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清一代,訓詁學發展到新的高峰,是中國訓詁學史上的黃金時代。清代的訓詁學著作數量之富、開掘之深,可以上溯到兩漢。一批不朽的經典之作傳于后世,影響深遠。清代的訓詁學者治學理念正確、研究方法科學。他們對訓詁學理論進行了系統的總結,將音韻學、文字學、語法學等成就融合運用于訓詁學,大大突破了前人,將中國傳統的“小學”發揮到了極致。
長期以來,人們探求清代訓詁學興盛的原因,總是認為清儒躲避現實,走向考據,但這并不能科學地解釋問題。同樣是躲避現實,晉人則崇尚清談,清儒卻鉆研經學,這一問題引人思索。我們認為清代訓詁學的興盛有著多方面的因素,是內外因共同作用的結果。
一、究其外因
(一)清統治者的政治思想政策。
清王朝統治中國以后,由于采用殘酷鎮壓政策,受到廣大漢族人民的反抗。清政府一面繼續鎮壓,一面也有鑒于元王朝專用鎮壓手段終至覆亡的歷史教訓,對漢族人民采取一些懷柔政策,尤其是千方百計地拉攏漢族的知識分子。清兵入關的第二年,就提倡程朱理學,按明朝舊制八股取士。康熙時,開博學鴻詞科,尊孔讀經,開明史館,羅致名士,為其效勞。與此同時,大興文字獄,使知識分子不敢再存反抗之心。于是,知識分子只有兩條出路:一條是努力學習八股文,準備應試,以取得功名,走上仕途;還有一條是隱逸山林,埋頭窗下,鉆研經史,以求在學術上有所成就,名傳后世。這兩條路,不管走哪一條,都要下苦功學習古代經典,而要學好這些經典,就離不開訓詁學的輔助。
(二)清朝的經濟因素和社會環境。
清朝統治者采取了多種措施促進社會穩定、經濟發展,尤其是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至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這近百年的時間,是清史上的“康乾盛世”,經濟的繁榮,社會的安定為文化學術的大發展提供了物質基礎和社會環境,促進了“乾嘉學派”的產生和盛行。此時,出現了一大批學有專長、造詣極深的著名學者,江浙一帶盛行藏書,書院林立,刻書出版蔚然成風,這些都對訓詁學的興盛起著巨大的推動作用。
(三)清政府的文化事業發展。
經濟的繁榮為文化的發展創造了客觀條件。康乾兩朝,組織大批2文人,大修巨著,《淵鑒類函》《古今圖書集成》《通鑒輯覽》《續通志》《續文獻通考》《續通典》《清通志》《清文獻通考》《清通典》《四庫全書》等大型書籍相繼編成。學者輩出,相互影響,推波助瀾,促進了訓詁學的發展。
(四)西方文化傳播的間接影響。
隨著社會的發展,中國產生了資本主義萌芽。同時,西方的科學文化也開始傳入我國。這些因素給訓詁學的發展造成了間接的影響,清代一些著名的訓詁學家接觸到西方的科學文化,如江永、戴震都學過西歐天文學,因而眼界開闊,考證精密,故能在搜集、整理、分析大量資料的基礎上得出確實可信的結論,成績十分顯著。
二、社會穩定,經濟發展的明代為何沒有像清代這樣形成訓詁繁榮的局面呢?這一答案在于清代學術的內部因素。
(一)清代學者對前代學術思想的批判。
明代統治者空談程朱理學,造成政治、經濟、文化各方面積弱,最終亡國。明末清初的學者顧炎武、黃宗羲、王夫之等人有感于此,于是拋棄陽明學派明心見性的空談,專講經世致用的實用之學,他們認為經史才是學問的根本。要研經治史的一個重要途徑就是小學,戴震《六書音韻表·序》說:“訓詁明,六經乃可明。”王念孫《說文解字注·序》說:“訓詁聲音明而小學明,小學明而經學明。”對此,劉又辛《訓詁學新編》分析:“漢學為宋明理學的對立面,一種思潮由極盛而逐步僵化,則會被另一種思潮所代替,而形成另一種顯學。”
(二)對近兩千年訓詁成果的繼承與創新。
清代訓詁學的復興,是建立在中國近兩千年的訓詁學深厚積淀之上的。我國語言文字的研究從先秦起就已萌芽,經過兩漢以后近兩千年的發展,不僅有了大量古代文獻的注釋,而且發展成了文字學、音韻學、訓詁學三個互相區別又相互聯系的學科,大量的語言研究成果需要整理與總結。清代的學者正是繼承了豐富的語言文字學成果,深入研究,開拓創新。尤其隨著古音學方面的突破,音義之間的關系引起學者廣泛的注意,他們把治音韻學作為治小學的入門階梯,把聲韻學的成果作為治小學的利器,如王引之、劉淇等。虛詞的研究,語法觀念的形成,使得訓詁方法多樣化。在這套科學方法的相助下,清代訓詁學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輝煌成就。
(三)注重師承的學術流派和優良的訓詁學風。
清代訓詁學的奠基者是顧炎武、閻若璩等人,他們以實事求是的態度和勤奮務實的鉆研開創了一代訓詁的新風。在這種風氣的影響下,出現了像戴震、段玉裁、王念孫、錢大昕等一大批杰出的訓詁學大師。他們學識博大精深、著述嘔心瀝血,為清代的訓詁學立下了不朽的功勛。傳統訓詁學著作多以為繼顧、閻之風有兩大家興起,一家是以惠棟為首的“吳派”,一切以漢儒為宗,力排宋學;一家以戴震為首,稱為“皖派”,重于考據,善于名物制度研究。其實這種認識是不全面的,對此,張舜徽先生有著較全面的認識,他在其《揚州學記· 序言》中說:“余嘗考論清代學術,以為吳學最專,徽學最精,揚州之學最通。無吳、皖專精,則清學不能盛;無揚州之通學,則清學不能大。然吳學專守漢師遺說,屏棄其他不足數,其失也固。徽學實事求是,視夫固泥者有問矣,而但致詳于名物度數,不及稱舉大義,其失也偏。揚州諸儒承二派以起,始由專精匯為通學,中正無弊,最為近之。”可見,揚學實際上是應與吳學、皖學鼎足而三的一個重要流派。不管是哪種學派都重視師承,業有專攻,這樣有利于把優良的東西繼承下來,為學如積薪,后來居上。清代大批優秀經典之作出于一批造詣很深的訓詁學家之手,他們用盡畢生心血,刻苦鉆研,其孜孜不倦的著書求學精神澆灌了訓詁學園地,結出累累碩果,為訓詁學的發展作出了巨大貢獻。
總之,清代訓詁學是漢唐訓詁學實事求是的良好學風和宋明訓詁學的創新精神澆灌出的學術奇葩。從清代開始,中國訓詁學從文獻學里游離出來,形成一門獨立的學科。王力先生在《中國語言學史》中對清代訓詁學評價說:“這是訓詁學上的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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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樹,揚州大學文學院)