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宮調又稱“諸般品調”,是我國宋金元時代流行于北方的一種說唱藝術。現存的諸宮調僅3部,即《劉知遠諸宮調》《西廂記諸宮調》和《天寶遺事諸宮調》。這三部作品收入《全諸宮調》,是今天能見到的宋金元時期“諸宮調”這一藝術形式文獻資料的代表,也是這一時期北方語言的代表之一。引介補語的助詞“得”“來”和“得來”在《全諸宮調》中的運用已相當頻繁,考察它們的用法及其差異可以讓我們對當時當地的語言面貌有進一步認識。
“得”
“得”原來是一個實義動詞,是“獲取”“得到”的意思,后來它的意義逐漸虛化,變為引介補語成分的助詞。《全諸宮調》中,由“得”及補語組成的句法結構有:
1.V+得+A/A短語:
(1)V+得+單音節A:
一時間怎堵當?從來固濟得牢。(西,二,74)
客館先來擗掠得雅。(西,三,94)
(2)V+得+雙音節A:
豪家變得貧賤,窮漢卻番作富榮。(劉,一,3)
便死也須索看,這里管塑蓋得希罕。(西,一,57)
(3)V+得+A短語:
弄得軟如故紙。(西,五,124)
一雙眼睜得環來大。(劉,十二,35)
形容詞充當補語的情況,一般是說明謂語動詞情態的,作情態補語;而形容詞短語則可以充當結果補語,且兼具說明程度的意味。例如“弄得軟如故紙”,“軟”是說明“弄”的結果,“如故紙”則表示的是“軟”到了何種程度。
2.V+得+(副詞+A)
僧齋擗掠得好清虛。(西,一,65)
鋪設得更奢華。(西,三,94)
在這一類中,副詞先和形容詞結合,修飾形容詞,說明一種狀態或結果到了什么階段或什么程度,然后整個再作動詞的補語,說明這種狀態或結果是由這個動詞所引起的。
3.V1+得+V2+N :
(1)V1+得+(V2+N) :
淡凈的衣服兒扮得如法。(西,一,56)
做得過火。(西,六,132)
(2)V1+得+[副詞+(V2+N)]:
多嬌女,映月來,結束得極如法。(西,五,126)
俺來得只爭個先共后。(西,七,158)
(3)V1+得+[(V2 +N)+(V3 +N)]
折倒得朋頭露腳。(劉,十二,34)
保護得無疏無失。(天,正,四十八,226)
動詞及其連帶成分由“得”引介可以作謂語動詞的補語。在它之前還可以先接受一個副詞的修飾,然后共同作為謂語動詞的補語,表示程度或結果。
4.V1+得+N+V2 :
(1)(V1+得+N)+V2 :
唬得張生變了面色。(西,六,144)
叨叨的絮得人怎過?(西,六,145)
(2)V1+得+(N+V2 ):
撞得聲焦響,將金印敢換了麻糖。(劉,十一,30)
驀聞人道,森森地唬得魂離殼。(西,二,82)
這一類動補結構還有爭議,爭議的焦點在于句中表主語行為動作的V1和N是什么關系:N是V1 的賓語,后面的補語表示該動作行為把這個賓語弄得怎么樣了;還是N和V2先構成主謂結構,然后一起充當V1的補語。一般說來,如果N不僅和V2及其所帶成分發生聯系,同時又與V1語義相關,那么N宜視為V1的賓語,后面的補語是說明整個動賓結構的。例如“唬得張生變了面色”中,“唬”的直接對象是“張生”,而“張生”又是“變(了面色)”的施事者,即“張生”因為被“唬”繼而“變(了面色)”。在這種情況下,一般把“張生”視為“唬”的賓語,“變了面色”說明被“唬”的程度;如果N只和V2發生語義關系,而不作V1的直接語義成分,那么N宜視為V2的主語,構成主謂結構充當V1的補語。例如“撞得聲焦響,將金印敢換了麻糖”中,“撞”的對象不是“聲”,“聲”只是因為“撞”而產生的,“聲”是“響”的主語。這種情況,一般把“聲焦響”視為一個整體,作為表示“撞”的結果的補語。
(3)V+得+N+主謂結構:
禁持得飛虎心膽破。(西,二,80)
做個蟲蟻兒沒些兒慈悲,聒得人耳疼耳熱!(西,七,154)
嚴格說來,以上(3)應該歸入(1),不同之處在于,這種結構中的N專指人。作為補語的成分是一個主謂結構,且其主語又是N身體的一部分。
5.V+得(+副詞)+“似”賓:
肌膚消瘦,瘦得渾似削。(西,五,130)
看承得如同草刺。(天,正,四十一,216)
6.與“把”“被”字句連用:
梳——箱兒里取明鏡,把臉兒掙得光瑩。(西,三,92)
幾文起坐,被你個措大倒得囊空。(西,六,137)
7.其他:
(1)賓語位于V之前,V后直接跟補語:
知遠忿怒,三娘唬得一團嬌顫。(劉,十一,32)
眾人都唬得呆了。(西,二,83)
(2)以“得個”代“得”:
不惟道生得個龐兒美。(西,一,63)
慣得個祿山野物,縱橫恣來往。(天,引,三,177)
(3)“得”寫作“的”引介補語:
打的齋鐘響。(西,二,73)
一個干引的漁陽禍起,一個空教留萬代人知。(天,正,五十二,234)
這一時期“得”寫作“的”已經十分常見,就所調查的語料中,一共出現了23例,占總體的19.6%。
“來”
“來”最初也是一個實義動詞,是“到”“到達”的意思。在使用過程中被置于另一個實義動詞之后,表示動作的完成和實現,后又進一步虛化為助詞,引介補語,補充說明由動作所引起的某種結果或狀態。和“得”相比較,在所調查的《全諸宮調》中用“來”引介補語的情況很少見,僅有2例:
知遠驚來魂魄俱離殻,前來扯定告嬌娥。(劉,十一,29)
太守既到郡里,飛虎唬來癡。(西,八,168)
上述由“來”引介的補語,分別是V1+來+(N+V2 )和V1+來+V2結構。后者是“得”引介補語時沒有出現的情況。
“得來”
助詞“得來”是“得”和“來”的連用。最初可能是為了加強語氣或者使音節更加和諧才在“動詞+‘得’”的后面加上“來”構成“動詞+得來”結構,后來“得來”逐漸凝固為一個雙音節的結構助詞。它與其引介的補語組成的句法結構有:
1.V+得來(+副詞)+A:
著兩條擔打得來篤磨。(劉,十二,35)
這鞋面上海棠花繡得來分外妖嬈。(天,正,五十五,238)
和“得”引介的形容詞作補語的情況相似,補語一般是說明謂語動詞情態的。例如“著兩條擔打得來篤磨”,“篤磨”說的是“打”的情態。
2.V+得來+V/V短語:
開口道不夠十句,把張君瑞送得來腌受苦。(西,一,53)
女孩兒唬得來一團兒顫。(西,四,105)
3.V/A+得來+其他:
孫飛虎唬得來肩磨,魂魄離殼。(西,三,89)
往常時胖得來無把背,如今瘦得來忒恁地。(天,正,三十二,208)
綜上,引介補語時,用“得”的情況(94例)遠遠多于用“來”(2例)﹑“得來”(11例);由“得”及其引介的補語構成的句法結構的類型也遠比其他兩個助詞及其補語所構成的句法結構類型多。可見,由“得”引介的補語更為靈活多樣,更能充分說明和表現謂語動詞的情態(18例),說明行為動作所達到的程度(39例)或引起了何種結果(37例);而用“得來”引介的補語(11例)則多是說明謂語動詞情態(7例)和結果(3例)的, 由“來”及其補語所組成的“V1+來+V2” 結構卻是“得”結構中所沒有的,正好在結構上起著補充的作用。從語義上講,“V+來+補語”“V+得來+補語”和“V+得+補語”大致相當,例如“知遠忿怒,三娘唬得一團嬌顫。”和“女孩兒唬得來一團兒顫”;只是“V得來……”比“V來……”或“v得……”更有夸張和渲染的語氣,更能起突出補語說明行為動作的情態、結果的作用。
注釋:
①本文括號所包括內容“西,一,56”指《西廂記諸宮調》卷一,在《全諸宮調》第56頁;“劉,一,3” 指《劉知遠諸宮調》第一則,在《全諸宮調》第3頁;“天,正,四十八,226”指《天寶遺事諸宮調》正文第四十八則,在《全諸宮調》第226頁。
參考文獻:
[1]朱平楚輯錄校點.全諸宮調[M].甘肅人民出版社,1987.
[2]本文所論述的內容不包括由“得”引介的可能補語,因為“得來”沒有這種用法。
[3]武潤婷.〈劉知遠諸宮調〉年考[J].中國典籍與文化,2004,(2).
[4]劉堅,江藍生.近代漢語虛詞研究[M].語文出版社,1992.
(陳美容,西華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