞性關系的推理,只是同用條例是間接傳遞,而遞用條例是直接傳遞。例如:遞用條例“遞用者如:冬,都宗切;都,當孤切。冬字用都字,都字用當字也。”隱含了這樣的推理過程:如果“冬,都宗切;都,當孤切。”成立(即冬與都同聲類,都與當同聲類),那么,冬、都、當同聲類。用符號表示就是:如果A=B并且B=C,那么A=B=C。再如:同用條例“同用者如:冬,都宗切;當,都郎切。同用都字也。”可理解為:如果“冬,都宗切;當,都郎切。”成立(即冬與都同聲類,當與都同聲類),那么,冬、都、當同聲類。可用符號表示為:如果A=B并且C=B,那么A=B=C。這種推理本質上是與遞用例相同的,只不過把第二個關系判斷“當與都同聲類”(C=B)用對稱性關系推理加以轉化變為“都與當同聲類”(B=C)了。姜全吉先生《邏輯學》中指出:“傳遞性關系推理是根據關系的傳遞性進行推演的關系推理”,其邏輯形式為:
aRb 韓愈與柳宗元同時代,
bRc 柳宗元與劉禹錫同時代;
___________ 并舉例如:_____________
所以,aRc所以,韓愈與劉禹錫同時代。
按這一邏輯公式,同用條例的推理過程可以表示為:
冬,都宗切,A=B,
當,都郎切,B=C,
_____________用符號表示就是:_______
冬、都、當同聲類。 A=B=C。
遞用條例的推理過程可以表示為:
冬,都宗切,A=B,
都,當孤切,C=B,
_________用符號表示就是:__________
冬、都、當同聲類。 A=B=C。
很明顯,這兩個條例均涉及第三種元素,是三元的,具有系聯的可能性和可行性。可以把眾多的反切上、下字系聯在一起,從而歸納出《切韻》的聲韻類。
(三)系聯條例中的補充條例已認定互用條例是不具備系聯功能的。由于基本條例無法實現所有反切上、下字的系聯,所以陳澧在基本條例之外又規定了幾條補充條例。這些補充條例可以分為用于反切上字的和用于反切下字的兩種。用于反切上字的補充條例是以“同音異切”為證據把不能系聯的兩組字系聯為一類,用于反切下字的補充條例是以“四聲相承”的關系進行類推而系聯的。談到前者時,陳澧說:“切語上字既系聯為同類矣,然有實同類而不能系聯者,以其切語上字兩兩互用故也。如‘多、得、都、當’四字,聲本同類;‘多,得何切’,‘得,多則切’,‘都,當孤切’,‘當,都郎切’,‘多’與‘得’,‘當’與‘都’兩兩互用,遂不能四字系聯矣。”談到后者時,陳澧又說:“切語下字既系聯為同類,然有實同類而不能系聯者,以其切語下字兩兩互用故也。如‘朱、俱、無、夫’四字,聲韻本同類;‘朱,章俱切’,‘俱,舉朱切’,‘無,武夫切’,‘夫,甫無切’;‘朱’與‘俱’,‘無’與‘夫’兩兩互用,遂不能四字系聯矣。” 陳氏的舉例中已相當明確地說明了以互用關系為條件的反切上、下字是無法系聯的。“都,當孤切;當,都郎切”所得出的結論只是在都當二字的范圍內繞圈子,形成一種線段似的循環,找不到可供延伸的第三點。補充條例的存在本身即是對互用條例的否定,也正是由于互用條例不具有系聯反切上、下字的功能,他才不得不再從“同音異切”“四聲相承”上進行系聯。
通過以上論述,可知基本條例之互用條例不具備系聯反切上、下字的功能,根本不會對系聯結果產生任何影響,不應該將其當成一種系聯條例。它雖然可以進行某種反復證明,但于系聯無益,應該將其從系聯方法中剔除。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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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 健 李小明,蘭州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