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電視臺2006年的元宵晚會推出了一個相聲節目叫作《好好說話》。這個節目配合國家廣電總局關于“規范播音員和主持人用語”的焦點問題,調侃了當前有些非港臺地區的節目主持人方音嚴重或說話嗲聲嗲氣,不能以標準的普通話來主持節目的非正常現象,提出要“好好說話”,即說標準的普通話。應該說,這對于語言的規范化,對于現代漢民族的共同語——普通話的普及和推廣起到了積極作用。
但是,我們在收看節目的過程中,也發現了一些瑕疵。現根據中央電視臺網站上元宵晚會的視頻欣賞,把我們認為值得推敲的地方筆錄如下:
甲:……(為自己把“扒海參”的“扒”念錯辯解)說話嗎,就保不齊有一個倆的,是吧!
乙:什么叫“倆”啊,一是一,二是二,兩是兩,到銀行取錢,你得這么跟人說:“同志,勞駕,我取兩千塊錢”,有說“取倆千塊錢”的嗎?
甲:不都這么說嗎,一個倆仨的!
乙:什么叫“仨”啊,一是一,二是二,三是三。大家都知道,古典文學名著《三國演義》,依著你改《仨國演義》啊?
甲:今兒讓我趕上了!
乙:什么叫“今兒”啊,正字念“今”,“當今世界”,有說“當今兒世界”的嗎?
甲:好好好,明兒我改!
乙:什么叫“明兒”啊,正字讀“明”,“電影明星”有說“電影明兒星”的嗎?
甲:你較什么真兒啊!
乙:什么叫“真兒”啊,正字讀“真”……
甲:照你這么琢(zuó)磨……
乙:什么叫“琢(zuó)磨”啊,正字念“zhuó”,如切入磋,如琢(zhuó)如磨,琢(zhuó)——磨!
甲:你要是這么爭,我就甭說話了!
乙:什么叫“甭”啊!
在上面的這段對話中,演員乙先后“糾正”了甲“仨、倆、今兒、明兒、較真兒、琢(zuó)磨、甭”等七處他認為說法不規范的地方,但是我們認為乙的這種“糾正”并無道理。
先來看“仨、倆”。首先,“倆”、“仨”并非是“兩、三”的錯誤說法。在現代漢語中,“兩”和“倆”、“三”和“仨”各是語義上有不同分工的兩個詞。《現代漢語詞典》對“倆”的釋義為“兩個”,“仨”的釋義為“三個”,并強調指出它們后面不能再接“個”字或其他量詞。 “我取兩千塊錢”中的“兩”不能用“倆”來替換是因為其中數詞不是“兩”而后面又用了其他量詞“塊”的緣故;不能把“三國演義”改為“仨國演義”,原因在于“三”和“國”之間原本就沒有量詞“個”,不是“三個國演義”自然不能改說成“仨國演義”,甲說“一個倆的”等于說“一個兩個的”,“一個倆仨的”等于說“一個兩個三個的”,這種說法并沒錯。
再來看“今兒、明兒、較真兒”的說法,這都是音節兒化的例子。三個詞《現代漢語詞典》都收錄其中,《詞典》對“今兒”的解釋為“〈方〉今天”,對“明兒”的解釋為“明天”。“今兒”是一個義為“今天”的詞,而“當今世界”中的“今”則是一個表示“現在”的語素;“電影明星”中的“明”是表示“明亮”義的語素,而“明兒”則是表示“明天”義的詞,它們自然都不可以隨便替換。此外,兒化往往出現在詞語末尾的音節上,而且是否兒化也常常跟人們約定俗成的習慣用法有關,這也是它們不能隨便替換的一個原因。“真”念單字不能兒化,但是這并不等于“較真”這個詞在口頭上不能念成“較真兒”,《現代漢語詞典》把“較真”解釋為“〈方〉(~兒)認真”,也即在口語中把“較真”讀作“較真兒”符合普通話的口語規范,雖然它具有方言色彩。
同樣具有方言色彩的還有“不用”的合音字“甭”,“甭說話”義為“不需要、不用說話”,也不是不能說。
最后就是“琢磨”中“琢”的讀音問題。雖然從“琢磨”一詞的起源來看,“如琢如磨”中的“琢”確實讀“zhuó”,但在現代漢語中“琢”實際上是一個多音字,“琢磨”為“雕刻和打磨(玉石)”或者“加工使精美(指文章等)”兩個意思時,其中的“琢”讀“zhuó”;而當為“思索、考慮”的意思時,“琢磨”中的“琢”應該讀“zuó”。從語境來看,甲的讀法也沒有錯,錯了的還是乙的“糾正”。
上面的乙提倡說標準的普通話,反對不規范的普通話,但他如此糾正甲的“錯誤”,實屬矯枉過正。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我們認為,跟我們在下面這兩個問題上的認識還比較模糊有關。
一是口語和書面語的差異問題。現代漢民族的共同語——普通話包括口語和書面語兩種形式。口語是人們口頭上應用的,一般較為自然、隨便;而書面語則是用文字記錄下來的,在口語基礎上通過反復琢磨、加工的比較周密、嚴謹的形式。 口語和書面語的風格不同,自然在詞語的選擇與使用方面也存在差別。上面乙所提到的“仨、倆、今兒、明兒、較真兒、琢(zuó)磨、甭”等詞具有較強的口語色彩,它們較少在比較正式的書面語中出現。像科學報告、答記者問、口頭聲明、新聞廣播、詩歌朗誦等都屬于比較正式的書面語的口頭表現形式,自然也不太會經常用到這些詞,這大概就是乙潛意識中認定它們不規范的一個重要依據(因為節目后面乙提到要跟新聞節目主持人學說話)。而事實上,雖然書面語中的使用頻率較低,但在普通話的口語中,這些詞卻是常說常用的規范用語,有自己獨特的意義和表達效果。因此,是否在書面語中出現并不是我們判斷一種說法是否符合普通話規范的唯一標準,只有在把具有較強口語色彩的詞用在非常正規的書面語場合時,我們才可以討論其中存在的用語不規范問題。
二是普通話與方言的關系問題。普通話不是方言,但這并不是說普通話完全排斥方言。一方面,方言中過于土俗的詞不會進入普通話系統;而另一方面,方言中一些有廣泛群眾基礎、且具有較為獨特表達效果的詞也會被吸收進普通話系統中來,一個簡單的判定標準就是它們被《現代漢語詞典》所收錄。上面提到的“今兒、較真兒、甭”等在《現代漢語詞典》中都被注明了它們的方言色彩,但這只是表明它們來源于方言。而一旦進入了普通話系統,它們就成為普通話中的規范用語。
由此可見,使用標準的普通話并非只是簡單地做到“四聲準確、尖團清楚”就可以的,普通話是否“規范”有著多方面的鑒定標準,需要我們逐字逐句地來辨別。普通話中的每一個詞都有自己獨特的語音、語義和適用語境,需要我們以一種謙虛謹慎的態度來學習。
掌握、推廣和普及標準的普通話,語言文字工作者任重而道遠。
(鹿 榮,濟南大學文學院;林衛清,青島大學高職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